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倒是挺诧异的,这个和善的老妇人竟然还会讲汉语,虽然讲得很不流利,但语气很温和,就像暖暖的海浪亲吻着脚丫一般的柔软,然后,星夜就有些开始犯傻的点了点头。
“呵呵,我是奶奶。”宫本惠很和蔼的笑了笑,枯瘦如材的手轻轻的抓住了星夜的手,细细的端详着星夜老久,老人的眼中开始流出了浑浊的泪。
“莫让人看了笑话,这么大的人,哭什么?”一个低沉声音缓缓的传了过来,星夜下意识的抬头,只见远藤智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帕子递给了宫本惠。
锐利的眼神又从战北城跟星夜的身上一闪而过,“看到长辈,你们就是这个反应吗?”
老远藤的脸色有些沉郁了下来,倒是呼风唤雨习惯了,说话总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
而星夜才懒得管他,微微挣脱了战北城,清澈的眸光望向了远藤凌川,只见远藤凌川轻轻的朝她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染着一道病态的微笑,笑容有些苍白。
星夜这才缓缓地收回了眼神,淡然望了轻轻地擦着眼泪的宫本惠,偏过头,迎上了战北城投过来的那深邃的眼神,悄然合上眼睛,点了点头。
“奶奶……”清凉而悠远的声音跟那道浑厚的低沉声重叠在了一起。
正在擦着眼泪的宫本惠怔了一下,不禁热泪盈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星夜……
期盼了多少年了?自从知道自己有个孙女之后,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她,若不是长年染病在身,不能出远门,她又岂不会亲自寻找过来?远藤凌子又不在她身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的消息都尽力的封锁,不让它传到日本,不然,凭着山口奈子的实力,又怎么可能二十多年都寻找不到远藤凌川的踪迹?
其实,宫本惠还是第一次走出日本的,这么大老远的赶来,不过也是因为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只是想赶在临走之前,能看一眼自己的孙女跟孙女婿罢了。
星夜感觉自己的肩头传来了一阵湿意,良久,宫本惠才抬起头,眼里已经恢复了一片澄明,接着,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星夜诧异的低下头一看……
一个晶莹剔透的翡翠色镯子已经稳稳的套在她的手腕上,古朴的花纹,纹理倒是很清晰,上面还带着宫本惠那微暖的温度。
“能见到你们就好,这几天一直辗转难眠,就怕会坚持不到这一刻,还好,还好,奶奶见到你们,精神就好了很多……”
宫本惠一手拉着战北城,一手拉着星夜,语气顿时有些微弱了起来,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星夜一个警惕,顿时扶住了宫本惠。
“我们回去说话。”说着,便扶着宫本惠往大厅内走了去……
回到大厅内,钟文博早就让人弄好了晚餐,一家人围坐了下来,虽然说算是一餐团圆饭,但是大家并不见得吃得很开心,因为宫本惠身体的状况十分的糟糕,根本吃不下东西,无奈之下,星夜只有让战北城将她抱上了楼,伺候她把药吃了下去,再喂她喝了几口粥,老人家才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
大家也都没有什么胃口了,远藤凌川默不作声的守在了宫本惠的床头,远藤智则是守在床尾,远藤凌子望着面对面坐着的父子,心头不禁感慨万分,拉着星夜跟战北城缓缓的离开了房间,但愿,这次,他们能将心结解开。
星夜不知道远藤智跟自己的父亲都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当她看到远藤凌川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苍白,眉宇间却有了一丝舒缓,身影依然还是孤单落寞异常。
而星夜并没有追上去询问,依然还是靠着栏杆,抬着头遥望着漆黑得跟块墨似的,深沉得化不开的天空,一脸的娴静悠远,纤细的身姿摇曳在冷冷的夜风中,孤高而清远。
战北城被远藤凌子叫过去谈话了,忽然之间,星夜就感觉到这个世界离她真的很遥远很遥远,隐隐约约之间,她似乎看到一张无形的命运之网在撒向她,心底犹然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有时间还是将你那姓名给改过来吧,既然是远藤家的孩子,怎么能不姓远藤?”低沉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不用想,星夜也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应该就是她那个名义上的爷爷。
“不用了,姓风没什么不好。”星夜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其实不想跟远藤家扯上关系的,反正,自己的父亲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她不稀罕什么大家族大身份的,只要父亲能平安的呆在她身边,一家人平安的生活着,她就觉得满足了。
“你骨子里流着远藤家的血。不姓远藤你还想姓什么?”远藤智低沉的开口。
星夜没有回答了,只是淡淡的转过身,漠然瞥了远藤智那明显生气的老脸,小胡子一耸一耸的。
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老家伙!星夜才不管他是不是在黑道里能怎么叱咤风云,号令群雄什么的呢,她很不喜欢远藤智这样说话的态度,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爷爷的份上,她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你当年也是这么要求我父亲的吗?”星夜漠然开口道,徐然收回了眼神,又开始遥遥望着漫无边际的黑色的天空。
“你说什么?”远藤智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说姓风星夜比远藤星夜更好听,所以,我不想改。”清冷而坚决的语气传来,足以让老远藤气得个半死!
