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青丹忙将她手上的汤碗拿放了下来, 扯着帕子将碗外面儿上汤汁擦干净。
宁茴强自镇定地摆了摆头,“没什么, 没什么。”
裴郅进来径直落座在她旁边,得知他还没用饭,候着的春桃立马取了新的碗筷来。
宁茴垂着头,手捏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瓷碗里的鱼汤,裴郅接过青丹备好的汤碗喝了一口, 对着外面微抬了抬下巴, “你要的菊花。”
宁茴:“我只买了三盆,没、没这么多……”
裴郅拧了拧眉,“额外送给你的。”
宁茴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端坐着举止优雅, 轻咬了咬下唇, “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裴郅夹了一片糖醋藕放在碗里, 冷淡, “想送就送,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他表情尚好没有杀意也没有什么不悦, 宁茴稍稍放心,管你为什么, 反正只要不是给她上坟就好,不是就好。
宁茴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又捧着碗继续喝剩下的小半碗鱼汤。
裴郅等了半天旁边这人别说给个笑了,连个谢谢都没有,他有些疑惑地转眼, 她正襟危坐着喝完汤,只管埋头吃东西,外头的菊花看都没看一眼,不正常。
裴郅盯着瞧了一会儿,直看得宁茴头皮发麻才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用饭。
两人安静地用完了晚饭,有裴郅这么个不定时炸|弹在,宁茴相当不自在,就怕他突然提起昨晚的事儿,心里又慌又焦灼,可真是要命。
宁茴趴在上首榻椅旁边的桌几上,手转着橘子玩儿,心里却在和青青草原瞎扯皮缓解慌张。
“青青草原,如果我要死了,你怎么办?”
青青草原翻滚了两圈,伸着爪子揉了揉肚皮,“能怎么办,只能看着你死了嘛。”身为一个绿化系统,它唯一作用就是挖坑种树,填坑埋草。
宁茴:“……你可真行。”凭我们的交情,看着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得留两滴泪,这才对得起这么深的革命情谊好不好!!
熊猫摆了摆手爪子,安慰她道:“崽啊,你其实不用这么害怕,你想啊,你被雷劈成渣都还能从一个世界蹦到另一个世界活的好好的,说不定在这个世界完蛋了,老天再给你一次机会还能蹦到下一个世界呢?”
青青草原点了点脑袋,两只黑耳朵蹦了蹦,“古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宁茴:“……我信了你的邪!”
宁茴趴在自己微曲着的臂肘里,被青青草原气的吹鼻子瞪眼,心里的那些慌张害怕倒是消散了不少。
裴郅沐浴完出来就看见她伸着手指不停地戳着桌上的橘子,散开的长发顺柔黑亮垂落在肩侧,如绢如绸,整个人乖乖软软的一塌糊涂。
他坐在榻上,侧着头瞧了许久,久到冷淡的眉眼覆上了暖色,消融了霜雪。
屋子里很安静,青丹青苗自觉地退了出去,里头连呼吸声都浅了几分。
实在是太安静了,宁茴甚至能听到椅子旁边灯架上灯烛燃烧的声音,她疑惑地抿了抿唇,抓住被她戳的滚来滚去的橘子偏头一瞧,屋里已经没了其他人,除了她只有裴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沐浴完的,她一点声儿都没听到。
裴郅靠坐在榻上,身上搭了条浅碧色的薄绒毯子,一腿半曲着,手里拿着书,笼罩在榻边雕花桌灯的暖橘色烛光里,像极了她当初在实验基地里看过的古老画面里矜贵的年少公子。
宁茴撑着头,眨了眨眼睛。
手肘抵的久了有些酸,她干脆放下又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着他。
她看的愣神,裴郅察觉到她的视线,举着书的手落在腿上,注视着她平静地开口道:“过来。”
宁茴回过神,坐直身体犹豫了会儿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她走得很慢,裴郅也不着急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直到人在榻前立定,淡淡的清香从旁边传来他才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丢,探手抓住她的手往身前一拽。
怀抱被填满的感觉很奇妙,他环手搂住她的腰免得叫人从榻上摔下去。
宁茴有些懵,茫然道:“裴郅?”
