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扬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压迫性目光下,宁渊终于慢吞吞地开口了:“本来没对过八字,也不知适不适合嫁娶,不过,我对何小姐的印象一向不错,这次再见佳人倩影,更觉得心动,只要她愿嫁,我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今夜下聘成亲也行。”
老太太没想到小外孙女还有这样的魅力,只捂着面纱看一个“倩影”,求亲者就愿意当场下定,还肯娶她当侧妻。虽然至今探问不到宁渊的真实身份,可是一块青龙玉佩已然昭示了他高卓的身份,跟他攀上姻亲,对罗府只有好处。要是他肯娶逸姐儿,那巫蛊一事不牵罪于逸姐儿,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逸姐儿,这位宁公子可是一表人才的贵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老太太的语气放得极和缓,却仍掩不住其中威逼利诱的意思,“你要是对这门亲事没什么意见,那不光是你,连你娘的罪责,老身都可以少追究或不追究。”
罗白及闻言心焦,眼神似流水一样淌向何当归。何当归的回答很简洁:“高攀不上,我想去经阁抄经。”
老太太的眼珠一瞪:“你也中邪了不成!什么高攀低就的,人家公子瞧上了你,那是你的福气,是你二人的一段缘分,可不许这样耍小孩子脾气!”说着又跟宁渊赔笑道,“小女孩不懂事,老身素日把她惯坏了,不过亲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身可以全权做主,这门亲事我绝对赞成!”
宁渊的声音略带着点失望:“何小姐本人不点头么?既如此,渊亦不愿强人所难……”语声转轻,渐至于无,把老太太的心吊到半空中,失声问:“宁公子反悔了?”宁渊摇头说:“我只是怕委屈了何小姐,不愿把亲事强加给她,若是她本人自愿,我的初衷不改。”
老太太闻言,一阵眼刀刮向何当归的脸:“家里几个小孩儿里,老身最疼的就是你,现在给你寻了一门这样的好亲,你都不点头应允,你是打算永远不嫁人,去山上陪你娘吗?逸姐儿你嫁给宁公子当侧妻,你娘知道了也欢喜,你闹脾气之前也想想你娘吧,她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你身上呢!”原本这些都是祖孙间的私房话,可金龟婿眼看就不咬饵了,老太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全当众喊出来。
何当归尚未答话,宁渊却插嘴纠正道:“不是侧妻,是侍妾——原本听说罗府家教良好,渊又仰慕何小姐的容色,才破格求娶其为侧妻。可如今得知其母的不良行迹,有道是上有不正,下必效焉,而娶妻娶贤,将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做妻子,渊心中实不大踏实。可阅遍天下美色,也没有几个能盖过何小姐的,所以假如老太君肯把何小姐赠给我做妾,我愿下聘万金,就当买下这位绝色美人了,老太君意下如何?何小姐,你觉得呢?”
☆、第260章 千金一夕枕席
更新时间:2013-10-23
场面一时尴尬起来,虽然一个无足轻重的寄养外孙女怎么处理都无关紧要,价钱合适的话卖了也行,可罗家是书香门第,现在大家又是在罗家祖祠里,怎好进行这些人口交易?老太太暗怪宁渊讲话不分场合,又猜他可能对外孙女的操行失望,才会如此不给面子,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是否该应下这笔买卖,还是另约个时间商谈此事……
不知宁渊是不是戴了一张面具太过皮厚,以致口无遮拦,又道:“三年不见,何小姐已长成大姑娘了,隔着一层面纱也可见其倾城之色,真是可喜可贺。渊此次赴扬,不曾带得妻妾在身边,几日下来实在空落,若老太君对万金将何小姐卖出不满意,那不如就让何小姐陪我几晚,一夕一千两银子,银货两讫,出手无悔。这样,十夜之后,贵府就有万两银子入账,而何小姐完璧归赵,还做府上的三小姐,老太君意下如何?”
这些语调平平的话把众人都惊到了,一时间连反应都欠奉,个个都张大嘴巴彷如给宁渊检查牙齿。
罗白及动了真怒,要上去痛扁痛扁再痛扁宁渊,却被何当归拦住。他不解地低头看她,她的眸色波澜不惊,只是摇首不让他过去。而老太太反应过来宁渊的意思,也是有点想怒却不敢怒的意思,这宁渊究竟什么来头,说话口气可真不小,把罗府小姐当暖床用,用完再“完璧归赵”?
