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她怀里的小豆苗,却是从头至尾窝在她怀里,一言不发,既不听旁人说话,也不搭理旁人。蓁蓁担心他,便特意哄着她说话,哄了半天,也不见得他开口,不由得有些急了。
覃九寒见状,暗叹一口气,他家小姑娘就是这般心善,才刚脱险,就操心上旁人的事了。他垂眸伸手过去,将小豆苗捞进怀里,呼噜了一把他的发揪揪。
小豆苗一言不合在他怀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仰头抱住他的脖子,小脸贴着,远远朝蓁蓁伸出手,软软道,“哥哥。”
蓁蓁忙把手伸过去,握住小豆苗嫩嫩的小手,然后,两人就这么一个抱着,一个握着他的小手。
中途停车歇息的时候,柳管事掀帘子进来,吓得愣了一会儿,还当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家姑娘就生了这么大个娃娃了。
两人一个做爹一个做娘的,他差点以为自己回柳府,要被老爷追着打了。
毕竟,他跟着自家姑爷出门前,老爷可是嘱咐了好多遍了,人救回来也不能掉以轻心,焉知内贼难防!
马车一路行至锦州府,在城门口前还被拦了一拦。
覃九寒将豆苗塞回蓁蓁怀里,然后掀帘子出去,便看见顾长卫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意,“覃兄,你可算回来了!这回多谢你了,若没有你,我还真撬不开乌老大的嘴。现如今,圣上来诏,少将军命我进京同圣上禀报。临走前,还能见覃兄一面,实在是缘分。”
覃九寒将帘子盖好,淡淡道,“那覃某不打搅顾大人了。顾大人一路顺风。”
说罢,手上便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顾长卫还有一肚子话呢,他在狱中见了覃九寒的审讯手段,便立即折服了,正是满腔惺惺相惜之情,还未宣泄,便被覃九寒一句话给堵回去了,只好讪讪一笑,道,“我倒是不怎的急。对了,柳府的小姐现在可还平安?”
他其实也就是随口问一句,毕竟,柳大人最开始便求助了楚家军,他身为楚家军的一份子,若是不闻不问,未免显得有些绝情。
哪知他话一出口,方才送客意味还不那么明显的覃九寒,一挑眉,言简意赅道,“平安。顾大人事忙,我等先走一步了。”
说罢,便吩咐柳管事动身,转身便回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顾长卫纳闷极了,这覃秀才为人也太小心眼了些。
柳小姐是他未婚妻,护着是应该的,但他也就是随口关心一句,压根没什么想法,怎么还这般防着他?
连帘子都拉得紧紧的,难不成他长了一张登徒子的脸?
第61章 ...
赶车的柳府下人, 早就得了柳学政的吩咐,甫一进锦州府,便直奔柳府去了
此时恰好是日头西斜时候, 仍有余晖, 拉着马车的影子长长的。
柳府内, 柳夫人在正厅等着,内心焦急不安,来回踱着步,时不时还要瞪上一眼旁边的柳大人。
柳大人正因为瞒了自家夫人而心虚不已,摸摸胡子道, “秀秀, 你别急啊, 我已经得了消息了, 闺女儿这会儿好好的呢。”
“你住嘴!”柳夫人不耐烦听老头子说话,若不是看在他今日得了信就老老实实告诉她了,她还由不得柳大人好好在这儿坐着,后院那么多搓衣板又不是摆设。
在外头说一不二的柳大人, 被自家夫人这么一训, 便老老实实噤声了。
恰在这时,看门小厮狂奔进来, “夫人!老爷!姑爷和小姐回来了!”
柳夫人面露喜色, 连忙喊人将人迎进来,然后一把便搂住了蓁蓁,一声声心肝喊着, 可见是心疼坏了。
“娘的蓁蓁呀,总算是平平安安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娘都快被你吓病了。”
蓁蓁由着柳夫人抱着,连声安慰,噤声不久的柳学政就低低道,“所以,我才不让下人告诉你么!”
“住嘴!”柳夫人一边上上下下打量蓁蓁,一边还腾出空来呵斥自家丈夫
柳大人下意识噤声,继而觉得在自家姑娘面前怎么能怂成这样呢?太有失颜面了!柳大人轻咳一声,朝蓁蓁道,“你娘就是这般不讲理。还怪我不把你出事的消息告诉她,我今早告诉她的,还是报的平安,就这样,你娘都吓得犯了头疼!”
