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邑辰听她说得有趣,嘴角就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去见了陈嘉一面,三舅爷的案子,有眉目了?”
“真的?”雨澜高兴坏了,转过身子,搂住叶邑辰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急急地问:“那三弟弟什么时候能出狱?”
叶邑辰不由得失笑:“哪有那么快!我已经把路全给他铺好了,接下来能走到哪一步,还是要看他自己的!”
第二天早朝,皇帝刚刚在从乾清宫里出来,冯伦就立刻禀奏说,礼部左侍郎已经招供,承认了收受贿赂泄露考题的事情,正统听了大喜,这件事因为牵连到太子,也让他头痛了好久,若是真把真相透露出去,他这个皇帝也免不了担上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死鬼把这件事顶下来。此时姜政承认了,正是瞌睡正浓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正统皇帝不由大喜。这时冯伦又道,“姜政已经招供,可那杨承宗和张琳二人却一口咬定并无此事,请皇上下旨,允许臣对杨承宗和张琳两人用刑!”
话 音刚落,刑部左侍郎严宽立刻出班禀奏,“皇上,姜政的虽然已经招认,可他的口供前后矛盾,漏洞处处,一会儿说是杨承宗亲手送他银子,一会儿又说是杨派了身 边的管事送他的银子,一会说受贿的地点在自家的宅子里,一会儿又说受贿的地点是在酒楼的雅间里,臣以为,姜政的口供不足采信,应予重审!”
刑部掌管天下刑狱,对于口供的真假当然最有发言权,正统本来想当场下旨,叫冯伦严刑逼供,赶紧结案,可是严大人这般一说,他这圣旨又不好下了,他总不能在朝廷上明光正道地叫冯伦采信假口供吧。
三法司其中的两法司已经表态了,皇上就问剩下的大理寺卿,大理寺卿表态说,他觉得也应该重审。
二比一!
正统只好命令三法司重审。光重审不行,还得加快进度,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看着你们呢!
正统直接派了内阁首辅申阁老亲自督审。
三法司重新开堂。这一次,何孟春,徐原华等九人对花钱买了考题的事情供认不讳。姜政却将前次的口供全盘推翻,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杨承宗和张琳也是坚决不肯承认。
冯伦气得肝疼。既然何孟春,徐原华等九个举子都承认了,你们又凭什么不承认!可何孟春,徐原华等人是正剧确凿,杨承宗和张琳他却不曾找到证据。
案子到此就僵持住了。口供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弄得人无所适从。正统皇帝也大为头痛,这个时候翰林院的一个从七品的小官给皇上写了一份折子,针对这件案子给皇上出了一个主意,其实很简单,那就是——重考!
杨承宗和张琳若是真的贿买了考官,自然是无德无才之辈,若他们真的是满腹才华,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冒着风险去干这种事儿了。
到时候请朝廷重新出题,皇帝亲自主持,大学士现场批阅试卷,是饱学之士还是沽名钓誉之辈,自然一目了然。
这个法子堪称公允。臣子们纷纷上书附和。朝野上下群情激愤,正统皇帝不敢耽搁,立刻下诏,命令春闱取中的举子,有一个算一个,重新回来考试。考过了,上一次的成绩才能作数。
听到这个消息,雨澜终于明白叶邑辰那天和她说的那句“我已经把路全给他铺好了,接下来能走到哪一步,还是要看他自己的!”
看来能够走到这一步,全靠了王爷利用手里的人脉进行着推动,这其中要打通多少关节,经过多少次复杂的博弈才能走到这一步,雨澜光是想想就觉得不是一般的难。
叶邑辰可以说是给承宗铺就了一条最适合的,证明自己清白的路。如若不然,就算承宗平安出狱了,可以想见未来十年之内,污名也会一直跟随着他,无法洗脱。
“三弟弟能行吗?”事到如今,雨澜反而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放心吧,三舅兄外柔内刚,场面越大,越是能沉得住气,肯定没问题的!”叶邑辰反倒是比雨澜更有信心的样子。
礼部准备了几天,五月初十,复试在紫禁城太和门举行,由正统皇帝亲自主持。这一次的试题由申阁老、陈阁老、马阁老三位阁老在现场亲自出题,绝对没有泄题的可能了。
举子们都是第一次进入紫禁城,紫禁城的巍峨庄严,气象森严本来就令他们心中畏惧,再加上考场内外兵丁林立如同两军之对阵,每名考生由二个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左右监视。
考场气氛一片肃杀。
正统皇帝端坐太和殿内,传话出来让考生们尽心构艺、不必畏惧,又格外供给茶果点心。但众多考生终是惴惴不安,竟有手难把笔者!
