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那么快,小心摔!”
“爹爹,我要这个兔子灯!”
“来一份韭饼!”
“姑娘,这是你掉的手帕吗?”
他身边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随后她摸了一下他的耳根,拆下丝帕。
灯火热刺刺泼在眼皮上,还未完全睁开,银晃晃的水波在里头不住地晃。千枝,万枝,琉璃灯山煌煌烨烨,透过河岸,燃遍天穹。魏殊恩微微一愣,就听她兴致勃勃地说,“快看,那像不像一座寺庙,上面还有结了果的柿子树呢!”
“那螃蟹灯追着兔子跑!”
“咦,这边是仙鹤跟着蟾蜍跑,哈哈,吃不着!”
她旁边的小童牵着父亲的手掌,不甘示弱地说,“吃得着的,仙鹤有翅儿,会飞!”
绯红认真地回,“我说吃不着就是吃不着,有翅也不行!”
小童气得跳脚,“你凭什么呀?”
绯红斜他一眼。
凭我是天子。
他侧过颈,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奇异的,他能读懂她所有的情绪。
暴虐的,冷血的,欲望的,还有此时此刻,纯粹的活泼意气。
天子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宫人的装束,蓬松的发髻缠着了一段蟹壳青的葡萄花鸟丝绦,那发带的金珠子一直垂落到腰臀,碰撞时候发出灵动脆响。魏殊恩的脑海里恍惚掠过一段记忆,在婆娑的树影下,少女哭红的双眼。
好似从那时起,情意悄然生了细根。
他看见她把小童气得哭了,人家父亲不断地哄,她反而得意挑着眉梢。
灯火跳跃在她的唇珠上。
鬼使神差的,他牵住她的手,说了一句僭越的话,“好了,快道歉。”
天子从不喜欢认错,她眼角下坠,生了一丝戾气,但他反应很快,轻吻了下她的耳垂,“听哥哥的话,道歉好不好。”
这极大取悦到她,颇为大方要了一盏仙鹤衔莲灯。
“送你!爱哭鬼!”
童子哭得背过气去,抽抽噎噎的,“人家才不是,坏人,坏人!”小鬼似乎非要扳回一城,又转过身,气冲冲地说,“你们,喊哥哥,还亲,违背伦理!”
那年轻父亲当场尴尬起来,拧着小鬼的耳朵教训。
绯红哈哈大笑,又被魏殊恩揽着走到鳌山的另一边,再待下去,那小鬼不把她吞了才怪!
鳌山当前,人潮涌动,他不得不紧牵着她,挤着缝隙行走。
他被人拽了一下。
魏殊恩回头。
鳌山里开出了江山如昼,红莲万蕊,这万国天子置身在至热闹、至繁华、至相思的人间,葡萄花鸟丝绦似一条小青河,潺潺垂在胸前。她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两只鲤鱼灯,招招摇摇举在头顶,绵绵的灯火透出斑斓的彩纸。
她朝着他呶嘴炫耀。
鳌山之上,是盛世赫赫,小江天燃起绛蜡。
长廊之下,是歌舞百戏,吆喝声不绝于耳。
她把一只鲤鱼灯分给他,还教他怎么沉肩摇肘,模仿鲤鱼的游走姿态。
彩色鲤鱼似游龙一般,金灿灿地游过鳌山、长廊、河岸、亭台,最后停在一片艳丽的兔子花里。
“哥哥,好不好玩?高兴吗?”
她的笑声带着一丝喘气,额头也冒出细细的汗,热烘烘拱着他,“你不是觉得待在宫里寂寞么?以后元辰,我都给你建一座又大又亮的鳌山好不好?”
男人侧过脸,“你这语气,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山贼。”
活像山贼进城,要抢压寨夫人。
山贼笑嘻嘻凑过来,本想碰一碰压寨夫人的脸,却不料男人仰起了颈,双唇柔软,正好教她亲个正着。
天子眼底掠过诧异。
但她向来是打蛇随棍上的,顺势趴在他的胸膛,“你终于肯心甘情愿了?孤算不算是,用真心捂热了你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
什么破比拟。
魏殊恩看她那狡黠的笑容,才知道她是故意的,于是一个翻身,将她栽进了肥软的兔子花里,双肘撑下,他勾着她的颈,舌尖也如一尾鲤鱼,活泼跳进了龙门,只是还未等他化龙,就被她咬了鱼尾,摔回了盛烈的人间。
没有比这心意相通更快活的吻了。
他甚至觉得这三年都白活了。
“宗政绯红——”
他抵着她的肩膀,眼尾是情动的浓烈,“你确定?你确定要这样吗?你确定……要我吗?”
