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里的血迹,过去拿了棉签将血迹擦拭了部分,把棉签扔进锐器盒里后,才又拿了棉签沾了碘伏擦拭,这样消毒了很久,这才敢用手把衬衫脱了下来,他里面穿了件白背心,白背心上没有沾染上血迹,但是右边手肘的确破皮了,而且破皮严重,有血液渗出来,污染了外层的衬衫。但此时破皮处已经没有渗血了。
所以,现在衬衫手肘上的血迹,在没有经过检测之前,完全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迹,还是粘过病人的血迹了。
这个衬衫是很简单的棉布做的,非常吸水,当然,血液也很容易渗透。
要是衬衫手肘沾染过病人血液,而自己手肘又破皮了,病人的cd4细胞那么少,病毒载量那么高……自己会被感染的概率非常高。
秦素浑身发冷,不知道是被这窗户大开的穿堂风吹的,还是因为害怕。
这种一懵的茫然只有短短两秒,这时候怎么能任由自己懵下去。他把自己的衬衫用生物安全垃圾袋装上,又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病人用过的所有棉球都放进装了消毒剂的锐器盒。
毕竟大家都知道生物安全防护,地上的血迹,除了秦素和苗晓瑞摔那一跤蹭开的外,被踩乱的都很少。
但被蹭开的面积真的挺大,秦素深吸了口气,知道可能不要抱什么侥幸心理了。
高岷风给姜主任打了电话,这是周六,没有姜主任的排班,她在家里休息,接到电话听高岷风说发生了什么事后,她就一激灵:“小秦这是太糊涂了,怎么能让病人去研究室。”
高岷风心想当时也没更好的办法了,门诊抽血处周六晚上根本没有人,他们也绝对不会接研究室的这种单子。所以,其实别无选择,只能让病人去教研室。不过高岷风没有争辩。
姜主任骂归骂,但秦素毕竟是她的人,她还是护着人,说:“我马上就过去。既然值班室都在整栋楼用喇叭说了,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不如就走正规程序吧。”
高岷风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出这种事了,他们研究室恐怕要被通报批评且作为在整个医院以及医学院全线作为反面教材教大家别犯傻了。
高岷风心里很不好受,说:“姜老师,秦老师要受处分吗?”
姜主任说:“你说呢。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我过去看看。人没事就好。你老师已经是研究员了,限制他再升职称这种惩罚对他也没用了,所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
高岷风一边痛苦一边又对那个病人更加痛恨起来,和姜主任挂了电话后,又给他手机里存的周洵打了电话。
周洵很快就接了。
高岷风认识周洵,周洵不认识他,所以面对这个陌生号码,周洵疑惑地问:“你找哪位?”
高岷风说:“周老师,我是结核病研究室秦素老师的学生,我叫高岷风。”
“哦,你好。有什么事吗?”
高岷风的声音里控制不住带上了泣音,“周老师,是这样的,我们实验室接待了一个hiv阳性病人,他刚才在我们这边留了很多血迹,秦老师让我联系你,你们那边可以派人来处理我们这边的问题吗?”
2013年时,国家卫计委等四个部门新印发的《职业病分类和目录》里将艾滋病纳入了职业性传染病。这个艾滋病纳入职业病,是因为出过很多职业暴露感染艾滋病的惨剧后,经过医疗卫生部门的努力,才让这个病纳入职业病的。
原话是,将“艾滋病(限于医疗卫生人员及人民警察)”纳入“职业性传染病”类别。
虽然2013年就纳入了,但真正很好实行,是在2015年。因为2015年时,国家卫生计生委制定的《职业暴露感染艾滋病病毒处理程序规定》才下发下来。
这个规定才有执行的可操作性。
既然将艾滋病纳入了职业病,认定过程必须有官方的程序规定,所以,必须按照这个程序认定为职业暴露感染hiv并转阳成hiv感染者的,才能算是职业病。
国家对于hiv的职业暴露,就有规定的处理办法,然后要是之后不幸转阳了,被认定为职业病了,就有相应的赔偿。
涉及到这些赔偿问题,自然要有专业的处理和调查机构。
周洵是处理这项工作的专家之一。
周洵在第一时间赶来了,还打电话联系了组里的其他工作人员,按照程序走这次的事。
虽是周六,但周六作为休息日,对周洵来说没什么意义,他依然在实验室里工作。
周洵的实验室就在结核病研究室所在大楼的隔壁大楼里,所以他在几分钟之后就赶来了。
在一楼大厅时,他看到好些学生围着值班室,大家在讨论结核病实验室的事。
这才没过一会儿,已经各种流言满天飞了。
“是一个hiv阳性病人闯进实验楼里来了,正好撞进结核病研究室行凶,天啊,吓死人了。听说他们会议室到处是血。”一个夸张的声音这么说。
然后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一听这个描述,就漏洞百出。既然是正好撞进结核病研究室,那就是说是偶然,既然是偶然,怎么确定那个人是hiv阳性病人;其次,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血液总量相当于体重的7-8%,一个一百二十斤的人,血液也才4升多,急性失血30%就会危及生命,那个人很显然没有失血30%,不然他肯定跑不掉,所以,他失血量会在1l以下,1l以下的血要做到那么大一间会议室到处是血,还是很困难的。”
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附和道:“对啊!”