蓁蓁一听便蹙眉询问,“干娘,您头疼好些了吗?我听大夫说您这是年轻时候受了寒气,女儿做的抹额,你晚上可记得带了?”
“记得,记得。”柳夫人面对蓁蓁时,格外的脾性好,身边奴仆也不是没给她准备过,她就是懒得带,还觉得丫鬟太爱念叨了,换了个人,她的态度便截然不同了,“我儿亲手做的,娘怎么会放着落灰!”
蓁蓁便立时露出了笑,软软道,“蓁蓁知道干娘疼我。”
柳夫人素日里最喜欢乖巧脾性的姑娘家,更何况蓁蓁还是自家闺女儿,一见她面上乖巧柔顺的笑,便忍不住心软了,越发觉得这两个男人,没好好护着自家姑娘,忍不住就是一通训。
“一老一少的,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柳学政,一个是年少成名的覃案首,连我家姑娘都护不住!蓁蓁那么听话的性子,都能把人弄丢,要换个活泼的,一年非得丢个百八十回!”
柳夫人脾气上来了,便是谁都训,更何况,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相处几十年的夫君,一个是她未来的女婿,更是没什么训不得的。
柳学政和覃九寒见状对视一眼,皆是同病相怜的战友情,还是蓁蓁看不下去了,转移话题道,“干娘,覃哥哥这会救了九个孩子,干娘认识的人多,能帮着寻寻他们的爹爹娘亲吗?”
柳夫人果然立时抛下了柳学政和覃九寒二人,认认真真给自己闺女出主意,“这倒是好事一桩。你这回遭了拐子的罪,若是传出去,难免损了你的名声。你和远之,日后虽然不一定留在锦州府,但女子家的名声也是极重要的。他们爷俩将锦州府翻了个底朝天,不若就让你爹去和知府大人说道说道,只说这次是为了解救这些孩子们。”
柳学政方才被夫人训了一通,难得有眼力见了一回,赶忙应下,“夫人果真蕙质兰心,我明日就去和知府商量。”
覃九寒也不甘落后,讨好岳母一事,可是不能轻易掠过去的,他也道,“岳母大人不愧是女中诸葛,我寻人时便特意隐了消息,只说寻我的书童,除了楚少将几人,旁人却是不知的。”
一老一少,皆是马屁拍的极响,但柳夫人也不见得多待见了他们几分,随意摆摆手道,“晚饭你们自个儿料理了吧,我要和闺女回房里吃。”说罢,便挽着蓁蓁的胳膊,母女亲昵离去。
伺候的丫鬟们也都跟着自家夫人远去,正厅顿时变得空荡荡了。
柳学政摸摸鼻子,轻咳转移话题,朝覃九寒道,“你和我去书房吧,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覃九寒自然应下,随着柳学政去了书房。
……
却说这边,蓁蓁跟着柳夫人回了后院,便立即有机灵的大丫鬟准备好了干净的女子衣物。
蓁蓁洗过澡,又换了一身茜红色绣蝶穿花百褶襦裙,由着丫鬟伺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盈盈从内室出来。
就见柳夫人身旁立了个婆子,穿着深蓝色绣长寿纹的袄子,正侧头同柳夫人说着话。一见内室有人走出来,便把目光移过来,眼睛不由便是一亮,随即赞道,“这便是咱们家姑娘么?可真真是仙女似的模样,不怪乎夫人可着劲儿疼!”
柳夫人颇为骄傲一笑,便伸手握着蓁蓁的纤手,自谦道,“她小女儿家家的,你可不许这么夸了!”说着,便转头朝蓁蓁道,“这便是我出嫁时的陪嫁丫头,贴身伺候我许多年了,你喊她一声杨嬷嬷就是。前些日子,她受了我的吩咐,去松儿那边伺候了,这会子才被我召回来。”
陪嫁丫头一般都与主人关系亲近,蓁蓁便起身同她打招呼,“杨嬷嬷。”
杨嬷嬷连忙来扶她,受宠若惊道,“使不得,姑娘喊我杨婆子就是。”
柳夫人见两人处的不错,便和杨嬷嬷道,“你有什么受不得的,日后你跟了蓁蓁,不光是要你伺候人,还是要你提点提点蓁蓁的。”
蓁蓁顺着柳夫人的手坐下,便见杨嬷嬷跪下了,朝柳夫人磕了个头,“夫人既令我伺候姑娘,我舍了这条老命也是要好好护着姑娘。夫人尽管放心!”