风扬是整间祠堂里最最吃惊的那个,他不安地瞥一眼何当归,拎着宁渊的领口就往外跑,匆匆丢给众人一句,“抱歉,他喝多了,这话不作数,我们先告辞了,你们继续断案吧!”
罗白及强自压着怒气,低声问何当归:“为什么不让我揍他?”
何当归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波澜不惊,淡淡道:“揍他太便宜他了,就算要揍,我也不想假手于人。”此人喜怒无常,犯不着让罗白及得罪他。
罗白及默了片刻,用只有二人听见的音量问:“你在屋里听见了么,方才我……在院里说的那些话?”
何当归当然听见了,尽管那日在澄煦碰见柏炀柏,对方张口闭口把罗白及和彭渐一样,列为情窦初开、知慕少艾的傻小子一类,她却不以为然,觉得罗白及过两年就跟某侠女相恋私奔了,他的红线不搭在自己这里。可方才在祠堂里面,听得罗白及谓众人曰“我喜欢三妹妹”,她哑口无言,不知是柏炀柏的眼光太毒,还是她的反应太迟钝。
罢了,正面承认也无妨,反正他有他的真命天女,有月老给他搭好的红线。何当归点头道:“谢谢你帮我说话,二哥哥,我也很欣赏你的淳朴和直率,我很高兴做你的妹妹。”
两人说悄悄话的当口,孙氏也跟老太太咬着耳朵说:“何当归又不是金子做的,那宁渊居然一晚一千两买她伺候,好大的手笔,我看那人来头不小,天下的富商有千千万,可是如此挥金如土的屈指可数,跟朝廷都连着亲戚。咱们巴结上他只有好处,别说酬金如此丰厚,就算分文不取他的,能博得客人的欢心也值得。”
老太太皱眉:“他要正正经经带着聘金来下定,哪怕娶逸姐儿当个妾,老身可能也会答应他。可是他居然作此请求,如此瞧扁罗家,还说得理所当然,我不喜欢这个人。”这事要是传开,罗东府岂不沦为他人的笑柄?
孙氏嘴脸险恶地说道:“拿女儿和妻子待客的风俗自古有之,盛行于春秋,风靡于魏晋,怎么会惹人笑话呢,这其实是很常见的待客之道,在北方非常流行。那宁公子是从北方来的,习惯了此道,才会有此请求,而且人家公子一表人才,让逸姐儿跟他也不辱没了逸姐儿。”
旁边捧着个喝干的茶杯一直空喝的孟瑛暗暗皱眉,罗府怎会有一号如此奇葩的人物,说出这样奇葩的话来,既然让自家女儿陪客人睡是这么合理的事,她怎不把她的女儿贡献出来。北方拿家中女人待客,出的也是歌妓和婢女吧,谁家出女儿了。王爷怎么搞的,他不是迷何当归迷得不轻吗,怎么当众给她难堪?
老太太摇头否决:“我原意是打算将逸姐儿嫁在本地,将来她娘老了,她回门照顾她娘也便利。可我属意的风扬不肯娶她,说只拿她当妹妹,我一时没物色到好人选,才会被外地客商宁渊的求娶侧妻打动。我想着一切以逸姐儿嫁得好为主,若是嫁得好,远近的问题也可以让路,可如今这亲事告吹了,要怪只能怪川芎糊涂,摆弄巫蛊之物,连累了逸姐儿的名声。唉,及哥儿的心思我早就瞧出了两分,实在嫁不出去,就把逸姐儿给他做个姨娘吧,这样就自娶自嫁,不必发愁远近的问题了。”
孙氏不明白老太太怎么这样重视远近的问题,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进谗说:“左右逸姐儿她娘那种操行,逸姐儿也嫁不出去了,及哥儿将来要娶妻纳妾,也不差她一个,让她先陪宁公子几天,以后再给及哥儿也是使得的,还能让罗府跟宁公子攀上交情。”
孟瑛听得暗暗吐血,什么狗屁逻辑,小姐跟客人睡一觉,家里人就跟客人有交情了?这不胡扯嘛……瑄弟那小子看样是真喜欢上了那丫头,他要不要帮他保住那丫头呢?