又有人说:“听说是那个病人是结核室一个项目的纳入病人,那个病人要两千块钱,结核室不愿意,就打起来了,病人的血才洒得到处都是。”
“两千块!”周围一片惊呼:“这是要抢钱吗?凭什么要两千,这也太多了。”
还有人说:“不是的,不是的。听说是那个病人吸毒,精神不正常,故意洒血威胁人,才到处是血的。”
看来是越来越接近真相了,周围的人说:“以后我们要是要接触病人,怎么确定病人的精神正常啊,我不想遇到这种人。”
“现在的伤医事件那么多,怎么确定不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你说能怎么确定?”
……
周洵瞥了这一群学生一眼,等的电梯正好来了,他就赶紧上了电梯去四楼结核室。思考了一下这些医学生的谈话,想到周凝工作室的那些文案和美术,听他们这说话方式,就能觉得这一群人没意思了,坚决不想和他们谈恋爱。周凝居然没有介意自己的无聊选择自己,自己上辈子真是拯救过银河系的吧。
周洵到四楼结核室时,结核室又一次处在乱成一锅粥的状态。
高岷风打完电话回到会议室,就看到秦素在寒风里没穿衬衫只穿了一件背心,胳膊肘上的伤一目了然。
秦素把会议室里容易让人不小心接触到的污染了血液的东西都快速收拾了,又戴了一次性乳胶手套,用鞋套把已经沾了血迹的鞋子套起来,准备去实验室洗手槽冲洗伤口,他特意抬着胳膊以免胳膊肘碰到别处把别处污染了,所以高岷风一眼就看到了他胳膊上的伤。
高岷风只觉得脑子一麻,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秦老师,你怎么受伤了?”
秦素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皱眉阻拦他进会议室,说:“现在不要进会议室了,等处理hiv暴露的人来处理后续。你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病人的血,赶紧去换衣服和鞋子!”
高岷风激动地吼道:“我问你怎么受伤了!”
秦素被他吓了一大跳:“你别这么激动!我没什么问题,就是摔的时候摔到地上了!”
高岷风只好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控制情绪,“我没有激动。你真的没有问题?”
秦素说:“你先去看自己有没有被病人的血液污染。”
高岷风说:“我没事。刚才他根本没有接触到我。”
秦素去实验室冲伤口:“姜老师怎么说?”
高岷风快步跟着他:“她说她马上就过来。”
秦素:“行。周洵呢?”
“他也马上到。”高岷风:“秦老师,我要打电话报警了,警察应该去把那个姓白的抓起来!”
秦素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你别这样自作主张,等姜老师来了,看她怎么说。”
高岷风:“为什么要等姜老师来?”
秦素瞥了他一眼,进了实验室,将手套脱下来扔进感染性污物的垃圾桶里,去冲洗手和冲洗伤口:“你说呢。她才是主要负责人。要是这事闹到警方去,可能就要见报了,最先受处分的,肯定是姜老师。所以到底要怎么决定,要姜老师说了算。”
高岷风又激动了,“所以那个姓白的就这样继续去害人了?!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之后反而还要受处分!!或者就因为要受处分,所以就要对着那个姓白的妥协。”
冰冷的水冲刷过伤口,秦素有种冷到了骨子的感觉,但这种冷意,还没有看到高岷风失望的眼神让他难受,他皱了眉,道:“你先消停一会儿行不行,你们太年轻了,我说不动你们。你就当我们这些做老师的没有做对,但我现在是你的老师,你就先听一听我的。”
高岷风憋着气,眼泪又涌到了眼眶里来,他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就走。
秦素把手和伤口都清洗了,出了实验室,正好曾媛和苗晓瑞出来了,秦素马上问:“你们有没有事?”
