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复:“六号。”
钱雯芝又问:“提前几天可以吗?”
他不明其意。
正思索着,浴室的水声消弭在空气里。
林蔚的声音在浴室里空旷地回荡,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这会儿浴室成了天然的混响,她的声音如冽泉落在细瓷,在他心上刻入一条条痕迹,他看着手机上的那行字,哽了喉咙。
——“你妈妈去做检查了,情况不太乐观。”
她以为他没听到,静了半分钟,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便又喊他一遍。他靠近过去问:“怎么了?”
他声线极低,她听惯了水声,蓦地一声贯入她耳,随即看到浴室的磨砂玻璃上覆上一层高大的黑影,着实骇到了她。
她轻轻抽气,平复心跳,小心翼翼的说:“那个……能帮我拿下衣服吗?我忘记拿进来了。”
“……”门外静了几秒,“在哪?”
“包里,”她听他向外走,又补充一句,“内衣在夹层……”
然后,明显感到他的脚步顿了一拍。
林蔚在选挑内衣这方面,还是很有少女心的。
她的款式多数是俏皮可爱的少女系,小巧的蕾丝边,或纯白,或是淡粉,点缀着小草莓或是波点。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却还是红了脸,也不知到底帮她拿哪一件才好,只抽出一条睡裙递进去。
她站在浴室,盯着他手腕的皮肤,怔了小几秒,“就这个?”
他轻轻咳嗽,“我不知道你穿什么。”
她顿时了然,笑了笑,接过来,“那我自己出去看吧。”
出来后,她穿好该穿的,看他还窝在露台的椅子上吹凉风。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刻,托着下巴,一直摆弄手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傍晚后,外面贴着一片昏沉沉的晚霞。他见她过来,转目看她,黑沉的双眸攫住夜色,神情半明半昧。
他的袖子挽在小臂,线条纹理结实有力。洗过澡,皮肤透着莹白,晃了晃手臂,叫她过来。
“今晚早点睡。”抱着她,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际。
她头发还未干,湿漉漉地贴过他脸颊,沾惹上一片潮气,很痒。
“你累了?”
“不是,”他贪恋似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明早带你去爬山,看日出。”
他始终想不出,如果自己要提前离开,该怎么跟她开口。
只得利用有限的时间与她温存,贪婪地占有她在他身边的每分每秒。
“日出?”她眼睛发亮,颇感兴趣,“可以啊。那晚上,看日落吗?”
“看得到就看呀,听说明天可能有流星。不过我没报什么希望,一般看不到的。”他笑声爽朗,“喻远航说明晚去露营,正好,明天天气不错。”
她兴致更浓,“我们睡帐篷吗?”
“不行,你睡车里。”他语气严肃。
“为什么?”
他隔着衣服揉了揉她小腹:“会着凉的。”
“你总是对我这么好。”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对我不好了,我可能会接受不了。而我也习惯依赖你了,如果突然你不在我身边……”
话还未落,被他轻柔地吻住。
为什么不让她说完呢?
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在这一秒就好了。
*
喻远航和蒋一頔喊他们出去吃饭,热热闹闹地再回来,一切似乎都平淡如常。
晚些时候,钱雯芝又发来消息:
“川川,能提前几天回来吗?”
怕他不回似的,又打了个电话。他没关静音,正睡得熟,被这声音震醒,被扰了睡眠,顺手拒接,看着那条微信,于黑暗中拧紧了眉。
心底惴惴。
林蔚吃了感冒药,早就睡着,呼吸很沉。他怕吵醒她,翻身起来去门外再打过去电话,“到底怎么了?”
钱雯芝吞吞吐吐,声音很轻,“检查结果明天出来,川川,明天能回来吗?”
妈妈去检查身体的事他知道。之前妈妈就时不时地说自己身体不好,他总以为是因为爸爸的事伤了元气,加之上了年纪才如此。
妈妈退休后,原来的小学每年都会给退休教职工组织体检,之前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没直接回答,一直在这一头沉重地呼吸,“初期检查的时候怎么样?”