老太太果然是年纪大耳根软了,竟然没有断然驳回孙氏的疯狂建议,还说了句“让我想一想”。令不远处的孟瑛觉得祠堂中坐得气闷,觉得罗家是一群疯子呆的地方,腾地站起来告辞道:“打扰多日,实在不安,瑛要告辞了,多谢贵主人的盛情款待。”
老太太闻言,慌忙站起来说:“如此深夜,瑛公子你怎么说走就走?令弟不是外出办事未归,你不等他回来再走?待他回来,我们如何给他传话,瑛公子你打算去哪儿过夜?”
孟瑛四十五度角仰望房顶,道出自己的去向:“我想去怡红院找美人寻欢,贵府什么都很周到体贴,就是到了晚上太素淡了。”
“呃。”老太太张口结舌地看着那个年不满十七的少年,顿了一顿,用商量的口吻说,“小公子你中意哪样的美人,老身让人给你送到洗畅园去,可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如此放浪形骸,嫖妓都挂在嘴边当时尚,当初她年轻的时候,提起这些事,不管男女老少都要脸红的。
孟瑛环视室内,先看一眼跟罗白及密语的何当归,又看一眼老太太和孙氏带点儿八卦的眼神,最后把目光落在尚未恢复语言能力的罗白琼脸上,恶意地说:“就这位妹妹这样的就很好,二夫人说拿自家女儿待客是大明朝的风尚,不知道能不能让这位妹妹给我暖暖床铺,这几日天凉得紧,衾被睡上去凉沁沁的。”
祠堂众人正在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方才那位叫宁渊的客人千金买三小姐一夜的风流逸事,忽而就听见房间的某角落爆出了惊人分贝的声响。去看时,只见二小姐撞倒了四五个圆凳,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二太太则慌手慌脚地搀扶着她,同时口中软语安慰不断。
孟瑛瘪着嘴,酷酷地跟老太太道声“告辞”就奔出祠堂,气得老太太连拍大腿,今晚究竟冲撞了什么邪神,搅黄了一门好亲,又得罪了在府上住得好好的孟三公子,孙女琼姐儿也疑似中邪,至今不能张口讲话,真是见鬼了。
孟瑛最后瞧一眼何当归,直奔出祠堂大门去。
原来,女子被要求陪睡,第一反应是扑上去打架?那么,何当归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平静,是因为她对王爷化身的宁渊芳心暗许了,正中下怀了,还是她怒而不发,打定了主意要日后再向王爷追讨这笔债?此时,何当归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新月初升一般转过来,正好与他探索的目光对上,看着她那了然之中带着一点笑意的眼睛,他怀疑她听见了老太太、孙氏和他的对话。怎么可能?
等孟瑛走远后,何当归在面纱下微微笑了,没想到那位愣头青孟三少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他居然中意罗白琼?他也真开得了口,呵,这下他可把罗府人得罪了一半,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罗白及听着三妹妹委婉的拒绝之词,叹息道:“我早就知道此事是不成的,因此,我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怕这段单思从讲出来的一刻就被掐断了。三妹妹,我暗暗思慕你,你以后还肯同我讲话吗?你会否生我的气?”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你肯走到我的伞下来避雨吗?
何当归无声笑道:“二哥哥你多心了,我对你甚是感激,而且兄妹关系是长久而坚固的关系,有时候比夫妻更长久,就算有什么尴尬和误会,长久的时日也会冲淡一切,带来晴日,就像我的晴天娃娃一样。”
“晴天娃娃?”罗白及转头望向廊下的那个小布偶,恍然道,“哦,那是一个‘扫晴娘’对吧?”心情阴郁的好想随着这场夜雨结成一片冰霜,强颜挂笑说着不相干的话,口一张一合,声音都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虽然跟通俗的‘扫晴娘’有些差别,不过用法是一样的,我在书上曾读过,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空便摇手。那是西北百姓最常挂的布偶,妹妹你从未去过西北,怎么也懂得做这种布偶?”