承宗、张琳和何孟春,徐原华等人更受到了重点照顾,别人一身轻松,他们却身带刑具,别人坐着,他们却跪着。别人身边都是两个士兵,他们的身边却有七八个人之多,戒备森严至极。
叶敏昭主动请缨,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巡视考场。他站在杨承宗身后,见他神色见一片坦然平静,挥笔之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两相对比,何孟春,徐原华等人刀剑加身,早已全身战栗瘫软如你,连笔都握不住了,更何况是答题。而张琳虽然也算镇定,却也是满头大汗。
叶敏昭不由心中大赞,看他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胆色,颇有大将之风。想到他是雨澜的同父异母弟弟,心中也就释然了。有那般聪慧的姐姐,弟弟又怎么能差得了?对承宗不由又多了几分好感。
复试阅卷完毕,这一次承宗考得比上次还好,第一名!张琳虽然考得不如承宗好,可也考了个十九名。
这一下,谣言不攻自破,所有说承宗和张琳作弊的人都闭上了嘴。消息传回棋盘街杨家,杨家上下一片欢腾。
考官评定等级后送呈正统皇帝。正统最后裁定:汪溥等三百七十四名考试成绩合格,准许参加殿试;何孟春,徐原华等十六名文理不通,俱着革去举人功名;杨承宗和张琳立即释放,虽然考得不错,但仍将两人黜落,不允许他们参加殿试。
两人毕竟还是受到了牵连。
与此同时,正统发下圣旨:副主考、礼部左侍郎以“不谨”,降一级使用;其余十八房考官俱都降半级,罚俸三年。考生何孟春,徐原华等贿买考题证据确凿,不但革除功名,且俱责打四十板,家产藉没入官,父母妻子兄弟并流徙宁古塔。
一场纷纷扰扰的科场舞弊案终于审结了。因为复试是皇帝亲自主持,三大学士当场出题,六部九卿批阅试卷,天下举子们再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承影扶着杨承宗刚刚出了刑部大牢,杨家来接他的马车已经到了。大少爷承祖和二少爷承业一起来接承宗。承祖看见弟弟全须全尾地出来,满脸喜色,急步上前,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却只说一句:“三弟弟你受苦了!”
承业现在和承祖、承宗之间越走越远,他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感觉无话可说,这次奉长辈之命来接三少爷回家。承宗出狱,他既没有感觉到高兴,也没有感觉到不高兴,就好像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似的。他干巴巴地道:“恭喜三弟弟沉冤得雪,得脱囹圄!”
杨家的管事们也是涌上来,满口说着:“恭喜三少爷,贺喜三少爷!”
承宗微微笑着:“叫两位哥哥为小弟操心了。”说罢深深一揖。对于二少爷的态度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
承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自家的兄弟何必说这些客气话!”想起什么似的,摇了摇头道:“还是太可惜了!”
承宗知道他说的什么,明明自己不管是会试还是太和门前的复试,他都考得非常好,明明是被冤枉的,皇帝却偏偏不许他参加殿试。想要中进士,就只能等三年之后的下一科。
承宗却微笑着安慰大哥哥:“皇上能够帮小弟洗脱罪名,还我一个清白之身,已经是天恩浩荡!”没有因为得脱囹圄而高兴得忘形,也没有因为复试考了第一却不能参加殿试而沮丧。玉不琢不成器,这次的牢狱之灾,让他整个人都得到了一次精神上的沉淀。
承祖笑道:“三弟说的有理。倒是我着相了!这一科不行,咱们就等着下一科好了。到时候你我兄弟一同下场,一同中进士,岂不快哉!”承业只在一旁听着,并不怎么说话。
承祖拉着他道:“长辈们都在家里等着呢,大伯母早就为你准备好了酒宴,洗尘去霉,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罢!”
