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施主你这不是更过分了吗?哪有拉着弟子一起给师父弹情爱之曲的?
小僧是会被龟壳和蝉壳一起砸死的!
优昙终于有了几分出家人的样子,他双手持着佛礼,眉眼皆是慈悲之色,“琴道友,我等皆是梵宫中人,不可擅自破戒。这不是小僧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我首座师父肯不肯听的问题,只怕琴道友是做无用之功,你又何必呢?”
下一刻,他合十的双掌覆上了一片微凉。
佛子眉头跳了一下。
那女施主捧着他的双手,也做一个佛礼。
这双手合十其实是一种法印,讲究掌背稍微躬起,而掌心之间要留有空隙,代表真空至理,即圆成佛果。但这一次他的法印被裹入了女子的柔荑里,掌心就在刹那贴合,彼此紧挨,再无空隙。
她说,“求你了,佛子。我三千年就动了这么一次情,不试试我怎么甘心呢?”
“你那首座师父,若真是一心一意向着佛祖,我便是弹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换得他低眉垂爱。可若是,他对我也是有意的,那么迟早也是六根不净,堕入欲海,我早早引他入红尘,做我的夫君,不也是美事一桩?你们佛家不是讲究顺其自然的吗?”
“优昙道友,你我相识三千年,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抱恨终身?”
手很烫。
优昙修的是金刚不坏身,四肢百骸涌动着炽火,而对方却是掌心微凉,哪怕有着辟寒香,也依然像是覆了一层霜。
但优昙能感觉到她筋肉脉络之下的热。
他的手正把她煨热。
“小僧……明白了。”
佛子有些狼狈抽回了手。
隔天优昙就后悔了。
他就是脑子进了水!
什么琴瑟合奏,他从出生到现在,摸得最多的是劈柴的斧头或者是挑水的大棒子!
他对音律是一窍不通啊!
偏偏琴道友很有兴致,日夜教他。白天她跟着他四处转悠,他待客她也去,他挑水她也去,害得优昙都不好意思使出自己的摸鱼大法了。
他默默地想,大师父一定会被他的勤快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当然,优昙谨记大师父的话,自己修金刚不坏身一定找个无人之地,免得来了一个爆衣。
优昙之前是没什么羞耻的,但他觉得琴道友很有可能看了之后还会吹口哨。
到了晚上,优昙也没逃得了。
“这种指法叫‘紫蟹傍行’,你看我,出右手,拨同一根弦,依次是摘起,剔出,挑动。”
“咚——”
优昙的脑门重重嗑在琴弦上,他一下子清醒了,揉了揉,忍着哈欠连天的困意,勉强照着弹奏。
没过一会,这和尚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唔!”
这一次额头陷入了柔软的细腻里。
触感有点不太对?
佛子迷迷瞪瞪睁开眼。
那一对纤长精巧的金莲烛映着佛龛,交织出一片青金淡彩,女子曲着两指,懒散地支着香蝉,从额头到唇边,间夹着莹润丝光。
观音面,香桃骨。
优昙暗想,龙族为琴道友而倾倒不是没道理的,要不是他入了释家,恐怕也逃不了这软香巢。
“睡得好吗?”
绯红唇角含笑。
“不如擦擦口水,再接着睡吧。”
优昙:“……”
优昙没有第一时间起来,他就那样枕着女子的柔荑,半边脸庞的轮廓清瘦而秀丽,他问了,“琴道友,你非我首座师父不可吗?就不能换一个不是和尚的人?”
双方皆犯禁,何必?
优昙是不能理解众生情爱,但他不愿意自己看重的朋友都深陷此劫。
“情爱一道,本就是没道理的。”
绯红轻笑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优昙也嘭的一声,俊脸撞上了桌角。
他顿时哀怨。
“琴道友,你倒是对小僧温柔点啊。”
“我只对情郎温柔。”
“……”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佛子的琴技突飞猛进之际,梵宫的法会也开了。
仙、佛、妖、魔、鬼、龙,六界齐聚二十四诸天。
仙族这边来的也不少,琴族出行的是大太子,琴玉楼,他眉宇有着一丝郁色。
“四妹!你让大哥好找!”