☆、第261章 扫晴娘的奇效
更新时间:2013-10-23
风扬揪着宁渊的领口,一口气拉到了祠堂后的林子里,一把甩开他的领子,沉声喝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你不打算要她了!”
宁渊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衣领的皱褶,轻笑一声,抬目看向风扬道:“那丫头真有点儿本事,竟然把你都撬到她那一派去了,我不过随便是逗逗她,你生的哪门子气,常诺,你该不会也喜欢上她了吧。”
风扬“呼啦”挥开扇子,摇来凉风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两个深呼吸之后,他问:“你逗逗她?先当着罗家那帮人面前要求买她做妾,又让她陪你过夜,还开出了那样高的价码,你确定这还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吗?罗家人万一利欲熏心答应你了怎么办?你不是喜欢她喜欢到非卿不娶,而且要明媒正娶吗。还是我意会错了你的想法,错帮你牵了三年的红线?”
宁渊含笑从地上拈起一朵小白花,玩弄着说:“你莫急,此事我做了自然会负责到底,何况罗家人卖给我也无妨,反正二皇姐家的郡主位还需待些日子才能到手,在这期间,能一亲芳泽正合我心,把上次没做完的补上,如此,她也嫁不成别人,只能走进我的金笼子中,从此乖乖铩羽。”
风扬皱眉问:“你见过她了,你还轻薄她?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她很乖,不止收下了你的礼物,还要去昕园伺候你起居,你就不能等等吗?”奇怪,上一次见王爷,他对清逸的态度不是这样的。上次他提起她来便双眼发亮,反复听着从扬州传来的快讯,还罕见地大醉一场,口中唤着她的名字。怎么一转脸的工夫,他就换成了决绝冷然的面孔呢,还是他的一张面具遮住了他的真性情?
宁渊闲适地负手踱步,揭穿道:“她虽收了礼物,却寄存在府外钱庄,只待有朝一日退回,她还坚辞拒绝了我的好意,一点都不感激我为她所做的筹谋。这个女人她一点都不乖,这些皆是我听罗府的钉子说的,别忘了,他们不止效忠你,他们还听命于我。”
“隐瞒此事真情的人是我,我道歉,我只是担心你听后会难过。难道只因这个你就生了她的气?”风扬不解,下意识抓脸道,“你不是向来喜欢上手调教有棱有角的不顺从的女子么,你……怎么你对她的前后态度差这么多?”得不到对方的回答,他不禁微怒道,“要是你的心意转变了,咱们现在离开罗府也来得及,还风风火火的卜姻缘议亲做什么,没得浪费时间。”
宁渊冷然望天,慢慢说道:“今天从玄余那儿听来了一点有趣的事情,他说三年前,有颗蓝色刺星从天上落入罗府,变成了罗府苦竹林中的一个山洞。他还说,那刺星是有大法力的人从异世送来的东西,却因为法力消耗过巨,施法之人魂飞魄散,只剩一点魂魄残片,随着那山洞一起来了这世间。”
“竹林山洞?”风扬疑惑地看他,“山洞怎么了,天上的星星变成的?你听齐玄余跟你胡扯!你到底想说什么?旁的我不管,这门亲事是你心心念念求来的,你真的要半途而废?现在你到底爱不爱她?”
宁渊将白色小花放在鼻端,专注地睨着它说:“我第一次在大街上遇见她,第二次在苦竹林入口处遇见她,都未觉得怎样,只当她是个陌路人。然后我进竹林寻觅疗伤之所,找到了那个山洞群,在那里呆了一天,等出来之后,我再看见那小女子的背影,就突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想得到她的心情,这种心情我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常诺,你可知这其中的原因?”