你我是可能的吗?
魏殊恩问得有些混乱狼狈。
因为他正舍弃尊严,违背了以往的行事原则。
——他怎么能爱上亡他王朝的天子?
“我要。”
她答得毫不犹豫,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把你给我!”
“魏怀慈,江山我要,你我也要,你做鬼做人,都是我的!”
他窥见她眉眼里疯魔一样的执着,那千疮百孔的心兜被密密地缝上了一针。
男主[魏殊恩]爱意值100%。
伤口犹在,却逐渐结了痂。
他松了脚踝,将她的裙摆跟一些软软的兔耳花都揽入其中。
在绯红的灼灼视线下,男人第一次游离着目光,泪痣朱红,在月光下透出情意,“……还在外头,你,你收敛点。”
那殷红的唇瓣主动咬下绯红的葡萄花鸟青丝绦,解了长发,弱了声气。
他放低身段,曲下脖颈。
那些试探、怨恨、猜忌、绝望,都是他们这一段感情里炽痛的底色,越深刻越见骨。
或许他生来,就是要栽在宗政绯红的手里,与其矜持清高,不肯承认那一份洪水漫溢的情意,不如痛痛快快地认输,任由她宰割这一身琉璃血肉。
痛就痛了,死就死了。
魏殊恩潋滟着眼波,声音很低。
“我……也有点怕疼,你别对瓷瓷太过分了……好吗?”
灯山里人声鼎沸,兔子花下鲤鱼交尾。
江山美人,俱在我怀。
第303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46)
夜间,灯火绵绵,人声逐渐消失。
万物静谧,身下的兔子花却开得艳烈,为了避免岸上的行人惊觉,魏殊恩把呼吸压得很轻,偶尔溢出一两道漫长的破碎的低吟。她的发髻本就蓬松,那草青色的丝绦被他挣扎时扯掉,乌发更是如墨云般,松松坠了下来,鞭打在他的脸颊,香气疯狂逃逸。
他的眼底晃着她的眉眼,随着起伏,似水波一样晃了起来,她发上、脸上、衣上沾着的兔子花,粉紫的,嫣红的,斑驳晕染成了一片。
他急促地笑了一声。
她顶着满脸的软兔耳朵,“笑什么呀?”
魏殊恩软着声调,“笑你,像个兔子似的,吃了也不擦嘴。”伏在这花草地里,咧着三瓣唇儿,津津有味采着他。
绯红思索片刻,认真回复,“兔子吃了会擦嘴的,我也会。”
魏殊恩胸膛动荡,笑着溢出了一个嗯。
天子兴致很高,又将他采食了一遍。
她似乎怎么也玩不腻他的身体。
以前他觉得这是耻辱,是施舍,现在通了心意,反而愈发珍惜她的索取。
魏殊恩见她又要低头,架起双臂挽住她的腰肢,带着一种哄小孩的语气,“灯会都散了,我们该回去了。你明日还要早朝呢。”
她满脸不舍。
魏殊恩说道,“你若不上朝,朝臣便会懒惰,不给你干活,他们不干活,咱们的国库什么时候能充盈起来呢?国库颗粒无收,你怎么震慑诸国群雄?还有那南溟奇甸,仗着自己族人会巫,不肯臣你,你得有兵有马有粮草,才能硬撼他们,不是吗?”
等绯红听完他这一番话,衣衫被对方穿好,松垮的发髻还被他用手指掠了,重新系起葡萄花鸟的丝绦,灵俏极了。
而她脸上、身上沾着的兔耳朵花,魏殊恩一片一片摘了下来,兜进自己的袖子里藏好。
所有情意,无论浩荡还是细微,都该被妥帖收藏。
“那我们回罢。”
绯红捡起了那两只鲤鱼灯,鱼身也沾着兔子花,她抖了一抖鱼尾,那花瓣就漫天飘了起来。魏殊恩眼尾的泪痣殷红,还蒙着一层水汽,遮掩了几分锋利,他低下头,牵扣住她的手指,爬上了河岸。
他们边走边聊,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天子还故意捉弄他,“咦,这两条鲤鱼,都是雌鱼呀,怎么交尾呀!”
魏殊恩也望着她笑,“嗯……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让鲤鱼修仙,修个男身,再娶小娘子?”
而在河岸的另一侧,另一只青色鲤鱼灯孤零零漂浮在黑暗中。
“爹……不是,观主,咱们还不动手吗?”
童子提着一盏仙鹤咬莲灯,满脸纠结之色。方才多好的机会啊,他们无声无息融于人群当中,还跟暴君搭上了话,正好趁她不备,要她性命!
可惜他被少观主拧着耳朵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