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来,蓁蓁便发觉,众人待她又如先前不大一样的,之前安家各房的夫人们,不知是原本就是性情高冷,还是瞧不上她的出身,总之,待她有些冷淡。
蓁蓁也不是那种上赶着巴结人的性子,说到底,勋哥儿自个儿自身条件就很出色,再者,安家还是安老夫人掌着管家权,这些各房的夫人们,手还伸不到安家族学里去。
而这一回,蓁蓁却觉得十分奇怪了,尤其是安家二房和四房的夫人,待她那叫一个亲昵,一声声蓁妹妹,面上笑意都浓的很。
安老夫人似乎也不在意儿媳妇们的转变,还是一如既往拉着蓁蓁问她干娘柳夫人的事情,见温哥儿虎头虎脑的,又唤他过来给她看看。
蓁蓁含笑将温哥儿往前引,温哥儿也是十分大方的性子,一点儿也不忸忸怩怩的,大大方方走到安老夫人跟前,响亮道,“安奶奶!”
安老夫人膝下孙子外孙子颇多,但还是颇为眼馋温哥儿这般的大方孩子,摸摸他的脑袋,“真是机灵的孩子!芙儿,快拿个红封来,他叫我一声奶奶,我这个做奶奶的,可不能让他白白喊了。”
蓁蓁便笑道,“老夫人哪里的话,温哥儿唤您一声奶奶,那是应该的。”
安老夫人也颇为幽默回答,“那我这个做奶奶的,给大孙子一个红封,也是应该的。你可不许拦着!”
众人见老夫人心情好,便都跟着应和道,“可不是,多机灵的孩子啊,生得也好,我们瞧着都眼馋!”
安家二夫人也跟着笑,“要我说啊,还是蓁妹妹好福气,大的聪颖,小的也是灵气十足,跟妹妹一比,我倒像是生了两个棒槌了!”
她说话逗趣,又是自嘲,一下子逗得屋内众人笑了起来,三夫人还道,“二嫂,你家明辉和明滕是棒槌,那我家明修可就成了那河里的石头了!我一瞧他那功课啊,就头疼!”
二夫人甩甩袖,“三弟妹这话说的,明滕那是忠厚老实,像极了三弟的性子。不过啊,要我说啊,还是闺女儿最贴心!混小子们比不得,我家虞娘,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自夸,给我十个小子,我也不肯换!前个儿又给我做了件襦衫,你瞧瞧,针线多好!”
三夫人也很给面子,当即凑了上去,仔仔细细一瞧,然后赞道,“还真是!咱们七娘子的手艺可真不错,还是二嫂子教的好!”
旁边四夫人瞧二房和三房又凑做一堆了,心中忿忿,但面上倒是笑盈盈的,轻描淡写便插话道,“七娘子身子虚,小孩儿家家的,还这般孝顺,真真是有心。倒是我家莼娘,不像七娘子那么文静,该让她同七娘子学学了!”
这话一出口,二夫人便冷了脸,然后一下子泫然欲泣一般,瞧着针尖对麦芒的,二房和四房又要闹起来了,还是安老夫人冷了脸,道,“我瞧着七娘子身子骨好了不少,可见老二家的照顾的精心。老四家的,你屋里不是有根百年老参吗,你这做婶婶的,既然这般关心侄女,便把老参给七娘子补补身子吧。”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见不得旁人在她面前吵,当即让挑起口舌之争的四夫人出了一回血。
四夫人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笑着应下,“我家老爷原说要送给老夫人的呢,老夫人疼孙女,那儿媳就借花献佛了。等会儿便送到二嫂房里去。”
一番唇枪舌剑,蓁蓁只能装着糊涂,这毕竟是安家几房的争斗,同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她自然也瞧出来了,这恐怕还和她家勋哥儿脱不了干系,二夫人和四夫人张嘴闭嘴都是说小娘子的事情,恐怕是瞧上了她家勋哥儿。
不过她们不明说,蓁蓁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勋哥儿还小,她不急着给他定亲事,再者二夫人和四夫人妯娌之间都能闹得这般不快,她还真不大想同这样的人家定亲。
当然了,其实也还是要看两家姑娘如何,若是性子好,勋哥儿也喜欢,她这个做娘的也不去拦着。但勋哥儿都没开口,她可不会急着替他定下。
四夫人回了四房,颇为心气不顺,脸色差得很,四老爷瞧见了,倒是来问了一句,“这又怎么了?又同二嫂闹不痛快了?”