裴郅半垂着眼嗯了一声,靠的太近,宁茴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有些苍白的脸,颜色比常人略浅的唇,比三月桃花还要动人的眼,氤氲着朦胧烟雨的长睫。
不知道为什么,宁茴突然有点儿小紧张,但还是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小声道:“抱得太紧了……”力气太大了,腰有点儿疼qaq
裴郅顿了顿,手上的力道立马松了下来,掀开薄毯叫她坐上来。
宁茴:“不大好。”
裴郅:“哪里不好?”
宁茴:“就是不大好啊。”
裴郅呵了一声,“昨天晚上躺在一张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茴:“……”你是猪吗?她昨天晚上明明也是拒绝的!
宁茴最终还是被裴郅拎了上来,看着面前书里的之乎者也,整张脸都垮了下去。
裴郅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个暖炉,暖和得不行。
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无聊地看着握书人的手,一个看着身前的人,很是安静。期间青丹进来了一趟,给里间炉子加了一勺香料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和青苗凑在一起一边往里瞄一边小声说着话。
…………………………
府中人大都歇下,再加上如今正是深秋初冬,晚间走在路上连虫鸣鸟叫声都难闻了。
裴昕穿着素服,发髻上只插了一朵青白色的绒绢花,眼见着裴都带着人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她才和佩儿转向了回竹漪院的鹅卵石道。
梨蕊在前头提灯引路,橘杏便在一旁搀着她,这几日一直在小院儿的灵堂跪着,腿脚难免不便。
回竹漪院的路要经过周姨娘和莲姨娘的院子,周姨娘的院子歇了灯,见不到一丝亮光,倒是莲姨娘那儿还热闹得很。
这几日见惯了府中热闹,裴昕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她和哥哥竟是没一个人惦记着母亲一分两分,长兄他们理所当然无可指摘,但那些曾经受过她母亲恩惠的人呢?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
“小姐?走。”橘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开口提醒道。
裴昕沉默地顺着路离开,从大厨房拎了夜宵回来的佩儿远远地望了一眼,进了院子将食盒里的蝴蝶卷子,凉拌翠丝和鸡丝粥端了出来。
“奴婢方才瞧见大小姐呢,好似刚才外头回来。”佩儿摆置好碗筷又道:“大小姐和二公子到底是孝顺,都这样了一日不落的过去守灵。”
莲桑在铜盆里洗了手,擦干了后坐在桌前,握着筷子夹了菜,笑道:“是孝顺。”朱氏做的事儿如今也算是全城皆知,人人嫌万人憎,这兄妹俩也是难得了。
佩儿守着她用宵夜,不知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转身将放在窗台前小案上的糕点盒子取了过来放在圆桌上道:“奴婢都差点儿忘了,方才天快黑的时候有人送到门房那儿来的,是吉祥斋的糕点呢,也不知道谁送的。”
她将上头的木盖打开,一一取了出来,念道:“枣泥山药糕,芸豆卷,鸳鸯酥,呀,还有姨娘你最喜欢的果酱金糕呢。你瞧瞧……”
莲桑咽下口中的粥水,怔了怔,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腰间吊挂着的荷包,瞬间没了胃口,眉头微蹙着站起身来,转身进了里间去。
佩儿将糕点盒子放好,叫了她一声,“姨娘?”
莲桑摆了摆手,“没什么胃口,那些东西你拿去和院子里几个守夜的分了。”
佩儿闻言喜不自胜,连道了几声好,吉祥斋的糕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一样的东西别家的糕点铺子就做不出来那个味道。
莲桑没心思关注佩儿如何,她坐在床上将荷包里的东西取了出来,琢磨着自己该如何行事。
这一琢磨便是一宿,翻来覆去直至天明都没能入睡。
……………………
宁茴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的时候窗棂里已经填满了亮光。
她抱着被子打着呵欠坐起身来,半天都没能睁开眼睛。
“少夫人今天起得早啊。”青丹亲自端了铜盆进来,含着笑,“奴婢都还没进来叫你呢,你就自个儿醒了。”
宁茴努力地睁开自己的大眼睛,视线有些迷蒙,“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早。”
青丹点头,“是呢,看书看着看着就睡了,还是世子将你抱回床上的,不然可就得在榻上躺一晚了,现在就准该难受了。”
宁茴呆呆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啊,那我得谢谢他。”
青丹:“……”她怎么觉得少夫人的想法和常人不大一样呢?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害羞一下下的吗??