刚刚在房间里他已经够忍让远藤凌川的了,现在他这样放下架子,偏偏这父女俩就是一个脾性,固执的让他火冒三丈。
星夜缓缓回过身,淡淡的望了远藤智一眼,没有理会他气得已经通红的老脸,徐然提着脚步,悄悄地离开了天台,而后刚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隐忍的怒骂声……
‘八嘎!’
唇边竟然扯过了一道清澈的笑意,沉郁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本来远藤智跟宫本惠只是打算过来见见面然后就赶回去的,但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也只能呆上一两天,等宫本惠身体缓和过来,才能返回日本了。
夜渐渐的,也就深了,寂寥的苍穹冷冽中带着一股阴沉,回到房间的时候,就在门口遇见了自己的父亲远藤凌川。
“父亲?”星夜轻声唤了一句。
“星儿……”
远藤凌川缓缓回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星夜,黑眸里充满了慈爱的流光,“父亲有话想跟你说。”
星夜幽然点了点头,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喝杯水。”将一杯热腾腾的水搁到了远藤凌川的手边,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父亲一直愧对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当然还有远藤家的事情,父亲一直活在对你母亲的回忆里,不愿意面对现实,当年悄无声息的离开,原本以为可以让你母亲活得更好过一些……”
“父亲,爱情不是您忍让就可以得到的,有时候,我们还需要靠自己去争取,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母亲并不喜欢父亲的,但是,我知道,为了我,你们甘愿过着相敬如宾般的生活。”
在星夜心里,此刻突然沉淀着一丝淡淡的悲哀,果然是父女,连感情,也都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我也曾经偷看过母亲的日记,虽然那时候还不太识字,但依然还是能看得出她每天活得很不开心,因为她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在纸上画一张不开心的脸,可是,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母亲明明不喜欢父亲,却还会生下我呢?”
星夜说话的时候,远藤凌川是一直看着她的,所以,星夜脸上所有的表情变化都被他看在眼里,他终于也释然的叹了口气,既然她想知道,告诉她又何妨呢?