风扬听得犯糊涂,只好规劝道:“这种心情就是爱情的萌芽了,小渊你长大了,突然开始喜欢女人,这就是一个转折点,我之所以这样热心你跟清逸的事,就是瞧出她是你第一个喜欢的女人。”作为曾跟你相好的男人,我抽身而退,你还留在原地,让我如何不着急。
宁渊摇头:“当时我觉得那种心情很新奇,真的曾把它当做是爱,还想把那丫头带出罗府,想对她好。可后来,怪事就接踵而至了,我开始做梦,做那种非常清醒的有自主意识的梦。昔年我从柏老师处学得一种幻梦之技,我做的那些梦就跟幻梦极其类似。每次梦醒后,我的心头就增添一点情绪,对她也更添一点好奇,我以为那样的感觉就是爱,可现在我才发现,那些情绪都是外来的,是有人强加于我的,我对那丫头……一丝感情都没有,还有一种想单手扼死那双眼睛的主人的冲动。”
“幻梦?哦,这个我知道,半年前道圣大人来讨我的指甲,我一边剪给他,一边听他解释了幻梦的来由,”风扬用折扇一端顶着下巴,回忆道,“据说幻梦虽名为梦境,却又与现实相接,入梦者彼此之间的交流,可算是魂魄与魂魄之间的直接对话。后来,道圣也曾多次召我入梦,要求我做饭给他吃,我怪道,梦里吃米百斤,你醒了照样饿肚皮呀,道圣大人您若不想风餐露宿,只管来漕帮住着便是,我早晚侍奉饮食。可道圣仍是叫我去一片林子里捕猎,猎到鸡兔就烤给他吃,说这梦说假也假,说真亦真,可以当成真实发生过的事看待,梦里吃东西,醒了也管饱——你在幻梦中遇见了清逸丫头?”
宁渊似笑非笑地说:“我入的并非寻常的幻梦,倒像是别人正在做的一场幻梦,我不小心踏进去了,那感觉甚是诡异。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出现,目睹梦中人的恩怨情仇,他们说话我听得见,我讲话他们却听不到,只把我当做透明一般,而我就曾经深深沦陷于那些梦境里,有时明明没睡觉也在做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分辨不清。”
风扬望着宁渊那带着冷嘲的表情,不由大感好奇:“你究竟梦到什么了?就算你通过一场梦喜欢上清逸丫头,这也没什么不好,还算得上是一段佳话,我觉得你二人性情颇为类似,乃一段宿世良缘,你可莫要现在错过了,日后又后悔不迭。你不是在战场上为了捡她的那一小缕头发,差点送掉了性命吗?怎么如今来了扬州来了罗府,一个活生生的美人搁在你面前,你又爱答不理的不稀罕了呢?”
“你久居京城,一定记得前几年戏园子里新兴了一种叫‘连续剧’的戏目,把一个时辰的戏剧丰满了情节,排成为时上百个时辰的长长一部戏,然后每天上演一个时辰,让不少男女老少看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宁渊用两指将手中小花捻为粉末,手心向下张开撒出,平平陈述道,“是这样,我的幻梦也是‘连续剧’,我梦了三年就迷恋了那个女子三年,可今天下午听了玄余的话,我就去苦竹林旧地重游,做了一场新的幻梦,在那梦里,我不只不再爱她,还想要杀了她。”
※※※
“杀了她!”孙氏指着何当归大叫,“她是个小妖女,对我们所有人下了咒,等咒发了之后,大家就全都中邪跑不掉了!就像琼姐儿这样,杀了她,琼姐儿的病就好了!”
方才,罗白琼袭击孟瑛不成,一头撞翻了几张凳子,然后就跪趴在地上翻起白眼来,唇角还流着一点白沫。老太太和罗川谷的医术都堪称一流,可两人轮番给她诊视都瞧不出她哪里出了问题,皆一筹莫展。
而孙氏转头瞧见了何当归和罗白及在一旁聊天聊得开心,登时火不打一处来,这一局明明是自己大获全胜,何当归将会被禁足、禁食,她娘罗川芎也要押赴回府,到时两人同领那诅咒家人的大罪,谁也救不了她们的命。一想到多年前罗川芎被迫剪女儿指甲,把那粉白小手剪出血,又一脸敢怒不敢言的胆怯屈辱的情景,孙氏就觉得心头溢满快感,觉得历史马上就要重演了。可是——为什么何当归一点都不惊慌,不下跪求饶,也不摇尾乞怜?