青丹心里有点儿小郁闷,给她搅了湿帕子净了面,又伺候着人梳洗换衣。
用完早膳也不过辰时一刻,宁茴从转管花草的侍女手里接过了小铜壶,这边转转那边转转着浇水。
浇完了水她就进屋子里拖了把小椅子出来,陪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起迎等待云层里的太阳露脸。
青丹怕她冷,从柜子里翻了一件月白色绣羽扇的缀绒披风给套着,宁茴刚穿好,春桃就从外头走了进来,道:“少夫人,莲姨娘过来了。”
宁茴听见“莲姨娘”三个字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她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第四十六章
莲姨娘今日穿着淡粉色绣落花的长裙,行动间似弱柳扶风颇有风韵, 她带着佩儿走进来, 院子里开的甚好的秋菊着实引人注目, 瞧着比萧条的花园子都好看了不知道多少。
菊花暗香盈人,倒是舒缓了些内心的焦躁,带着惯有的随和笑意与坐着的人曲了曲膝,樱桃小口溢出来的声音比出谷黄莺还要来的悦耳些, “妾叨扰了。”
宁茴将手里的账本探开, 闲闲地看了她一眼揽着披风点点头没有说话。
春桃已经搬了小凳来, 莲桑便理了理裙摆坐下,声音柔缓, “近几天身子不大利索,好些时候没来少夫人这儿串门子了。”
“难怪莲姨娘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原是病了?”青丹见宁茴低着头看账册不说话,忙接了声儿。
这莲姨娘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依着国公爷那样不定的性子, 得了什么新鲜好物都爱往她那儿送,压的周姨娘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同在一府免不得打交道。虽说身份摆在那儿交好大可不必, 但也不能太过冷待。
莲桑捋顺了袖子,无意识轻抚着边角上的缠枝绣纹,摇了摇头回道:“也不是,只是整日难眠提不大起精神,昨晚一宿都没能睡着。”
“可请大夫瞧了?”青丹一边整理宁茴看过的册子, 一边又道:“姨娘也可以用些迦南香,很是能安眠。”
莲桑含笑,听青丹说了这些,满是谢道:“多谢姑娘惦念,大夫开了些药,今儿早刚熬了喝了头碗。”
宁茴听着她们东一句西一句根本就看不进手中的册子,当然,她们不说话她其实也看不大进去,只是她对莲桑有些偏见,这声音再动听姿仪再动人她也有些烦腻。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莲桑看着宁茴侧后方的一排排菊花,捻了捻耳边头发,“华阳长公主过几日要在长公主府办秋日宴,少夫人想是已经收到请柬了?”
宁茴想起昨日午时老太太丢给她的那张面儿上描着墨菊的请柬,说道:“收到了。”上头确实是写着华阳长公主府秋日宴。
这华阳长公主最是喜欢招了人去办什么宴会,一年四季都要整这么一出,秋日宴本该早些,只是近些日子幼女嫁人,朱氏离世,再是昭元帝万寿,南罗来使入京,忙来忙去的一直不得空,如今一闲下来可不就记起来了。
莲桑坐在位置朝她俯了俯身,“国公爷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张,昨儿个下午顺手给了妾。”
她神情微是落寞,“妾出身凄苦,后来卖身玉春楼那样的污糟地儿,虽是个清白身却也比不得正经歌舞坊的那些姐姐妹妹们能出入高宅深院,也不懂这些个事儿,想着到时候跟了少夫人一道过去,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宁茴抖了抖披风叫飘落的黄叶落在了地上,“你若要去自然是得跟着我的。”国公夫人的位置一空,除了福安院里的老夫人,这府中女眷就数她身份最正最高,跟着她去才是常规操作。
只不过……华阳长公主看见她们俩大概率会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