喝了口水,远藤凌川黑眸微微一暗,一道朦胧边染上了那双黑眸,一段遥远的记忆在脑海里也开始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我跟你母亲都是被人算计了,当初要送进来的人,其实不是你的母亲,是我的手下在夜总会的包厢里,意外发现了你的母亲被人强行灌下药,将她从那些人手里解救出来的,你不知道,虽然我那时候已经神智模糊,但我知道送进来的女人就是你的母亲,我忽然发现,这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那是我一辈子觉得上天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当时,我并不敢碰她,怕自己会玷污了她,可是,她竟然还能认出我……我控制不住自己侵犯了她,事后,我便向你母亲求婚了,并且也得到了你外公外婆的默许,你母亲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发现自己怀上了你,我便不再有所顾忌,直接从你外公那里拿到户口本,悄悄地把证领了之后原本打算带着她回日本,然而……”
远藤凌川说到了这里,没有再往下说,脸色迅速的苍白了起来,禁不住轻咳了几声。
星夜也没有再让他说下去,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父亲早点休息吧,天色不早了,我一直因为自己是父亲跟母亲的孩子感到幸福,过去不变,现在不变,将来还是不变。”
然而,星夜并不知道,远藤凌川已经听不见她说的这些话了。
“我用婚姻将你母亲紧紧的锁住了,所以,你母亲一直都不开心,咳咳,咳咳!她爱的人是你的温叔叔,不管我怎么去努力,我始终替代不了他,咳咳!”远藤凌川忽然有些痛苦的开口,心好像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的伤疤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父亲……”星夜担心又心疼的望着正在吃力的喘着气的远藤凌川,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
父亲,其实你不需要替代谁,也没有谁可以替代谁,你便是你,做好你就可以了……
“若不是,若不是因为怀着你,她早就离开我了。星儿,如此,你母亲是不是恨我?恨我束缚了她?”这时候的远藤凌川很无助,脆弱得像一个易碎的水晶玻璃,沉寂的黑眸里带着一份惶恐不安。
星夜微微蹙起了眉头,暗暗吸了口气,一手抱住了远藤凌川的肩头,“父亲,母亲没有恨你,相信我……”
而这时,一道清新而熟悉的气息袭了过来,接着,肩头就传来了一阵暖意,高大的身躯紧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远藤凌川也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两眼清明了,看到战北城安安静静的坐在星夜的身边,脸上的沉郁渐渐的淡去了几分,换上了一道欣慰的柔和。
“父亲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北城还要回军区吧?”平和的嗓音里显得很淡然。
战北城立刻站了起来,“嗯,明天早上回去,我送您回房。”
远藤凌川点了点头,没有拒绝,慈爱的望了星夜一眼,便转身离开。
房间内,顿时又恢复了一片宁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星夜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里,手心里还残留着远藤凌川那浅浅的温度,星眸十分的黯淡,空气里四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郁,隐约之中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全身顿时一阵乏力。
战北城将远藤凌川送回房间,给他铺好床之后,回到房里,看到的,正是星夜脸色有些苍白的躺在沙发里。
剑眉一皱,心底浮起了一阵浓郁的担忧,几个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星夜抱在怀里,“星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放我下来,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头有点晕,去帮我拿点镇痛药过来,就在床头的抽屉里。”星夜吸了口气,低声的对战北城开口。
“去看医生,马上去!”战北城实在是不放心,清雅的小脸苍白得跟张白纸似的,他可不赞成她乱吃药。
“我真的没事,好好休息一下就好,最近事情太多,难免吃不消。”
说着,便扶着沙发缓缓站了起来,战北城拗不过她,只好抱着她往卧室里走了去。
“要洗个澡吗?”战北城一手端着水,将手心里的药丸递给了星夜,低沉的问道。
星夜徐然接过药,很快就服了下去,然后才低声道,“嗯。”
“躺一下,我去给你放好水。”战北城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星夜的脑袋,有时候,还真不知道她这么固执是为了什么,隐约感觉她最近似乎情绪不太对,有时大半夜睡在他怀里,竟然也会浑身颤抖,冒冷汗。
星夜听话的点了点头,缓缓的躺了下来,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战北城将水准备好回到床边的时候,星夜已经睡着了,蹙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叹了口气,只好又返回浴室里拧了张热毛巾回来替她简单的擦擦,便让她继续睡去了。
大半夜的,天台的风很冷,一道淡淡的烟味迎风袭了过来,战北城就是这么披着一件风衣屹立在寒风中,两指间夹着一只刚刚燃起的烟支。
“这么晚还没睡,是在为孙小姐担心吗?”
身后忽然传来了钟文博那低沉的嗓音,战北城徐然回过头,见到钟文博手里正拿着一瓶酒跟两个杯子站在自己的身后。
“钟叔叔。”战北城低声唤了一句。
“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吧,看你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几杯酒下去,回去睡一觉,明天醒过来,就什么都忘记了。”钟文博笑了笑,几步走了过去,在桌子旁坐了下来,随手给两个杯子倒上了那酒红色的液体。
战北城莞尔一笑,欣然也走了过去,在钟文博的对面坐了下来,“钟叔叔怎么这么晚也没有睡?”
