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却笑眯眯地走上前,帮她抻平衣服上本来就不存在的褶皱,给房间里几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鱼贯退了出去。
钱妈妈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姑娘什么时候和二表少爷这么熟稔了?让他把心尖子上的东西都巴巴送来给了您。”
“上巳节那天延庆王妃带着表哥给老太太请安见了一次,前几天在祖父的松风书院又见了一回,怎么……”雨澜愕然抬头,见一旁的晓月晓玉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骨子里,她毕竟还是一个现代人,脑子里还是少了那么一根弦。现代人朋友之间互赠礼物算不得什么,可在古代社会,那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早就听说二表少爷一表人才,皇上和太子又对他极为器重,延庆王府又是那样显赫的郡王府地,王妃娘娘又是您的亲姑姑……姑娘,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啊!”钱妈妈竟是越说越兴奋。
雨澜看着手里的那只船模,立刻觉得它变成了一颗烫手的山芋。“妈妈,表哥不是那个意思……”
晓月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姑娘,表少爷要不是对您另眼相看,怎么不见她送四姑娘、五姑娘、八姑娘、九姑娘模型,单单只是送了给您。钱妈妈说得对,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呀!”
不是吧!雨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叶敏淳虽然长得好看,雨澜也挺欣赏他的,可他毕竟才十七岁,让雨澜和这么一个半大孩子谈情说爱,雨澜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何况,俩人还是亲表兄妹,古代人虽然不介意,可她是现代人,她介意啊!
“别胡说了!”雨澜赶紧打断晓月的话:“表哥为人光风霁月,绝没有私相授受的意思。送我这个模型也不过是我上次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酬谢我罢了。以后这件事你们再也不要提了!”
晓玉道:“表少爷对您明显很有好感,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两家亲上加亲不是好事吗?”钱妈妈和晓月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雨澜烦恼地捧着脑袋:“不行不行,我才多大一点儿。再说前头还有好几个姐姐呢!”
钱妈妈急道:“您也快要十三岁了,不算小了。十三岁出嫁再大楚也并不少见。何况可以先求了老太太大太太把亲事定下来,等您前头几位姑娘嫁了,您再出嫁也不迟啊!”
雨澜见三个心腹全对这门亲事动了心,只好肃容端坐道:“和你们明说了吧,这事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问:“为什么?”
雨澜道:“你们别忘了敏淳表哥是什么出身。他是太宗皇帝的亲孙子,是延庆郡王的嫡次子,是第三代宗室里头数一数二的拔尖人才,就算他不是嫡长子继承不了王爵,可他未来的前途差得了吗?他从小就和太子一起长大,又是太子伴读,将来太子即位了能不重用他吗,就是弄个王爷当当都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样前途无量,什么样的嫡女娶不到,三姑姑怎么会给他找一个庶女做正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杨家怕是只有一个八妹妹能进得了三姑姑的眼,八妹妹的那个性子,她又未必看得上眼……”
晓月急道:“可我听说郡王和王妃都非常宠爱二表少爷,三姑太太又那么和气,说不定会随了二表少爷的性子……”
雨澜嗤笑道:“三姑姑和气是和气,可她的主意正着呢。你别看那天她对我客客气气的,可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对我的疏离,恐怕还是因为我生母的缘故……何况你们又怎么知道表哥就真的钟情于我了?这话以后说也不要再说!”叶敏淳温润内敛,却极有主见,他这样的人也肯定是见惯了美女的,她可不相信叶敏淳见了她两次就非她不娶了。
雨澜还有一句话没说,老太太态度不好说,大太太肯定不会愿意看见她嫁得这么好的。
听了这一番话,钱妈妈等人都掩饰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
雨澜就喊晓玉:“赶快把这惹货的根苗收起来吧。谁也别叫见了。”这事要是传到其他几个姐妹耳朵里,恐怕又要掀起一番风波。上巳节那天,显而易见几个女孩都对叶敏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又吩咐钱妈妈:“妈妈你好生约束小丫头们,叫她们千万不要出去乱嚼舌头,别人若是问起来,就说表哥给我们送的东西和其他几个姐妹的一样,就是宫里赏下来的几匣点心。”
多亏了叶敏淳处事稳妥,给雨澜送来模型的同时,也没忘了给府里各位表姐妹送些吃的。要不然雨澜恐怕立刻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钱妈妈连忙应声答应。
☆、42 靖海侯府大宴宾客
第二天刚过了卯正,晓月和晓玉就把雨澜从被窝里挖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打扮。身穿樱红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下着牡丹彩碟戏花八幅裙,披着芙蓉底绣金烟纱。绾了一个风流别致双螺髻,云鬓里插着金镶珠宝松鼠铀,她很少穿得这么鲜亮,整个人看起来简直艳绝一时。
晓玉看着眼睛发直:“姑娘生得真好看。”雨澜满意地照了照铜镜,暗自品评了一番,还不错,就是年纪不到还没完全长开。
至于这些衣裳首饰吗,倒也不能说不好看,可她还是喜欢前世穿过的那种礼服,就是布料不太多,露出很多肉的那种。
晓月忍不住问:“姑娘不是不爱穿鲜艳的衣服吗?”
