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彤满面诧异的说:“不是吧,公子,家里为了你都闹翻天了,老爷都责令你,‘管好自己的女人,莫让后院失火’,你居然说你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迟钝的人吗?还是说,一个何当归一叶障目,让公子不见泰山了?
“家里又怎么了?”孟瑄看着校场台下躲懒耍滑的一队兵,亦是懒散地开口问道。
“还能怎么,”熠彤不想做多嘴的八公八婆,可这次实在憋不住了,“自从何当归……呃、自从郡主她的‘继母’曾氏带着女儿何尚玉上门认亲,咱们家里的是非就没断过,公子你半点都没风闻到?”
孟瑄淡淡道:“这些不关清儿的事,是何家耍的阴险手段,想为孙家攀孟家,用文武联手来牵制圣上。所谓‘认亲’,不过是何家人的借口罢了。”
熠彤连忙否认道:“我不是嗔怪郡主,而是为孟家捏着心。一旦‘文武联手’的话传开,传到天子的耳中,哪怕只是一个谣言,于孟家也是大大不利的呀。公子您想,手握兵权的孟家和手掌中枢的孙家,天子更忌惮后者,还是前者?”
“谣言止于智者。”孟瑄抿唇道,“至于孟家在天子和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父帅会处理妥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我做到他的位置,才需操心那些事。”
孟瑄从将台后掷下一个黑令旗,捡得了令旗的红衣旗牌官连忙重整好队形,让那些军士绕场跑圈。
跑圈?不会吧!
孟大将军的一个黑令旗,就是八十圈,一圈跑下来至少半里路。在这样反常的坏天气里,披着重甲连跑四十多里路,简直就是酷刑!
兵士们登时一片怨声载道,有的小声咒骂旗牌官,也有的拿孟瑄比燕王朱棣,把说孟瑄是残酷不仁的将军,只靠家世上位,不懂得体恤兵士。要知道,从前的燕王,在燕州铁骑心目中就是太阳般的存在,战场上冲在最前头,分功时却把功劳算在底下军众的身上,上上下下都是感激加钦佩。孟瑄拿什么比燕王?
台上,孟瑄与熠彤的耳力都不差,什么“孟家小儿狐假虎威”、“只能冲咱们耍耍威风罢了”、“连燕王殿下的一个亲随都及不上”……尽收耳底。
熠彤哪里听得别人说孟瑄坏话,登时气得双目充血,攥紧拳头想揍人。
孟瑄低声警告:“别冲动!我说了,谣言止于智者,纵然当今天子,管天管地,也管不住旁人的嘴。”
熠彤愤愤地低叫道:“可他们当面说公子,如何忍得?”
“背后说,就可以忍了?”孟瑄挑眉反问。
熠彤还是很不忿,听那些人说公子是草包孬种,比用刀砍他还难受。暗中记下了几个领头抱怨的军头的脸孔,暗下决心,早晚要让对方好看!
孟瑄轻叹一声,知道多劝无益。
熠彤那雷打不动的忠心护主,是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这时,亲随熠迢以铁头人的怪异打扮出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二人身后,低沉的嗓音道:“公子,有人来探你。家里来的人。”
听他说法奇怪,孟瑄问:“谁?”
熠迢示意他看场外的帐篷前,那里立着一个年轻女子,姿态优雅。尽管薄纱罩面,身上的棉衣将窈窕的身形遮去一半,但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个俊俏俏的貌美佳人。那双乌漆漆的眼珠一转,被她注视的人都半身酥麻,当真不可思议!
这么个妙人儿,跑中军大营里来做什么?
