成佑帝闭着眼睛,听觉也跟着越清晰。
他听见老师开口问虞怀。
“陛下可曾好些了?”
虞怀回道:“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太医院那些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些天下来居然没有丝毫进展。陛下他,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了。”
又问,“快到午时了,周太师您结束大朝会后应该连饭都未来得及用就赶来看望陛下了吧?”
成佑帝听得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明明醒了为什么虞怀还说他越来越不好了?
还有,老师他结束大朝会?
难不成这些天里都是由老师主持的大朝会吗?
想到这,成佑帝心里多少有了些不舒服。
他虽然不是多勤政的皇帝,但属于自己的权力被别人给占用了,就算那人是老师,也未免不合规矩礼法。
刚想到这,他就听周太师回道:“这些天担心陛下的身体,老夫吃不好也睡不好,等御医诊了脉,老夫才能安心啊!”
听到前面那两句的时候,成佑帝还有些开心,等到跟后面两句连起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味了。
“午时了,那就请这位御医上前给陛下诊脉吧,可不能耽误了周太师您老用膳。”
他肯定没病。
成佑帝默默想着。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现在除了有些手脚无力又有点饿之外,哪哪都好。
很快,有人小心走上前,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停顿了片刻后,居然又上移到了他脖颈处,成佑帝感觉到脖颈处的触感一愣,刚准备睁开一眼叱一声大逆不道,就听头顶上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陛,陛下他没有脉搏了,”一根手指放到了他鼻端,“也,也没有呼吸了。”
成佑帝:“······”居然敢咒朕死!
他张嘴就要喊一声把人拉下去乱棍打死,就听见不远处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什么,陛下驾崩了!”
是老师的声音。
但这声音,他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呢。
他驾崩老师不应该悲痛万分么,怎么现在听起来,反而是声音里的激动更多一些?
一念至此,成佑帝心下一沉,准备起身的动作跟着一顿,继续躺着动也不动。
‘御医’见状松了一口气,松开准备按住成佑帝的手。
虞怀冷眼旁观着周太师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一边明明按捺不住喜色偏偏还故作悲痛,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唤来太监准备成佑帝的后事事宜。
恰在此时。
有人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这一声有些响,响到在场众人身形齐齐一僵。
因为声音,是从龙床上传出来的。
虞怀本来淡定的表情这会也顿了顿。
却见那位‘御医’有些惭愧地揉了揉肚子,“抱歉,周太师,掌印使大人,下官腹中空空,忍不住出了抗议。”
成佑帝:“······”
朕就闭着眼静静听你演!
在周太师雷(迫)霆(不)万(及)钧(待)的动作下,成佑帝的‘尸身’被飞快放入棺椁内,宫城中也紧跟着响起丧钟。
躺在棺椁内的成佑帝眉心直跳。
他到现在还一片稀里糊涂,怎么昏迷了一次,醒来后感觉这个世界都变了。
他现在看好戏都把自己给看进棺材里了,等到丧钟敲完,整个中秦都知道他驾崩了。
虽然现在他很想不顾一切从这棺椁里站出来告诉世人他没死,但最后的一丝理智还是把他这个念头给拉了回去。
直觉告诉他,这场‘好戏’,还并未落幕。
夜幕降临,深夜缓缓而至。
前来哭灵的宫中众嫔妃和一应大臣命妇都已去歇息,成佑帝捂着肚子静静等着虞怀来给他送饭吃。
终于,棺椁上空多了一抹阴影,成佑帝忙睁开眼睛,语气难得多了几分幽怨:“虞怀啊,朕快饿死了!真还要在这棺材里待多久?”
虞怀伸手进去把成佑帝扶起来,“陛下放心,臣这次来就是来带您出去的,咱们先去臣那用一顿宵夜,今晚还有一场好戏等着您去看呢。”
“还有一场?”成佑帝忍不住心头一跳。
对上虞怀含笑的眼睛,迟疑着点了点头。
吃完夜宵已经快到子时,宫廷中一盏一盏白灯笼把个夜色照得惨白一片。
虽然知道这些白灯笼都是因为自己点的,但穿梭其中,还是让成佑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扯了扯身上的低等太监服,抬头看了眼周围的景色,“虞怀,这不是瑶华宫附近么,深更半夜你带朕来这里做什么?”