钟文博将其中的一杯酒挪到了战北城的跟前,笑了笑,“跟你一样,睡不着。”
战北城挑了挑眉,倒是没有拒绝,悠闲的执起酒,跟钟文博碰了一下,然后便一口喝了下去。
“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战北城眯着眼,淡然望着钟文博,低沉的问道。
“还好,新年很快就要到了,谁能不忙?之前大家都在忙着购物商城的事情,现在,这项工程已经进入了收尾工作了,倒是可以松了一大口气了。”钟文博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战北城,“其实,老爷一直想给孙小姐找个得力的助手,所以之前一直属意查理做他的孙女婿的,所以当初听说孙小姐嫁给了你,脾气可不小,不过,照现在看来,他也可以放心了。”
而听了钟文博的话,战北城并没有把话接下去,默不作声的满上了酒,又是一杯下肚,黑眸里沉淀着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浓郁的深沉。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何谓暴力(一)
次日清晨,宫本惠很早就清醒过来了,睡了一夜,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一大早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星夜他们起床,而远藤凌川也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宫本惠起来的时候,他也起床了。
对于宫本惠,远藤凌川心里是愧疚的,曾经年少,为了一段谈不上美满,甚至是遗憾的感情抛下了一切,连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这是一种极为不孝的行为,但宫本惠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的要求太简单了,只要他们好,做母亲的,也就满足了。
“凌子将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我高兴了很久,若不是你父亲阻拦着,我便早已启程过来了,看到你们活得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宫本惠一身高贵端庄的坐在沙发里,缓缓的接过远藤凌川倒过来的茶,苍老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慈母般的慈祥,徐然望着一脸平和的远藤凌川。
“我对不起您,母亲。”纵然有千言万语,远藤凌川也只能吐出这么一句了,孤寂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老母亲,远藤凌川也只有这个时候,面对着宫本惠,才会平静无比。
而宫本惠却笑着摇了摇头,“川儿,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力,你永远不需要对你的母亲说对不起,我从来不愿意去阻止你,不管是义无反顾的爱上风莲娜,还是你同你父亲决裂,你若认为是对的,母亲都会支持你。”
“但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母亲的感受。”远藤凌川有些无奈的开口。
“你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我,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不是凌子,也不是你父亲,而是你。”担忧的眼神缓缓地停在了远藤凌川的身上,老人家叹了口气,“你若是能像你父亲一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闻言,远藤凌川落寞的笑了笑,他怎么可能会想远藤智一样呢?明明爱着自己的母亲,却总是风流不断,女人一个接着一个,母亲,怕也是因为不堪忍受,宁愿将自己封闭起来了吧?
后来,远藤夫妇终究还是没有做太久的停留,战北城只记得那天早上大家用完早餐之后,星夜便被宫本惠叫了过去,祖孙两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宫本惠眼睛有些发红,而星夜虽依然还是一身的淡雅娴静,但星眸里分明已经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沉郁,之后,夫妇两人便起身告辞直接返回了日本。
十分的匆忙,连远藤凌子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星夜跟战北城终究还是没有唤远藤智一声‘爷爷’,远藤凌川跟他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临走的时候,星夜留意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父亲远藤凌川的眼神,有一丝的疼痛,一丝的复杂,但,更多的,是无奈,而他留给她的眼神,却是怀着一丝落寞般的期待……
原本平静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远藤夫妇乍然来去而被打乱,目送着飞机冲出跑道飞向灰茫茫的天际,转过身后,战北城依然还是直接回了军区,远藤凌子说有事要马上离开,而星夜,便是要送远藤凌川回风宅。
“我们回去吧,父亲!”星夜站在远藤凌川的身后,望着他那一身的苍凉与惆怅,心底的沉郁也跟着蔓延,向海上的波浪一样,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