军士们跑步的腿脚都慢下来,十人里有六人都扭着头看年轻女子,眼神不轨,伴着挑衅的口哨。
孟瑄看了又看,最后认出遮面的女子是紫霄,不由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熠迢低声透露着所知的一切:“似乎是老爷夫人亲口应允,让她来营里伺候公子的。我听内宅的一个丫鬟说,自从何家的那对母女来攀亲,紫霄就从出力不小,不知怎么撺掇的苏夫人,愣是点头,承认了何家这门亲戚,还挽留郡主的继母与妹妹来家里小住。”
“何家母女也住下了?”孟瑄沉思。
约莫半个月前,何敬先的儿子、燕王妃义子、燕王府小郡王子尘,被管家恭恭敬敬引入孟家,被正式介绍给家里人。
原来,保定侯孟善赴过一场酒宴之后觉得头晕,心知不妙,八成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岂料回府的路上就真的出了事——
一票乞丐冲上来乞讨,孟善的一名亲随丢了些散钱过去,乞丐们仍不满足,口里的话不干不净,说“官老爷逛完窑子出来,小气得只肯用铜板打发咱们这些穷哥们?”还有人要掀孟善的轿帘子,看里面藏了几个美娇娘。亲随急眼大喝,“休得无礼!”
双方冲突起来,从口角上升到打斗,引得路旁行人都停下来观望。
孟善的亲随心焦不已,一旦被人认出轿里的老爷,加上乞丐的污蔑之词,对老爷的官声是大大不利的!老爷现在居高位,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看!
于是,亲随尽力拖住乞丐,四名轿夫抬着轿子走小路回府。半路杀出蒙面刺客,个个都是高手,瞬间毙了四名轿夫。
没有亲随护卫的孟善,脑门痛得厉害,眼看就要被刺客得逞。这时,小郡王子尘出现,以拯救者的姿态,轻松解决了那些胆大妄为的刺客。
事后,孟善没有回府,反而出城去了山上,据说是找圣僧治病解毒去了。而小郡王则被当作贵宾,由管家道出原委——老爷的救命恩人。只这七个字,孟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由衷感激,将小郡王子尘当成大恩人对待。
从这天起,子尘就能随意进出孟府了,孟家几个公子,尤其是年纪小的孟瑜几人都与他结为好友。
而现在,连何家母女也进驻孟府。听上去不是个好兆头。
熠迢又道:“现在的孟家,跟从前大大不同了,夫人从前最肯听大小姐的话,说大小姐是女姜维,比儿子还强。可现在夫人就只听紫霄的话,大小姐二小姐合起来劝,别跟何家母女走太近,那些女人没安好心。没说两句,夫人反而嗔怪大小姐小鸡肚肠。”
“母亲怪了小静?”
“正是,公子,这却如何是好?一会儿是何家母女,一会儿是紫霄,不知在图谋些什么,连大小姐都没辙了。”熠迢的声音忧心忡忡。
孟瑄一下抓住了关键点,沉眸问:“你的意思是,紫霄极有可能已被何家买通了,意欲危害孟家?”
“这……”熠迢语滞,倒也……倒也不至于如此严重。他虽然讨厌紫霄,但也觉得她不大可能处心积虑地联合外人、危害公子和孟家。紫霄对公子的心,瞎子都能看见。
交谈之中,远处帐篷前的紫霄已入帐更衣,出来时,换了一身步兵穿的软藤甲。藤甲贴合着窈窕的女子身形,白皙的瓜子脸上,红唇笑意淡淡,逆光一眼看过去,那景象甚是美好。红装不如武装,大概就是此时此刻的写照。
熠彤、熠迢望一眼紫霄的藤甲,再看孟瑄穿的轻甲,同色同款,跟校场中所有军士的重甲都大不相同。怎么看着,都有一种……公子和紫霄穿情侣装的诡异感。
熠彤轻咳一声,道:“虽然我不齿紫霄的那些后宅手段,害大小姐也失去了夫人的信任。可还是那句话,在对公子的心上,郡主远远不及她!”
熠迢重重推了他一把:“你怎拿那个女人与郡主比?郡主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
熠彤不跟熠迢计较,只看向孟瑄,苦心进言说:“唐朝女诗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对男人而言,难道不是同样如此吗?紫霄费尽心机求得老爷夫人的同意,只为能来营中陪伴公子。而郡主么,我听戴品说,她又跑去廖府里住了,而公子本就为军务又乏又累,听说之后还得为她担着一颗心。”
熠迢怒道:“臭小子,别逼我抽你!脑子不清楚就跳河里洗洗!”
孟瑄沉默片刻,走上了将台,又挥袖扬手掷下一只令旗。众人凝目一看,这次是黄色的令旗,一旗,就是绕场跑三百圈!