四夫人:“我能痛快吗?老夫人总帮着二房,我们这礼送来送去的,可没见老夫人给四房一个好脸色!”
四老爷心知老母是何品性,压根不信妻子的话,面上不免就被四夫人给看出来了,更加不高兴了。
“你这做人爹的,对自家闺女的事,一点儿也不上心!莼娘的夫婿都要被二房抢走了,你还和你那好二哥称兄道弟的!”
四老爷不耐烦了,一甩袖子,“咱们莼娘又不愁嫁,何必盯着覃家不放!覃家也就是瞧着风光了些,还不是个没底蕴的人家!”
四夫人满脸不屑,“你家倒是有底蕴,可也没见你当个江南总督啊?再说了,你没看到老爷子多看重覃家勋哥儿吗?这要不是有出息的人,能入得了老爷子的眼?老爷子多心高气傲一个人!”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二房。
二夫人也是脸色不大好,一回来便将七娘子唤了过来,搂着哭了许久,“都是娘不好,生你时被小人推了一把,苦了我的儿了!明明样样都出色,就是身子骨虚,便被人说三道四的!”
七娘子虽体弱,性情还是坚韧,还安慰二夫人,道,“娘,您别这么说,孩儿没事的。”
二夫人却是愈发心疼这么懂事的女儿,抚着她的发,道,“七娘,覃家是个好人家。我瞧着覃家家风清正,那覃大人官居总督,家里连个妾都没纳,就是一心一意对他妻子。你若是能嫁到覃家,那娘也放了一大半的心了!”
说到婚事,恬淡如七娘子,也微微红了脸,想起偶遇过的那个翩翩小少年,眉目含笑的模样。
二夫人瞧了愈发坚定,四房的莼娘不比她家七娘子,她家七娘子生来体弱,她这做娘的,怎么也得给孩子争一回!
第180章 ...
他们在安家也没呆上几日, 毕竟,哪有一家子住在旁人家里头的,让人看了要笑话的。
再回到苏州总督府, 家中又已经积了好些帖子了, 蓁蓁不敢自己做主, 便都拿去给相公瞧。
覃九寒瞧了片刻,挑出几本丢到一边,然后道。“这剩下的,你若是愿意去玩玩,便去吧。”
蓁蓁也干干脆脆不去看那几本被丢开的帖子, 安安心心抱着帖子回了后院。
她其实无所谓赴宴不赴宴的, 但这些帖子既然能过相公那一关, 便说明, 这些人家乃是相公这一派系的,再不济,也是十分公允,两不沾边的那种。
蓁蓁结结实实赴了好几日的宴, 才依稀有了那么点觉悟, 她家勋哥儿,如今可是真真吃香了。
从前在青州府的时候, 也有人相中勋哥儿, 但那也只是嘴上说几句,倒是未曾真的有什么举动。毕竟,当时勋哥儿年纪还小, 名声也不显,还没哪个人家上赶着将闺女往她跟前送。
但现在,却是同以往大有不同了。
光是这些日子,被那些夫人们推出来拜见她的小姑娘,就不在少数,而且往往是一家子表的堂的都一块来,大有她看上哪个,便是哪个的架势。
苏州的的确确是个好地方,姑娘家都养的格外水灵,说起话来更是娇声软语的,听得她这个女子都自愧不如。
这一日,她去的是辜家,辜家近来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辜夫人脸生得圆圆的,不似一般江南女子那般婀娜,但是瞧着很有福气的样子。
不过,她也的确是有福气,蓁蓁听杨嬷嬷同她说,这位辜夫人嫁到辜家的时候,辜家老爷还是个穷酸秀才,如今辜老爷已经是苏州城排得上号的官员了,辜夫人的长子去年成了进士,瞧着也是前程大好。
辜夫人笑面极好,脸若明月,眼若巧蝉,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丁点儿看不出岁月感,见她进来,便笑盈盈来迎她,“可算是有机会见着您了!您去岁来,我早就想请您了。转念一想,您刚来苏州,想必也是一屋子的事儿,就不去讨那个嫌了!今日总算是得见您了!”