琴玉楼见到了她,眉头才稍微舒展开来。
“怎么是你?琴银夜呢?”
琴玉楼对她直呼二哥名字有些诧异,含糊答道,“你二哥他冲击仙皇失败了,有点走火入魔,我让他在祖地修养。”
绯红玩味,“不是有点,是很严重吧。”
琴玉楼惊愕无比,“你、你怎知道?是父皇传信给你了?”
琴银夜选在祖地进阶,当时香林被清场,是他跟父亲俩人共同护持,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情,偏偏出了岔子。不仅是他,三弟琴寒山在铺新曲的时候同样不顺遂,半途道琴反噬,如今亦在修养当中。
大长老觉得事情蹊跷,就焚香沐浴,去了一趟奉天琴碑,回来后浑浑噩噩,竟是昏迷不醒。
听那侍奉的琴族弟子说,大长老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就断了?怎么就断了!”
琴玉楼有预感,他们琴族怕是要迎来一场生死大劫了。
只是他们不修未来禅,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琴玉楼亲自走这一趟万年法会,除了增长见识,更是奉了琴皇之命,请二十四诸天的未来佛开眼,看这一次能否寻找到祸事源头。
系统也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琴族现在应该如日中天啊?怎么一个个都受伤反噬了?’
绯红但笑不语。
系统:‘宿主!你知道对不对!’
绯红:‘你猜?’
系统顿时萎了。
明明它才是情报系统,为什么宿主比它还清楚得多?
琴玉楼开口,“对了,四妹,刚才那龙帝跟我搭话,说你跟法会住持优昙佛子走得很近……”
“不行?”
四公主瞥他一眼。
竟是陌生得厉害。
不知为何,琴玉楼心头一酸。
高大的兄长低下头,呐呐地说,“不是,大哥想说,族内有求爱的琴曲,你、你好像没学,要不要大哥……”
“不必,我自有分寸。”
四公主从他身侧经过,琴玉楼张了张嘴,又徒劳垂下了头。
来的是优昙。
宝殿佛前,香华禅灯,佛子披了一身绛赤色袈裟,底面朱红,密绣暗金,雪颈戴着一百零八颗念珠,超脱红尘的寂静在他眉间化开。
“很好。”
女子裙裾碰上了袈裟,红尘风流陡然浓郁起来。
“这金缕袈裟果真衬我的佛子。”
优昙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他打算穿一身缁衣就出场的,但琴道友却说,难得万年一次的法会,总要得体些,于是动身数日,请来了纱罗衣祖,为他裁了一身袈裟法衣。
优昙小声地说,“琴道友,你放心,等法会结束,我就去寻一千条灵矿,不会让你亏的。”
六界之内,能请动纱罗衣祖的可不多,那头老龟,咳,也就是他大师父,一直都想要一件衣祖做的袈裟,结果因为老龟太穷了,念叨到如今也没有实现。
那实在是太太太太贵了!
优昙出门前被老龟哀怨目送了一路,现在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他又不是琴道友的小情郎,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受她的照拂?
“穿着罢,灵矿我不急。”绯红微微一笑,“再不济就把佛子论斤卖了,足够赔我的。”
优昙:“……”
这就过分了。
小僧能论斤卖吗。
殿外吹来一阵风,她系在手臂上的绛红色纱也纷纷扬扬,有一截缠到了她的颈子,优昙正想替她剥下来,又看见那一捧随着气息起伏的月中雪,手指蜷了蜷,僵硬放了下来。反倒是绯红,她手指挟着袈裟的边缘,整理了下,“好了,去吧。”
她含笑,“我的佛子。”
我的佛子,她第二次说了。
优昙有点在意,又让自己不要多想。他转身,步步远离软香红土,登上了那万众瞩目的梵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