柳夫人笑眯眯看着她磕头表忠心,然后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便起身将人扶起来,“日后蓁蓁诸事便麻烦杨嬷嬷了。”
杨嬷嬷便又是一诺,然后慢慢退了下去。
柳夫人见杨嬷嬷走远了,才握着蓁蓁的手道,“我瞧着你身边也没什么伺候的人,便做主把杨家的拨给你了。你可别小瞧了杨家的,她年轻时候跟着我四处跑,从没出过什么差池。便是你大哥来要人,我也是不舍得给的。”
蓁蓁便是柔柔一笑,“蓁蓁知道娘亲疼我。只是,阿兄若是要人,蓁蓁可不能和阿兄抢人。”
柳松于她而言,虽是素昧谋面,但有着柳夫人这一层关系,蓁蓁不免对柳松有些亲近之心,不愿因为这些事伤了和气。
柳夫人闻言便是一笑,疼爱替蓁蓁拂了拂额角的碎发,“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别替你阿兄愁,你嫂嫂是个精明人,家里诸事管的都好,膝下又有两个儿子。慧兰去了也是无用武之地,倒不如跟着你回去,既能伺候你,又能提点提点你。”
蓁蓁乖乖点头,她模样看着便是天真柔顺,此番又遭了罪,柳夫人是怎么心疼都不为过,便又喊了身边的大丫鬟,道,“青翠,把人带进来给蓁蓁瞧瞧。”
柳夫人低头朝蓁蓁低声道,“你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日后,姑爷举业有成,你身边可少不了丫鬟。娘替你寻了些,皆是调/教好了的,你尽管放心,都是乖巧伶俐的。也老实得紧,那些狐媚的,我都打发了。”
柳夫人一番苦心,蓁蓁自然怀记在心,但又忆起从前身边的玉腰二女,便道,“干娘一番好心,蓁蓁自然感激万分。沈家未败落时,我身边有两丫鬟,皆是从小伺候到大的,唤做玉腰、玉泉的。”
柳夫人闻言便笑,“这不正好,从小伺候到大的,情分非比寻常,比这些反而更可信些。你要是还惦记着,我便吩咐下人去打听打听,若是这两婢女愿意,倒是可以回你身边伺候。不过呀,这几个里,你挑几个也无妨,搁在屋外头伺候也行。”
蓁蓁便乖乖应下,指了个圆脸的丫鬟,正要作罢,就见里头有个丫鬟,正悄悄抹着泪。蓁蓁心一软,便把那纤瘦的丫鬟也指了。
那纤瘦丫鬟登时便破涕为笑了,碍着还在主子面前,也不敢作声,就是朝着蓁蓁笑,模样丑丑的,还怪惹人怜的。
柳夫人见蓁蓁指了两个丫鬟,便摆摆手,青翠就带着没被挑中的几人下去了。
那圆脸丫头和纤瘦丫头还跪着,等着蓁蓁改名认主。蓁蓁便替那圆脸的取了个玉珠的名儿,纤瘦丫鬟则唤做玉琴。
玉珠和玉琴立即磕了个头,谢过主子改名,然后便乖乖退出去了。
……
这边厢房内其乐融融,那边柳学政书房内就没这么轻松了。
第62章 ...