承宗沉吟了一下,却道:“大哥,我想先去晋王府,拜谢王爷救命大恩!”
承祖微微一怔,这个案子的关节他虽然不甚清楚,可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一些,知道承宗能够被干干净净地摘出来,叶邑辰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也就点头同意:“那咱们就去晋王府!”
☆、第273章 二七三
承祖先派了一个小厮去晋王府报信。
不一时马车到了晋王府门口,马福已经在等在大门之前等着了。承宗等三兄弟下了马车,马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三公子能从刑部大牢里平安出来,真是可喜可贺。有句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公子如今名满京师,将来前程未可限量……”这句话倒也不是乱说的。
马福这话倒也不是恭维,承宗会试第二,在皇帝亲自主持的复试里又考了第一名,如此传奇的一件事,早已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说他名满京师也不算夸大其词。
能够以这种方式出名,承宗也是始料不及。
承宗连忙谦逊道;“大总管过奖了!能够得脱牢狱之灾,全靠了王爷和大总管奔走周旋。”马福笑着上前和杨家的三位公子见礼:“老奴可不敢居功,全是王爷运筹帷幄!”
一边引着三位公子往里走,一边道:“王爷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三公子了,听说您要过来,王爷连兵部尚书夏大人都不见了,特意等着见您呢。”
承宗微感错愕,立刻加快了脚步。
小厮通报了,三位公子恭恭敬敬地进了叶邑辰的书房。虽然是叶邑辰的小舅子,可是一来他们年纪和叶邑辰差着将近十岁,二来双方地身份地位太过悬殊,所以这还是三个人第一次进叶邑辰的书房。
叶邑辰站在外书房的巨大玻璃窗前。
这时代的玻璃烧制不易,极为难得,叶邑辰书房的厅堂的窗子上却镶上了一整块的巨大玻璃。单单这一块玻璃就价值不菲。他们都不知道,用玻璃的建议还是上次雨澜来过一次之后给叶邑辰提的。叶邑辰当即就派马福弄来这块玻璃换上。
更不用说他书房里的一桌一椅一刀一剑,无不是有来历有故事的。承宗等人只觉得,就是和老太爷的松风书舍相比,一个极为朴实,一个极为华美,可以说是各具风格。
叶邑辰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的袍子,乌黑油亮的头发用一根桃木簪子别着,打扮的十分正式。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越发显得他俊眉修目,清隽飘逸。
“你们来了!”叶邑辰久居上位,自然有股威严气度,承祖算是胆大的了,见了叶邑辰却是缩手缩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承业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承宗见到叶邑辰,则直接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朗声道:“谢王爷救命之恩!”
叶邑辰坦然受了。这才叫马福把他扶起来。承祖和承业上前来给他见礼。叶邑辰对他们倒是颇为客气。客气是客气,可客气中带着一股疏离,不像对承宗,带着三分亲近。
承祖暗暗称奇。
他回到书案后头,在垫了大红色锦垫的椅子上坐下,小厮们奉上热茶。叶邑辰见他们一副战战兢兢的,都在等自己先说话,不由失笑,温和地道:“咱们乃是郎舅之亲,到了这里,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你们不必拘束!”
话是这样说,三个人终究还是有些拘束。叶邑辰就简单问了问承宗在刑部大牢中的情形,承宗一一恭敬地回答了。叶邑辰听说他出了大牢第一站没有回家,而是先到王府来道谢,心里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他倒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见微知著,从承宗的表现来看,他是一个颇识进退的人,就怕他恃才傲物,不通晓人际关系,所谓人情练达即文章,学问再大,不懂得经营人际关系,在官场上是没法出头的。自己花了那么多心血把他捞出来,看来并没有白费功夫。
说了几句,叶邑辰道:“既然来了,就去给你姐姐请个安吧!这些日子,她一直惦着你,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的。见一面,也叫她放心些。”
承宗听得心头一暖,他心里清楚,叶邑辰肯这么帮他,还是看在雨澜的面子上。自从雨澜嫁入晋王府,他还从来没有单独见过她,顶多是叫小丫鬟过来问候一声,磕个头。
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就是亲姐弟也要避嫌。不过既然叶邑辰主动提出来了,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承宗便起身道:“多谢王爷!”