“多福,多彩,去厨房说一声,贵客来了,让厨房好好备着。”
蓁蓁进门,在园里走了几步,便觉得园林十分雅致灵秀,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假石嶙峋,愣是在冬日之中给人一种清新之感。
这位辜夫人,倒是极有心思的,把家管的很好。
妇人交际,无非就是吃膳赏花谈天,这大冬天的,除了看厌的梅花,也没什么花能赏了,也只剩下吃膳谈天。
聊了片刻,辜夫人家的小小姐便被嬷嬷引进来了,说是要拜见她。蓁蓁都习惯了,心里蛮无奈,但面上却是笑得极温和。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能瞥见惊人的容貌了,尤其是那双眉眼,仿佛天生带笑一般,灵秀得过分。身段也很不错,既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干瘦,也不过于丰腴,而是那种瞧着便十分健康的身段。
见了那么多的小姑娘,蓁蓁还是头一回有了给自家勋哥儿定下的冲动,当然了,也只是脑子里那么一过,当不得真的。但这也足以说明了,这个小姑娘实在出色。
蓁蓁倒是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看好,也照例问了小姑娘的闺名,得知小姑娘的名字也十分温婉,姓辜,单字一个沅。
她赏了辜沅见面礼,其他的便没说什么了。
辜家母女也很沉得住气,尤其是辜夫人,也不夸自家姑娘,反而也跟着把闺女儿撇到一边了。
若不是蓁蓁先前便知道,辜家小小姐乃是辜夫人的独生女,还以为她不是亲生的呢。
她这般作态,反而让蓁蓁不大过意的去了,趁着说话的空隙,偷偷去打量了被冷落在一旁的辜沅,发现小姑娘居然十分沉稳,丝毫没觉得委屈。见她看过来,还温和有礼冲她勾唇浅笑着点头。
这一下,蓁蓁是真的有点欣赏这姑娘了,生得好算不得什么,她自己便容貌生的好,这都是爹娘给的。但性子不骄不躁,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便很有些见不得了。
蓁蓁收回目光,继续同辜夫人说话,辜夫人谈天很逗趣,可见是惯常交际的,见时间差不多了,便道,“哎呀,您瞧瞧,我聊着聊着,都把正事给忘了。您难得来一趟,可不能光听我啰啰嗦嗦的,我今日给您准备了件新鲜的吃食,保准您没见过呢!”
蓁蓁便也很配合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夫人这般说,可见是好东西。”
方才一直不说话的辜沅,此时也俏皮眨眨眼,道,“娘真是偏心,女儿前些日子说想吃,您却是如何也不允。覃夫人一来,您便早早备上了。”
她说的虽是小姑娘家拈酸吃醋的话,但说出口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厌烦,还让人觉得,这小姑娘很讨人喜欢。
辜夫人起身轻点辜沅的额头,道,“你成日在家,我要是对你有求必应,可不得累死我!你今日是沾了总督夫人的光!”
辜沅清新一笑,朝蓁蓁福福身子,“那沅儿可要先谢过覃夫人了,让沅儿沾了一回光。”
蓁蓁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很好,闻言也是一笑。
下人引她们入了正厅,屋内大桌上放了个大铜盆模样的玩意儿,瞧着是铜做的,但上头又有个壶嘴似的玩意儿,瞧着怪里怪气的,旁边却是摆了好些碟子,但里头俱是生食。
“这是……”蓁蓁还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吃食,看向辜夫人。
辜夫人倒是笑盈盈引她坐下,介绍这吃食的来处,道,“这是川渝那边的吃法,听说叫辣锅子。我娘家弟弟老是四处跑,有一回去了川渝,回来便昏了头了,非说川渝那边的姑娘家多么标志,惹得我弟媳吃了好久的醋。我那弟弟没法子,只能把这辣锅子倒腾出来,才算哄得我那弟媳妇不同他生气了。我回娘家时吃了一回,便立刻让厨子去娘家学了手艺回来,吃着倒还算有几分正宗。”
“竟还有这等渊源。”蓁蓁回道。
“可不是么,小夫妻闹别扭,可把我乐坏了,瞧着有趣极了!”