顿时,军士们的哀叹声连成一片,有的直接将兵器丢在地上,多一步也不肯跑了。队形乱成一团,眼看是要集体作乱的形势。万一真闹得不可收场,说不定还要回城里去求燕王来救火。那孟瑄的威信就真的一扫而光了!
熠彤的眼皮一跳,低声劝孟瑄:“公子实在不必和燕州兵一般见识,他们不认真操练,最后武艺稀松,战场上受伤,是他们自己吃亏受罪。而如今,他们当面对公子言语不敬,造势煽动,一旦传到了皇帝耳中,觉得公子威信不够,到时吃亏的就是您了!”
“他们当面对我不敬,你生气,想教训他们;你背后对清儿不敬,我也很生气,有点想教训教训你,让你也学一回乖。”不理睬台下的兵荒马乱,孟瑄不疾不徐地说着,眼中有冰冷的笑意在闪动,“熠彤,你的意思如何?”
“嗯?”熠彤愣了愣,不明白公子怎么突然变脸,矛头还转向了自己。
“那么,给你一个机会赎罪,好好反省自己。”
语毕,孟瑄变掌为刀,一掌劈向旁边立的兵器架,铁木架子登时四分五裂,铁屑、木屑和各式各样的百十斤重的兵器纷纷滚落一地,哗哗作响。造成的响动和威势,暂时止住了军士的暴动,大校场上一片安静。
孟瑄唇角扯动,似笑非笑地扫视众人,被他看过的人,凉气从脚底抽抽往上冒。
只听他说:“令出无悔,八十圈加三百圈,一共是三百八十圈。有谁不想跑的,就捡起地上的兵器,跟本将军的亲随熠彤打上一场,只要能在他身上划一个口子,三百八十圈就不用跑了,否则就加倍补训。”
五千军士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
熠彤傻呆了,公子什么意思?单打独斗的话,这个大校场上没人是自己对手吧?
孟瑄缓缓补充道:“兵器任选,不限制使用暗器、飞镖和铁蒺藜,但诸位都是行伍出身,用毒就免了吧,哦对了,还有——”他每说一句,熠彤的心就一揪,听完接下来那句,熠彤彻底石化了。
“你们可以一群人一起上。”
这下,连熠迢都同情起熠彤了,可谁让他自己犯傻呢?
☆、第762章 紫姨娘想上位
熠彤在公子面前数落何当归的不是,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惨到令他的好搭档熠迢,已不忍直视了。
没想到一向宽宏大量的公子,外表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公子,整起人来也很有一手,够狠,也够绝!熠迢抹一把脑门子上的虚汗,暗自庆幸,自己从没像熠彤那样犯糊涂过,不然此时的下场可想而知!
几十个眼睛发着红光、绿光、蓝光以及各种仇恨目光的军士们,缓缓包围了正中央的熠彤,脸上清楚地写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亡,三百八十圈,绝对不跑!
外围,还有数以千计的人高马大的后续部队,锁定的目标都是熠彤,一人一身。
“啊——”熠彤毛发倒竖,仰天大吼,“拿出你们的真能耐给我看!”
“啊——”几十军士也一起吼,“兄弟们一起上,宰了这个狂傲小子,劳资早就瞧他不顺眼了!”
于是双方短兵相接,一场乱战让人目不暇接。
反正孟瑄已撂下话了,只要在熠彤身上开个小口子就算赢,而且打死、打残都不用赔,基本就是稳赢不输的。
熠彤与熠迢自幼东山学艺,师父是个自称散仙的道人,本领神奇,熠彤学得了土遁之术,熠迢学得了火遁之术。于武艺上,两人却不是一等高手之列。遁术神奇归神奇,也是有玄机在里面的,无法随时施展,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出来,否则就是违背师门训导的叛逆行为了!
所以,熠彤只好藏了土遁本事,只用枪棒武艺与那些一身肌肉、满脸刀疤的军士上演肉搏,刀、枪、剑、戟、斧、钺、叉、矛、盾、弓、弩、鞭、锏、挝、殳、钯、绵绳、白打,十八般兵器齐齐上阵。
只小片刻工夫,熠彤就周身染血了,不过,目前他还占着上风,青衣上沾的血都是别人的。但再过一会儿,等他气力不够了,情势肯定要大逆转的!