苗晓瑞马上说:“秦老师,我没事。刚才穿了白大褂又戴了长手套和口罩,我的皮肤没有沾到血,刚才又把衣服都换了,鞋子也换了一双。沾了血的东西全都扔进装hiv污染物的垃圾桶里去了,衣服鞋子一起扔的,我真的没事了。”
秦素去看曾媛,曾媛总觉得秦老师的眼神比平常凶很多,赶紧回答:“我也没事。我们都做了防护的,而且第一时间把那个病人手里的针头抢下来了,没什么事。”
秦素松了口气,要是学生出什么事了,别说学校的什么处分了,怎么对这些孩子的爸妈交代,怎么对这些孩子交代,以后恐怕都不敢再带学生。
秦素虽然不是严肃的人,但平时和学生相处,也是很保守的。
他为了保证实验室里男女平衡,每年招生,硕士都招一男一女,博士都是一年招男生一年招女生。既然实验室这么多女孩子,他自然在穿着和行动上都要时时注意,所以,他即使是大热天都不穿短袖和稍短一点的裤子,总是穿长袖和长裤,也绝不会穿拖鞋来实验室,但这样的人,这时候却只穿着一件背心。
看秦素的脸,学生们都知道他们老师特别白,但秦素这时候露出来的胳膊等地方,比脸还要白一些,白得在led的灯光里反光。这么白的皮肤,所以胳膊肘上的伤就特别显眼。
苗晓瑞一看到就惊呼起来:“秦老师,你的胳膊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你刚才都没有像我们一样做防护,你有没有事啊!”
秦素一时没答,听到苗晓瑞说了什么的高岷风快步回到秦素跟前,对上秦素冷静到悲伤的眼,他觉得秦素刚才在骗他,他说:“秦老师,是不是你的伤口被他的血液污染过了。”
秦素说:“没有。”
高岷风说:“这个是很严重的事。你是我们老师,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正视这件事吗?”
秦素只好说:“现在,我也不确定,需要等专家组的人过来。”
高岷风难受极了,他就知道,其实,应该是出事了,只是秦素不说。
他大吼道:“那个人,他凭什么!我要去杀了他……”
另外的所有人都被高岷风这突然而来的语言吓到了,看高岷风要跑,秦素赶紧要去拉他,但想到自己之前手污染过,胳膊可能污染过,就只好叫苗晓瑞他们:“快把高岷风拉住!”
周洵此时到了,看这一群人这个样子,当即心下一凉,知道可能情况很不好,就过去道:“我是负责暴露后现场处理的周洵!你们先冷静一点!”
高岷风情绪太激动了,一时难以刹住情绪,隔壁实验室的同学跑去拿了镇定片来,高岷风吃了镇定片,才稍稍好点,很是羞愧地看着秦素。
秦素心力交瘁,周洵问:“这是怎么了?”
苗晓瑞将高岷风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周洵一听,就很诧异地看着高岷风:“高博,没想到你性格这样烈?”
高岷风更加羞愧,讷讷说:“我没有。”
秦素求助周洵:“你帮我说他几句,这些学生,一届比一届难管了。”又瞪了高岷风一眼,“是不是看我平时都惯着你们,你们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比我的话重要得多。”
苗晓瑞他们都在心里哀嚎,秦老师,你不要这样地图炮。
周洵应了秦素,说:“高博,你不觉得你这种行为特别愚蠢吗?”
高岷风抿着唇低着头不答。
周洵:“你不去碰他,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即使活着的日子,也是痛苦的。你去动手,即使真把他打死了,那也是帮了他大忙,让他早死早解脱。而你呢,你还能活很久,因为这种人被判死刑,这划算吗?”
秦素:“……”被周洵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当老师,怎么和学生这样说。
他正要让周洵别说了,周洵又道:“你自己怎么样了,你还觉得自己是为正义献身,死得其所,是不是?但你想过你爸妈没有,想过你老师没有。”
高岷风低低地说:“我爸妈已经过世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这些人里,只有秦素知道这个学生无父无母跟着爷爷奶奶的情况。
周洵叹了一声:“既然你爸妈都不在了,你更要保重自己,不然,要是你也出事了,怎么办?我看你还没结婚生孩子吧,你死了,你爸妈的基因就断了。”
秦素:“……”
高岷风居然接受了,“嗯”了一声答应了,“谢谢周老师。”
周洵叹道:“不谢。高博,你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啊。别让你老师为你发愁了。”
“嗯。”高岷风回答着,又羞窘道:“周老师,你不要叫我高博了,我博士又没毕业。”
周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记得要好好保重自己,争取按时毕业。这样也就是实至名归了。”
高岷风更窘迫:“毕业了也只是多上了几年学而已,也没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