雨澜笑道:“晓玉告诉她。”
晓玉想了想道:“今天是靖海侯夫人的生日,姑娘穿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子,是给咱们杨府长脸!”
雨澜站起来拍了拍晓月的脸蛋,“多和晓玉学着点。”
到了怡宁居,四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第一个到,难得的是八姑娘也是这么早就来了。见她们一个个都把自己压箱底的衣裳首饰穿戴出来了,不由好笑,就想今天这种场合,就像现代明星们走红毯,靖海侯府就是姑娘们的一个战场,衣裳首饰就是她们的武器。
两个姑娘看见雨澜的装扮,眼底同时闪过一丝惊艳。八姑娘纯粹是欣赏,四姑娘却微微垂头,将眼中一闪而逝的妒恨掩饰过去。
大太太看了看雨澜,又看了看八姑娘,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不由就想起齐姨娘的绝世容姿,这个小姑娘真是越长越像她娘了,气质却比她娘还要好。
想挑个错处说她两句吧,偏偏她穿戴得体进退有度,一个错处都抓不住,大太太空有一身力气,偏偏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大会儿雨霞也来了。这姑娘穿了一身樱红底葫芦双喜纹刻丝遍地金褂子,这件衣服在阳光一照,准定一片辉煌,端的是拉风无比。
大太太看了更是心情不好。她摆起了太太的款儿,教训起几个女儿来:
“到了侯府不要东瞧西望!”
“不要含胸驼背!”
“不要把手缩在袖子里!”
“见了长辈大大方方的!”
几个姑娘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听她训,雨澜被叨登得脑仁疼,雨霞更是脸色铁青。因为大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瞧着她,含义不言自明。
好容易大太太训完了话,带着女儿们来到二门,五太太已经先来了。不一会儿,二太太带着二姑娘雨嘉、九姑娘雨晴来了。
众人熙攘一番,上了马车向靖海侯府行去。雨澜还是和五太太一辆车。上了车,五太太就夸她:“澜姐儿穿这一身真好看,就像一朵花儿似的,还带着露水。”
雨澜不由暗自叹息一入侯门深似海!五太太也是上了车才敢这么夸她,若是当着一众姐妹们说出这种话,又该给她招黑了。
马车一出府门,雨澜心情就飞扬起来,前世生活紧张而又忙碌,她那时没少抱怨整日蝇营狗苟,一心想做个富贵闲人,现在老天爷实现了她的愿望,她又无聊了,又无限怀念当年忙碌的日子。
她是真不适合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五太太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笑着打趣她:“现在还太早,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掀开帘子也没什么好看的。”碧云寺路上的那一番对话,倒是让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雨澜还真是颇为喜欢这个年轻的婶子,她的身上有一种类似于知性的气质,让她想起当年办公室里一起奋斗过的白骨精们。
和一个销售在一起,永远不会冷场。雨澜发现五太太其实很健谈,从衣裳首饰说到穿着,俩人一连换了三四个话题,马车到了靖海侯府,她们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下了马车,见靖海侯府大门敞开,门外立铁铸狮子一对,轩敞的正门上悬挂着“靖海侯第”的朱地金字直匾,门前花岗石月台上飘扬着大楚龙凤双旗、平南帅旗以及万人伞等,景象极为壮观。