看到寄托自己全部期望的女儿琼姐儿充满痛苦地在地上扭动,孙氏心疼困惑之余,不禁又想拿何当归撒气,只是禁足太便宜她了,一定要让她吃一顿家法再关起来。
老太太制止道:“做巫蛊布偶的是她娘,她一个小孩儿常年也见不着她娘,别把她掺和到大人的事里来,我这就唤来潘景阳和广航,去三清观把川芎接回来,给琼姐儿解咒,你有何委屈,到时候跟川芎清算吧。”言下之意,老太太已彻底相信了孙女的症状是被魇镇造成的,而罪魁祸首就是在道观中避世的罗川芎。
“不行!”孙氏尖叫,“罗川芎有罪,她女儿也脱不了干系!一定要重打四十大板,以作为我家琼姐儿活受罪的抵偿,否则今天这事儿没完!”说着扬手一指廊前风铃上挂的白色布偶,危言耸听地蛊惑众人,“我知道那个布偶的来历,那个白布做成、只有一颗头的布偶,是古时候秦朝战场上专门用来包裹死人头的邪物,何当归这是要诅咒我们所有人掉脑袋,好狠毒的心计!大家一起上,用石头砸死这个小妖女!”
“你不要胡说八道!”罗白及上前一步,隔离了众人,分辩道,“那个布偶叫晴天娃娃,又名扫晴娘,已有百十年的历史传承,书中也有记载,乃是一种正正经经的祈福之物,绝对不像二婶说的那样。关于此物,书中也有各种记载,元代一位诗人还曾为它作诗曰,‘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空便摇手’,你们若不信,待我回去找书来给你们看!”
孙氏磨着牙齿听完,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妇道人家孤陋寡闻,比不上及哥儿你这样的读书人渊博,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我们大家都没听说过,不如你拿来那本书给我们一观吧。”
罗白及当下点了头就往祠堂外冲,跑出几步回过味来,连忙奔回,重新护住何当归,挡住孙氏的一群爪牙,厉声喝道:“谁敢动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孙氏指挥手下家丁仆妇,说:“二少爷也被魇镇了,他现在头脑不清醒,你们不必顾忌他,把他也绑起来栓到一边,让他醒醒神儿回回魂儿!”
家丁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样做以后会不会被三老爷秋后算账,一时也没有立刻行动,老太太只顾心疼孙女罗白琼的病况,分身不暇。这一边双方僵持不下,场面一触即发,忽而,夜晚的天光大盛,把夜空照耀得有如白昼,天气也在一瞬间放晴了!
何当归顺着耳际的碎发,笑道:“瞧吧,我的晴天娃娃把晴天召唤来了,我是否可脱去巫蛊嫌疑了呢?”
☆、第262章 血泪天灾无情
更新时间:2013-10-24
这一幕异常天象惊吓到了众人,老太太也顾不上管罗白琼了,将之丢在地上,惊慌地跑上去问何当归:“逸姐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天怎么放晴放亮了,这种天象是吉还是凶?”
孙氏惊吓之余,提醒老太太:“她一个毛丫头懂什么?黎相士,黎相士他还在外院候着呢,快把他召来给卜一卜!”
罗白英放眼望了外面的白亮天空,虽然与白昼无异,又比正常白天的日头更刺眼一些,她讲出了更理智的想法:“瞧这情形,突然变亮的日头不止我们罗府上方的天空,而是整个扬州,老祖宗不用慌张,这种奇异天象定然会把朝廷的天文大师引来扬州,给出官方说法。至于廊前的那个什么晴天娃娃,”她发出一声嗤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大家不要信她。”
老太太向何当归求证:“是这样吗,逸姐儿?你也不知道天象的变化,你的布偶只是凑巧了,是吗?”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两个眼皮子一起跳。
何当归无辜地眨动眼睛:“大姐怎么说就怎么是喽,反正我人微言轻微不足道,马上就要被冤刑冤死了。”这样说着,她绕过一众惊呆了的家丁,走到屋外廊下将那只小小的白色布偶摘下,收入袖中,回来低眉顺眼地站着,道,“外祖父托梦说我命有一劫,现在应验了,我知道反抗也无用,老祖宗要罚要关,请随意便是。”
“老罗给你托梦?”老太太惊疑,“什么时候的事,你可莫吓唬我老人家!”
罗川谷的反应最激烈:“逸逸你再胡说八道惊吓众人,这个家里就没有你们四房的立锥之地了!连三清观你们都别想住安稳!”他突然烦躁地挥舞手臂,指点着屋中所有人,说,“走走走!都散了去睡觉吧!”