叶邑辰指着一个仆妇:“你带三公子过去正院。”又对承祖和承业道:“宫里刚刚赏了一斤大红袍给本王,两位舅兄不若一同品尝一番。”
承祖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王爷是想叫承宗单独和雨澜见一面,挈阔一番。就笑道:“那就叨扰王爷了。”
承宗跟在丫鬟的后面穿过垂花门,进了王府内宅。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到处张望。
雨澜早就得到消息,扶着钱妈妈的手等在正院的门口。就看见承宗跟在丫鬟的后面走过来。
小丫鬟很是机灵,隔着老远就喊了一声:“舅少爷来了!”
承宗看见雨澜站在正院门口的一棵香樟树下,初夏的阳光透过油绿的叶片洒在雨澜的脸上,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显得分外的温暖。承宗看见她隆起的小腹,还有她那含泪的眸子,眼底也有微微的湿意。
承宗急步上前,叫了一声:“七姐姐!”
“回 来就好!回来就好!听说你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我真是高兴坏了。虽然知道复试你肯定没有问题,可还是替你提着心!”说着就用帕子摁了摁眼角。这段时间,为了 孩子雨澜不敢太过放纵自己的心情,可是承宗的事儿她也真没少担心,每天提心吊胆,现在总算好了。她的情绪也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承宗见状赶紧劝她:“七姐姐,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这般掉泪。”
钱妈妈也劝她:“今天是三少爷大喜的日子,您怎么反倒哭上了?”
雨澜嗔道:“我这不是高兴的吗!”
钱妈妈就笑着说:“外边热!咱们进屋去说,进屋去说!”初夏的时节,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雨澜就笑着招呼承宗进屋。
钱妈妈小心地扶着雨澜,众人进了正院的厅堂,雨澜坐在罗汉床上,承宗坐在垫了大红椅袱的太师椅上。晓月带领着一群小丫鬟鱼贯走了进来,奉上茶果点心。然后十分知机地腿了下去。只留钱妈妈一个人在屋里侍候着。
王妃和三少爷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钱妈妈是看着他们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同,她留在这儿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雨澜细看承宗,见他虽然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十分明亮,多日不见,他长得高了,人也结实了,虽然看起来依旧是文质彬彬,俊秀儒雅,可是却多了一种以前所没有的安全感。
承宗今年也十七岁了。十七岁,如果不是读书科举,承宗已经可以结婚生子,顶门立户了。
雨澜本来有些担心三弟弟,见了承宗之后这种感觉就不翼而飞了。现在的承宗给她一种感觉,就像高尔基文中的海燕,虽然翅膀仍嫌有些稚嫩,但是已经可以挑战最为猛烈的暴风雨。
雨澜就问:“你在刑部大牢里,没有受苦吧?”
“王爷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吃的也好,睡的也好!还把自己的贴身小厮给了我使唤……”想起在刑部大牢里头,牢头们对承影毕恭毕敬,甚至争相巴结,嘴角就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我过得比在家里还好呢!”
雨澜听他说的有趣,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钱妈妈看着心里也十分高兴。就笑着叹气道:“总算是菩萨保佑,三少爷平安无事地出来了,咱们王妃以后也就不用白天也担心,晚上也担心,从来都不信佛祖的人,为了您特特地抄了好几卷地藏经!咱们劝都劝不住!”
承宗心里一阵感动。“谢谢你,七姐姐!”
雨澜道;“你不用这般客气。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非同一般,你落了难,我能帮,自然是要帮一把的。”
想了想又道:“这次的会试虽然可惜,不过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年纪还小,皇上毕竟是保留了你举人的身份,等下一科咱们再好好考,也就是了!”
承宗点了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雨澜见他没有丝毫失落郁闷的情绪,至少表面没有表现出来,心中不由一阵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