侯府门前早已车马云集,水泄不通了。众人下了马车,穿过三层仪门,换上侯府的软轿,又走了一盏茶时分,终于到了二门。
二门前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四个穿绸裹缎的中年妇人等在门口。
见大太太等人下了轿立刻迎了上来,为首一位四十来岁的贵妇未语先笑:“杨大太太、杨二太太、杨五太太,真没想到这么整齐都来了,哎呀呀,鄙府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啊。”过来便拉住大太太的手。
大太太就笑道:“萧大太太,您太客气了。老夫人的大寿,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们也得来祝贺不是!”两个人寒暄着,恭维着,每个人的眼光却又像两道闪电一样在空中交锋,擦出一朵朵火花。
大太太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骄傲,毕竟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短暂的交锋中,似乎是大太太略略占了上风。雨澜发现大太太人品中等偏下,却挺有范儿。
而看这个样子,杨家和萧家似乎真的有点不太对付,要不也不至于两家一见面就开始相互交锋。想想当日在松鹤堂时大太太和二太太的那一番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难怪来之前大太太嘱咐了又嘱咐,雨澜清晰地把握到了大太太的心理:在亲友面前不能失礼,在敌人面前更不能失礼叫人笑话不是!
双方相互见礼,一时寒暄起来。萧大太太就问:“老太太怎么没来?”
大太太笑着解释:“母亲最近身上不大爽利,太医叮嘱了要好生修养,母亲说今天又是侯府大喜的日子,就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雨澜听了几句,才知道这四位贵妇中萧大太太和萧二太太是靖海侯萧宗祯的儿媳,萧三太太和萧五太太是吏部尚书萧宗昌的儿媳。
萧宗祯和萧宗昌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自然早已分了家,今日靖海侯府做寿,萧三太太和萧五太太便又回来帮忙。
今日侯府宾客盈门,一般的客人当然不用四位太太一起出迎,萧家几位太太这样做,也算是给了杨家天大的脸面了。
大太太转身又向四位太太引荐身后的一群姑娘们,萧大太太就笑:“您可真是有福气,这杨家的姑娘是一个比一个漂亮,看得我都花了眼了。”
从二姑娘开始,几位姑娘一个挨一个地大大方方上前给太太们见礼,四个太太自然是毫不吝啬地一顿猛夸,夸是夸每个人的目光里却带着挑剔和审视,从行为举止到衣着打扮,像刷子似的一遍遍从姑娘们身上刷过去。
旁边早有丫鬟拿了托盘,雨澜一连得了四个荷包,每位太太都有见面礼。轻轻一捏都是鼓鼓囊囊的,立刻觉得这买卖不算亏。
“快请进!快请进!”萧大太太拉着大太太的手,引着众人向内走去,“老太太现在在善安堂呢,我先带着各位太太见过老太太,宴席就设在萃锦园,今儿来的人多,那里地方轩敞。又搭了戏台子,方便看戏,今儿请了全福班唱全套的折子戏。全福班的班主要亲自登台献唱呢。”萃锦园就是侯府的后花园。
二太太笑道:“全福班?那我们今日可有福气了!”全福班是京师一等一的大班,曾经多次进宫为皇上太后唱戏,每日邀约如雪片一般,等闲的富贵人家根本就别想请得到。
萧大太太淡然一笑:“谁不知道萧皇贵妃最爱看全福班的《呆中福》,全福班没少得娘娘的赏赐,今次我家老太太做寿,他们怎么也要给了这点面子。”
大太太吃了一惊:“萧皇贵妃也要亲来贺寿?”