书房内, 柳学政正来回踱着步子,神色有些凝重,“你可知道, 我今早收到消息, 吏部尚书费正良自缢身亡了。”
吏部尚书费正良, 也就是那日乌老大被严刑逼供时,招供的幕后黑手。贩卖非奴籍人口,按大梁律,虽不至于处斩,但也逃不开流放抄家之刑, 更何况吏部尚书乃吏部之首, 知法犯法, 天子震怒实属人之常情。
但是, 任谁都没想到,费正良竟然直接自缢了。他这一死,此案便查到头了,圣上诏顾长卫入京也不过是核查案况罢了。
费正良是吏部尚书, 身居高位, 任谁都没想过,他会这般仓惶收尾, 甚至连家小也沦落奴籍, 一朝从人上人沦为人下人。
百姓听了可能只当做八卦,同朝为官的柳学政得知此事,便立时觉得不对劲了。按说, 费正良能做到吏部尚书,背后无人是不可能的,处置官员,向来是各种你争我斗,夹杂着党羽之争,从未像这一次一样,这般迅速便收尾了,让人只觉猝不及防,龙头蛇尾。
柳学政短短一句话,覃九寒便立时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柳大人的意思是,费正良一案,远没有表面这般简单,为了护住幕后之人,费正良选择自缢,也许是自愿,也许是旁人下的手,总归逃不开一句话,杀人灭口。
堂堂吏部尚书,说被灭口就被灭口,可见背后之人的权势之焰。
覃九寒蹙眉回忆片刻,上辈子,他未听闻费正良卷入什么案件,他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一直坐得很稳,虽没什么建树,但向来不和他对着干,算是朝中难得的识趣之人。
就连梁帝也私下同他说过,费正良这人虽不是什么人才,但确确实实是个人精。
柳大人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我倒不怎么关心朝堂党羽之争,我都这把年纪了,谁也不会费那个闲工夫来算计我。倒是你,这回乌老大招供,乃是你的手段。费正良‘自缢’得这般快,谁能保证锦州府的消息定能守住呢?说不定,你的生平案卷,早被呈到那人案头了。”
他的担忧,覃九寒自然能理解,只是他倒不如何担心,只道,“岳父大人不必过于忧心。那人既立即斩杀了费正良,想必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快些平息风波。其一,我不过是顺手为之,反倒是楚少将军和楚家军,极可能成为那人眼中钉。其二,我一小小秀才,与官场无甚瓜葛,他难不成雇凶来杀我不成?真要闹大了,免不了是玉瓶砸老鼠。”
他上辈子和梁帝相交甚久,对那些权势之人不说了然于胸,也算是拿捏出了几分心得。就譬如费正良一案,恐怕首当其冲之人便是楚猎和知府大人,而他这等无名无姓之辈,压根入不了那些人的眼。既入不了眼,便不会被刻意记恨,更遑论费心思来刁难与他。
毕竟,吏部尚书不算小官,那人想必也是斩断了左臂右膀,这会儿正恨楚猎恨得牙痒痒,哪有闲工夫来搭理他!只是,日后他入朝为官,在那人面前挂上号,想必这笔旧账,会被翻出来算一算。
不过,真到那时,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便与他斗一斗就是。
覃九寒一通分析,虽未彻底打消柳学政的担忧,但好歹让他松了口气。
未发生之事,担心也是无用,两人干脆将这事抛到一边。恰好这时管家来禀报,说是饭菜已经备好,请他们移步。待他们用了晚食,柳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绿芽便过来了,行礼后道,“夫人那头吩咐,说是天色晚了,姑爷和小姐便住下就是。书香巷那头,夫人已经打过招呼了。夫人还说了,老爷就不用回夫人那了,今日小姐跟着夫人一道歇息。”
说罢,绿芽便退了下去,留下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柳学政脸黑了又白,只觉得没脸见人了,他都一把大年纪了,竟然还有被媳妇儿罚睡书房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当着自己姑爷的面!简直是丢尽了柳家列祖列宗的颜面了。
好在覃九寒素来话少,此时一言不发也不显得违和,心中还在默默道,蓁蓁可千万别学了柳夫人这一招。
真要学了这一招,那他便——也只能听媳妇儿的话了。
一夜好眠,蓁蓁醒来时便气色好了不少,连带着昨夜搂着闺女儿睡觉的柳夫人也是,面色红润。
绿芽和青翠进来伺候,绞了帕子递给母女俩个,蓁蓁和柳夫人擦过脸,便都坐着敷珍珠霜。
淡淡的清香在屋内散开,柳夫人闭着眼,任由绿芽在脸上按摩,一边和蓁蓁传授护肤心得,“咱们女人家,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那些子什么女为悦己者容,都是些屁话,要我说,你打扮得美美的,自己看了心情好,指不定能多活个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