辜夫人又道,“不说他们了,咱们这便用起来吧。”
蓁蓁多少有些不知如何下手,这铜锅这么大,将菜放进去,岂不是立刻便寻不见了,拿着筷子捞,也实在不大好看。
旁边的辜沅却是主动站了起来,十分细心地替热了块肉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在滚烫的铜锅里轻轻一涮,来回扫上七八下,便熟的恰恰好了,微微沾着辣油,顷刻间便香气勾人了。
蓁蓁看得一愣一愣的,谢过小姑娘,夹了肉片一尝,的确别有风味。女子本来就嗜辣,再者这吃法十分过瘾,每吃一口都是滚烫的,在冬日里吃起来是再合适不过了。
吃到最后,蓁蓁额上皆是汗,拿帕子摸了摸,还是觉得很过瘾。
瞧着辜家母女的动作,十分熟练,颇有些行云流水的感觉,可见并非是特意为了她学来的,而是平时家中就习惯了的。
这般来看,这辜家母女,还真是极有生活情趣的人。蓁蓁是不大喜欢那种成日里伤春悲秋的人家的,尤其是小姑娘,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瞧着怪怪的。
倒是这样有生活情愫的人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能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这才叫人觉得羡慕。
而同一时刻的勋哥儿那头,却是在安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殷勤。
勋哥儿亲手将沾了墨水的毛笔洗了,又收拾了桌上的宣纸和书,和同窗从书院出来,回住宿的宿舍,刚走进院子,旁边的同窗便拍拍他的肩,朝他挤眉弄眼的。
勋哥儿蹙眉抬头,果真又见门口站了个小厮,瞧着并不是书院这边的下人,也不是哪位同窗的书童。
小厮十分殷勤迎了上来,“奴给您……”
话未说完,勋哥儿脸色淡淡的,冲他点点头,“东西带回去吧,我担不起。”
旁边看笑话的同窗也跟着一愣,随即赶忙跟了上来,两人甩开那小厮老远,同窗才凑上来道,“承勋,你真看不上啊?我瞧着二房四房的,都不错啊!”
“慎言!”勋哥儿摇头,“姑娘家的名声要紧,这话不能说。”
那同窗多少也有点心虚,毕竟好好的读书人,说姑娘家的闲话,好像是有点不好,便悻悻离开了。
勋哥儿回了屋,捧着书看了片刻,忍不住开始想,若是娘在就好了,娘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情。二房和四房的姑娘,他连面都未曾见过,又怎么会对她们有什么心思?
偏偏二房也好,四房也好,总是送东西过来,这让同窗看见了,流言蜚语也渐渐在书院传开了。
他本来就年纪不大,却成了师长的入室弟子,惹得好些师兄对他不满,如今又有了二房和四房的事情,闲言碎语便愈发多了。
他虽然意志坚定,旁人说什么都无法影响他,但被人当作谈资,他还是不愿的。
而且,他最怕的就是,若是这流言继续传播,二房和四房两位姑娘家的名声受损,又该如何自处?
见惯了爹和娘的恩爱有加,他对未来的妻子未尝没有期待过,更是不愿随随便便把婚事定下。
第二日,勋哥儿便去同安老爷子自请闭关念书,自称近来心气浮躁,实在愧于师长和父母教诲,痛定思痛,故而闭门思过。
安老爷子品性高洁,虽然耄耋之年,但耳清目明,尤其是二房和四房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如何能不知道。
先前未加阻拦,未尝没有替老朋友看看其孙能否沉得住气,如今见勋哥儿非但没有被美色迷花了眼,甚至没有因为二房和四房的青睐有加,而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倒是愈发看重自己这个小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