萧家三老爷和萧皇贵妃一母同胞,萧三太太最有发言权,便道:“皇贵妃倒是很想归宁拜望一番亲戚们,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改……她是不能来,不过皇贵妃已经求了皇上,皇上答应了让永安公主出宫,代替她向老太太拜寿呢。赵王殿下更是一早就说好了,要来给老祖宗磕头呢。”说到这里,已经面有得色。
大太太笑道:“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亲来道贺,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啊。”二太太五太太也在一旁附和。
萧家四位太太的脸上立刻放出光来。
穿过一个又一个月亮门,抄手游廊曲曲折折,萧大太太和大太太聊得热乎,萧二太太就指着府中的景致说给二太太五太太以及几位小姐听。
光看二门之内的布局,恐怕这靖海侯府比杨府还要大上几分,杨府的建筑虽有雕梁画栋却不显富丽堂皇,取的就是“低调”二字,而靖海侯府却恰恰相反,处处描金绘彩,门窗上都贴着金箔,显得极为高调张扬。
雨澜一边走一边沉思,萧家如此显赫富贵却丝毫不懂藏拙,明明皇太后病势沉重,皇上忧急如焚,他们却大摆筵席为侯夫人祝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目的?
思忖间已经进了善安堂。雨澜前世是参观过苏州园林的,一眼就看出善安堂是一处典型的苏州园林式建筑,有山有水,古木参天,亭阁相映。萧四太太见雨澜露出好奇的神色,便解释道:“我们家老寿星出自姑苏文家,娘家是江南人,老人家晚年思乡情切,大伯父便就叫人修了这个园子。”
大家说说笑笑,一时便进了正堂。屋内影影绰绰,一片喧哗,都是前来拜寿的人。进得门来,萧大太太就道:“老太太,您看是谁来给您贺寿了?”
有人就接茬道:“这可不是杨元辅府上的三位儿媳妇!”
三位太太立刻走上前,恭敬地在软垫上跪了,一起说道:“老太太千秋大喜,祝愿老太太增福增寿增富贵,添光添彩添吉祥。”
“快起来,快起来。”靖海侯夫人文氏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满头乌发,圆圆的脸盘,一身赭红色寿纹撒花金团花领褂子,长眉入鬓,满面端肃,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
见了杨府三位太太一起来到,文氏端肃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烦劳三位太太走一趟……听说我那老姐姐病了,可要紧?”
大太太忙道:“母亲只是偶感风寒,吃两副药就没事了。不能亲自来给您老人家祝寿,她老人家深感歉意。来时千叮万嘱一定要带话给您,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文氏道:“老姐姐真是客气了!”吩咐左右,“还不看座。”
杨家的女客当然是一等一的贵客,就在文氏下首摆了座儿。几位太太都是精明人,从那椅子摆放的位置就知道,她们上首还有人。
大太太和二太太的脸色就都有些不好看。萧大太太也是久经了人情世故,便歉然解释道:“永安公主和银月公主一会都要过来……”
大太太这才释然,道:“应该的!应该的!”二太太和五太太谢了座坐了。大太太却叫了姑娘们上前,给文氏引荐:“都是敝府的丫头们,今儿是您老人家大喜的日子,也带出来见见世面。”
六个女孩鱼贯走上前,跪在锦垫上,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一齐脆声道:“恭祝老寿星福如东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春秋不老!”
这么一溜的女孩子个个穿绸裹缎,如花似玉的,文氏看得眼睛都花了,“快起来!快起来!还是老姐姐有福气,这孙女都和花儿一样,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早有丫鬟捧着托盘送上荷包,几个姑娘站起来接了。雨澜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着四周的布局摆设,见善安堂空间极大,文氏两侧东一团西一团,坐了一大堆媳妇子小姑娘,个个香衣鬓影,珠翠满头。
以萧家如今的威势,今天的宴席怕是把京城里所有贵妇贵女一网打尽了吧。
小辈的没有座位,雨澜姐妹几个就站在三位太太身边。先来的六部九卿府院衙门的太太们便都向着杨家三位太太寒暄招呼。
不一会,萧大太太也引了萧家的十来个女眷过来与大太太等人厮见。“都是我们家的姑太太姨太太,还有女儿侄女外甥女……”
萧大太太话还没说完,就有丫鬟进来禀报:“礼部尚书夫人黄老太太来了。”萧大太太赶忙告了个罪,亲自去二门迎接。
萧二太太就接过话来,继续介绍起自家人来。萧家人丁兴旺,女儿们着实不少,大部分都嫁到了高官显贵之家,众人一面寒暄一面见礼,长辈给小辈发红包打赏。场合与前世公司酒会颇有几分相像,雨澜不动声色地暗暗将萧家一众女眷记在心里。当了多年的销售总监,记人自有她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