孙氏看丈夫这般情形,也暗道今晚就罢了吧,于是指挥仆妇李九光家的:“把何当归绑了押到经阁关着,让三班护院严密看守,不能让任何人靠近经阁,也不能给她送水送饭!”
何当归安抚了罗白及两句,就乖乖跟着李九光家的出了祠堂门,垂着头等待被绑缚。
祠堂中的人正讨论着这不同寻常的天象昭示着什么,忽而,只觉得眼前骤然一暗,照比之前盛极的天光,眼前骤然只剩点点微弱的烛火之光,正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时,突然听见院中传来了一声骇人的尖叫,不知发生了什么。“”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心去瞧一瞧屋外的状况,又不敢独自去,最后约好了三五人一起去察看屋外的情形。
等灯笼照到那一幕情形后,几人纷纷骇然地后退,原来,那李九光家的双眼翻着白目,流着血泪,正抱着左小腿在地上打滚,叫得让人不忍侧耳倾听,简直不是她本人在叫,而是她那不自然弯曲的小腿在叫!而三小姐就那么静静垂袖立着,面罩白纱,双目似睁非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一般。
老太太等人在祠堂中揪心地等待着,罗白及本来第一时间就想冲出去察看,却被老太太喝令人拦腰抱住了。在一票忐忑的目光中,出去探察的人抬着李九光家的回来了,其双眼虽不似受了什么外伤,但懂医理的人看一眼就明白,那定是瞎了无疑。再看她的小腿,从中段部分开始向外弯出一个很大的弧度——瘸了!骨折了!
等这一票人全进了门后,何当归的裙裾飘然若莲,跟在他们后面进来,抬目扫视屋中人时,那一双清波流转的秋水眸此刻带着三分寒光,惊鸿潋滟,似嗔似嘲地从众人脸上划过,有若实质的刀兵。可是这样的目光只有一瞬,让众人疑心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那是幽鬼般的眼神!
室内静默了长长一刻,滴答,滴答,滴答,是众人心中的更漏。
最后,老太太率先开口了:“逸,逸姐儿啊,这是怎回事?李九光家的她怎么了?天色,怎么突然又黑下来了?这晴天黑天,跟你的晴天娃娃没什么关系,对吧?”
何当归耷着眼皮,答道:“回老祖宗的话,晴天娃娃就只是一只祈福的娃娃,是我做了为罗家、为外祖父和家里人祈福之用,又不是天上神仙的法器神器,怎会跟天黑天亮有什么牵扯呢?至于李大婶……方才她拿着打算绑我的绳子走下台阶,谁知天说黑就黑了,我受到惊吓,抱头蹲在一旁,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大家打着灯笼一朝,我也跟大家同样吃惊,李大婶的腿怎么断了呢?眼怎么瞎了呢?吓了我一大跳!”声音却平静顺溜的好似李大婶是一只臭虫的名字,腿断眼瞎都没甚大不了的。
之后,又是长长一默,孙氏突然美眸一张,单手叉腰喝道:“你是凶手,凶手就是你!你跟李九光家的有私怨,所以趁着方才天色变暗的一瞬间弄瞎她的眼睛,弄瘸了她的腿!你这是伤人致残,我要送你到官府治罪!”
何当归无声地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众人瞧不见她唇畔的弧度,只瞧见那一面白纱如吹皱的春水般滚过涟漪。罗白及又出来抱不平:“二婶子你怎能空口诬陷人,三妹妹跟李九光家的有什么仇怨?上次李九光家的从二楼一个花盆丢下,差一点就害死三妹妹,我勒令这个老奴给三妹妹道歉,可这老奴却倨傲得很,连磕头道歉都不肯,三妹妹不也没跟她计较吗?”
孙氏刺耳一笑,拍手道:“这还不叫有仇怨?这简直是深仇大怨!这就是杀人动机!”说着说着,她已经把地上哀嚎不止的李九光家的当成一条死尸了。
丁熔家的也立刻站出来助言:“去年彭二少爷寄来一批上好素绢给三小姐,桃夭院中满满摆了一地来不及入库,夜里就遭了贼了,还被你们桃夭院的人当场给捉了个现行,那贼人就是李九光家的,三小姐你不会这么健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