钱雯芝心情沉重,叹气,“等你回来再说吧。还有,你爸那边……”
“我们家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说,“我妈的事,别跟他说。”
*
许嘉川几乎一晚无眠。
早晨四点,他们出发了。
沿石阶爬上山顶,上去后,火红灿烂的烈阳喷薄而出,太阳的整张脸都露出来了。没看到日出的过程,几个人兴致恹恹。
山上有间寺庙,没什么悠久历史,是城市旅游建造刻意为之,商业成分浓郁。
饶是如此,还是吸引了大批的游客,一到节假日期间来人不绝。他们下山时,已经有一簇簇的游客往山庙的方向去了。山脚下有个停车场,黑压压的一片,与已经沦为商业产物的庙宇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游人照着指示牌步行上去,他们一开始还不知道他们要去向哪里,以为都是去山顶看日出。
直到早七点一到,听上方响起嗡鸣清脆的钟声,在寂寂山野间很是悦耳,许嘉川不由地停下脚步,循音望去。
他一路闷闷不乐,笑容都少,林蔚早能看出,以为是他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他三步一回头,一直望向传来钟声的方向,她问:“要上去看看吗?”
他手中还捏着手机,时不时切到和钱雯芝的聊天画面里看一眼,听林蔚问起,有些恍然。她见他心不在焉的,又问一声,他才恍然被拉回思绪,轻皱着眉:“上去看看吧。”
于是,又折身上去。
走近了,钟声愈发悦耳,敲钟的也不知道是真和尚还是假扮的,穿着淡黄色的僧袍,站在一个很高的平台上,淡漠地望着来人,机械地挥动着钟杵,神色恹恹。
到底是个清静之地,里面游客虽多,进进出出的,却无喧哗之声。
卖香的老婆婆坐在功德箱旁,絮絮叨叨地告诉他们:“别看这间庙新,来上香捐钱的,大多心愿灵验。”
蒋一頔问:“真灵吗?”
老婆婆呵呵一笑:“看你信不信了。”
“要去吗?”林蔚问。
许嘉川自认为自己是个医疗工作者,崇尚科学,从来不信这些,然而此刻他却改变了主意,把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零钱都扔到了功德箱里,捏着香,一个人进了庙门。
老婆婆笑道:“他信。所以灵。”
林蔚看到那道颀长的身影跪在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知为何,竟觉得此刻他的背影有些萧索和落寞。
他上香,叩首,挺直腰板,双手合十,甚是虔诚。
老婆婆塞给林蔚一把香,“小姑娘,你也去许个愿吧。”
林蔚有些犹豫:“奶奶,这个真灵吗?”
“灵不灵,以后你就知道了呀。”
像是走个必经的流程,或是想更虔诚一些,她也把自己的零钱扔到了箱子里,进去跪在他身旁。上过香后,缓缓地叩首,学着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睁眼转头之际,他正望着她,微勾着唇,眉宇清淡。
“念出来可能就不灵了。”
她笑着问:“你许了什么愿?”
“提前说也不灵。”
“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吗?”
他揽着她起身向外走,“以前不信,现在我信了。”
“为什么?”
“小时候,我们两家出去玩,求来一佛一观音,记得吗?”
“记得。”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那个庙,就是今年刚回国那会儿。我许愿说,我想林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她笑着:“我们在一个城市,就那么难遇到吗?”
“很难。没有缘分的人,怎么也遇不到。”他苦笑,“林蔚,我回国的那一个月,几乎天天回家,可是我遇不到你。”
“后来,我去许了愿。当天晚上我们同学去棠街的清吧玩儿,我就碰见你了。你说灵不灵?”
她惊喜地点头:“真挺灵的。”
走出庙门,他又说:“刚才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还有,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是我的许太太。”
*
临傍晚,各自准备晚上露营要带的东西,喻远航和许嘉川去超市补充了些必需品回来,吃过晚饭后出发。
许嘉川买回来一条羊毛毯,质地轻薄,并不厚重,很暖和。他害怕林蔚着凉,又买了保温瓶,装了些热水一齐带走。
到达目的地,林蔚在后备箱取东西时发现他带上了大部分行李。她正疑惑,听蒋一頔大呼一声:“流星——”
林蔚被她吸引,三步五步地奔过去,然而夜空还是一片漆黑,偶能看到光芒微弱的几颗星斗。
“傻孩子,那是飞机。”喻远航无奈地笑,和许嘉川在一旁支帐篷。
喻远航支好一脚,抬头对许嘉川说:“你给我弄大点,不然晚上我施展不开。”
“什么施展不开?”许嘉川揶揄他,“你动作大啊?”
喻远航心底冷笑,心想许嘉川这是报复他昨天故意嘲弄呢,哼笑:“你想什么呢,我睡觉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