开什么玩笑?能一人力扛五千精兵的,都是公子那种级数的顶峰高手。他熠迢小小跟班,连五百个虾兵蟹将都扛不下啊!
“公子,会不会太过了?”铁头人熠迢担心战到最后,熠彤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孟瑄面无表情地走下台,往中军大帐而去。熠迢亦步亦趋地跟着,为熠彤求情,“目前正是用人之际,熠彤重伤的话,我们去哪儿找人代替他?还是暂且记下这一笔,等他下次再犯时再两错并罚吧。”
“可军中以我为尊,我的令已发出就收不回了。”孟瑄事不关己地说。
熠迢想了想说:“这个容易,让我丢几个火球在战圈里,烧他们个不亦乐乎,趁乱把熠彤救出来!”
“火球?”
“对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孟瑄不置可否,回头扫一眼熠迢,转而问:“你头上怎么戴了个铁头?毁容了?”
熠迢羞赧道:“不是,我的容貌尚在。只是扬州清园那次,蒙郡主恩赏,赠我一甲子功力的琥珀晶,后来我功力大增,火遁的威力也已超过了当初的授业恩师。我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只好戴铁头束缚自己,就像熠彤的土遁,只要穿木鞋就无法施展……”
说到这里一顿,熠迢大惊道:“我记得熠彤好像穿了一双木鞋?!”那岂不是生死关头,也不能土遁逃命了?
熠迢当下摘了铁头,要去肉墙里救人,孟瑄却一把拉住熠迢,说:“再等等,不急。”
“不急?”再等,就只能等到熠彤的血尸了!
“对,你别急着去。”孟瑄老神在在地说,“我正是看见熠彤今日不能用土遁,才要让他打这一场的。”
熠迢满心疑问,不明白公子什么意思,又不能违抗公子命令去救人,心中急得上火。
对面迎来一把好听的女声,“妾身见过夫君。听婆婆说,夫君连日在军中操劳,积劳成疾以致病了一场,婆婆和我都担心不已,怕军医粗手笨脚的照顾不好你,再病上加病。妾身苦求,公公终于同意,让妾身来营里服侍夫君。”
“不用。我没病,你们的消息有误。”孟瑄干脆地吐出拒绝之词。
熠迢也助声道:“公子从来不惯让丫鬟伺候,说闻见脂粉味儿就打喷嚏,影响胃口。军中不便,紫姨娘还是回家吧,属下虽然手脚粗苯,可伺候公子是份内的事,半点不敢马虎大意。”
他从扬州回京城孟府的第二日,就听说府里不太平,几个女人翻墙倒院的闹,其中就有这个紫霄。后来一听说,紫霄要出城服侍公子,他自请当沿途的护卫,就是为了赶在紫霄见公子、勾引公子之前,先进言劝诫一番,让公子小心狐狸精的花招。
看遍大明南北,以及京城大小门户,家家都是妻妾一群,不禁男子纳妾收房的。可这个紫霄和孟家其他女人不一样,烟视媚行,野心勃勃的眼神,是她留给熠迢最深的印象。
本来三年前公子就要逐紫霄出门,只是苏夫人不让,公子不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顶撞长辈,就留下了紫霄,身份却从七房的妾室降为丫鬟。于是,容貌出众的紫霄就伏低做小,在府里当了三年下人,时不时还要受到其他丫鬟的奚落。
熠迢一直觉得紫霄可怜,暗中助了她几次。没想到前不久,何当归出走孟府,公子连着失魂落魄了几日,不幸练功时走火入魔了,全身燥热。
紫霄见缝插针地送上门去献身,最后还传到苏夫人耳中,变成“紫霄救七公子一命”的说法,苏夫人要求公子对紫霄有个交代。公子有口难言,明明把持住了没碰紫霄,根本不用交代什么。可他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公子练的这门功夫传自于四老爷孟兮,练法比较特殊,要让一个绝美女子从旁陪伴,全身薄纱裹体,用女体的阴气中和掉练功时的余波。
最关键的一点是,练功时的公子须清心寡欲,不能动摇心神,也不能动情,否则玄功就会黑化,练成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魔性玄功,影响心神以致性情大变。所以练功的时候,何当归是绝对不能请来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