“待会陛下就知道了。”
两人悄悄走到瑶华宫的宫墙下。
“陛下,微臣失礼了。”
话音未落,虞怀揽住成佑帝的腰,脚尖一点,飞身上了屋顶。
成佑帝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出,脚已经踩到了瓦片上。
“你,你,你大逆不道!”
虞怀扶着成佑帝往前走了几步,蹲下,伸手拿开了脚下的几枚瓦片。
“陛下您往下看看,这才叫真正的大逆不道,比起他们,微臣对您做的,实在不算什么。”瓦片被打开,里头的声音模模糊糊飘出来。
虽然听不见说的什么,但里头有男人的声音还是能听的出来的。
这是宫里,他这个皇上还在屋顶上,那屋里的男人会是谁?
成佑帝最后还是阴着脸,蹲下身,看向瓦片下方的瑶华宫内殿,殿内影影绰绰看不太清人影,他把耳朵往下凑了凑,凝神去听。
瑶华宫内。
周太师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彻儿那边还是没有金龙卫的消息?不是说一旦皇帝驾崩,金龙卫的令牌便会传到下一任皇帝手中吗?彻儿又是成佑帝现在唯一的皇子,怎么会没有?”
淑妃听得也坐立难安,“爹爹,会不会是陛下他没死?”
“不可能。”周太师断然道,“我亲眼看着御医断定成佑帝断气的,也亲眼看见他进了棺材,就算他没死,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就算没死,这次也必须死。”
成佑帝脸皮忍不住一绷。
就听见下方的声音接着道:“等到明天,若是金龙令牌还没出现,我也只能走一回弯路了,先让彻儿他顺利继位,再以年纪太小为由禅位于我,届时朝中多数大臣会同意这项决议。等为父登基,便封周岩为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这中秦,很快就能姓周了!”
这一番话信息量有点大,成佑帝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愣神了许久。
直到双脚酸痛难忍,站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直直朝着面前的缺口栽下去。
虞怀早就注意着他,见状飞快伸手把人给拽了回来,“陛下,咱们先回去吧。”
一路被带回掌印司,成佑帝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虞怀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陛下,您还好吧?”
成佑帝捧着茶杯缓缓摇摇头。
“老师他······”
“淑妃她······”
“还有彻儿······”
连续三声欲言又止,成佑帝红了眼眶,“朕这次会昏迷,是不是就是周太师和淑妃的手笔?朕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好几次朕去瑶华宫留宿,那淑妃都会给朕喝一杯她亲手烹煮的羹汤,亏朕还夸她贤良淑德蕙质兰心,那药,就是下在那羹汤里了吧?”
虞怀不语,他就顾自说道:“朕记得周太师的大儿子就叫周岩,立周岩为太子,淑妃为太子妃,那彻儿他,是不是也并非朕的儿子?”
“亏朕还一直尊称他为老师呢,没想到到头来,朕这位老师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把朕蒙在鼓里这么些年,真是好算计啊!”
虞怀看着成佑帝这幅样子,难得多了两分同情。
自以为自己坐拥天下,到头来老师算计着他死,妃子不是妃子,儿子不是儿子。
真是惨的一批!
他这边还没感慨完,成佑帝抬头,“虞怀,朕也不问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了,这段时间,陪朕出去散散心吧,也让朕的这位老师,且得意这么几天。”
最后一句话话里的冷酷意味让虞怀微愣。
他一直都知道,成佑帝这人并非不聪明,只不过性子使然,比别的皇帝更多了几分随性。
但骨子里依旧有着帝王该有的冷心冷情。
现在,这股子冷心冷情,被彻底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