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征沉默。
“她生前遭遇了很多不公又恶心的事,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最后绝望地选择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沈长安叹息,“有些人生来是恶人,死后也是恶鬼。而有些人,生前没有选择,死后所求的东西也很渺小。”
见沈长安站起来准备离开,亭征忽然道:“十三年前,我刚从道观出来的时候,也遇到这样一个鬼。”
“我同情她的遭遇,甚至想求助其他修行者,让她能到地狱投胎。可是在一个月圆之夜,她忽然失去了理智,不仅杀害了害她的男人,也杀害了好几个无辜的人,其中包括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亭征面无表情,“我拼尽全力也没能救下那个孩子,若不是我心慈手软,对怨鬼抱着可笑的怜悯心,那个孩子以及那些无辜的人,是不用死的。”
或许是因为盖在身上的外套很温暖,亭征提起了那段几乎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那个孩子长得很可爱,眼睛大大的,嘴巴也甜,扎着很可爱的小辫儿……”亭征喉头有些哽,几乎说不下去了。
那件事后的几年内,他都陷在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他本事强一些,如果他没有同情那个怨鬼……
后来他便遇到了那位高人,不仅学会了很多降恶鬼的手段,还知道了哪里会有恶鬼出现。
随着他在风水圈越来越有名,他有多不想回忆起当年那件事,就有多恨那些徘徊在人间不愿意离去的怨鬼与厉鬼。
他不知自己是在愧疚于当年没能救下那些无辜的人,还是单纯不愿面对当初那个无能的自己。
听了亭征的话,沈长安沉默很久:“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救下的那个小姑娘,也变成了你不喜欢的鬼?”
亭征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过,唤醒了安静的校园。
教职工住宿楼亮起了灯,还有一些负责安保的老师,特意下楼来看了看。见到浑身是血趴在地上的亭征,都吓了一大跳。
见亭征吞吞吐吐说不出受伤的原因,老师们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该不是骗子假装道长,被人发现后,揍成这样的吧?
护士医生把亭征抬到担架上,亭征疼得直哼哼,却不敢开口得罪这些掌握他生死的白衣天使。
在他即将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刻,他大喊:“那个谁,你的外套……”
这件大衣挺贵的,要小几万呢。
“洗干净寄回梧明市民服部门就行。”沈长安才不想把一件带着血的大衣拎在手上。
救护车的门关上了,亭征听到医生一边紧急处理他的伤口,一边用轻松的口吻说:“不用担心,你这个伤口看着深,不过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我怀疑,让你受伤的人,是个练了九阴白骨爪的武林高手?”
亭征:“……”
医生,请你治病救人的时候,不要这么调皮。
伤他的是个女鬼,说出来吓死你!
见他闷不吭声,医生也不在乎,转头对护士道:“这个伤口挺有新意。小花,帮我给科室里的几个实习生打个电话,让他们来观察一下这个伤口,平时很难遇到这种救治对象。”
亭征:“……”
他不要面子的么?
就知道,只要沾上丁点与梧明市有关的东西,他的运气就不会太好。
目送警车“乌拉乌拉”地把亭征拖走,沈长安坐在车里盯着这封信看了很久。他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再去报警,可是每多看一次这封信,他心中的愤怒都会多一层。
有些父母,是不配为人的。
他抬头看向道年:“道年,你跟神荼大哥先回去休息吧,我想去派出所一趟。”
“我陪你一起去。”道年知道沈长安要做什么,虽然那个女孩子原本的命格,就是自杀而亡,化为厉鬼,并没有人为她伸张正义。
可是她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变数,沈长安。
“可是现在太晚了。”沈长安看着道年有些过白的脸色,“我不知道办完这件事,会熬到多晚。”
“没事。”道年让神荼开车,橘色的灯光投在他的脸上,为他表情染上了几分温柔的颜色,“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沈长安怔住,早已经习惯自己事情自己去做的他,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了。
他的心里,好像被道年塞进了一粒橘子味的果糖,甜中带着香,香中有股淡淡的酸。
“只是去派出所报案而已,又不是赴汤蹈火,又什么不放心的。”沈长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尖,奇怪,怎么有些烫手,难道他的耳朵被冻伤了?
“反正,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做这种事。”道年看着沈长安,眼神很认真,“不是说好了要相依为命一辈子?”
他确实有跟道年一起养老的打算,只是相依为命这个形容词,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所以不要难过。”道年伸出手,搭在了沈长安的肩膀上,“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可以陪着你一起面对。”
“长安,相信我。”
沈长安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他摸着自己的脸颊:“有那么明显吗?”
道年看着他不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确实心里很难受。”沈长安伸手捂住脸,“如果她没有遇到禽兽一般的继父,也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烦恼着周末要不要加班,换季后要买多少新衣服。”
“我只是,为她的死亡难过。”
道年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没事了,这不是你的错。长安,这不是你的错。”
沈长安放下手,朝道年勉强笑了笑:“道年,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也许在道年看来,他下午正莫名其妙地对着一团空气说话,可是道年却很体贴地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信鬼神,却尊敬他的一切行为。
他上辈子大概是拯救了银河系,今生才能遇到道年这样的好友。
“神荼,你晚上的时候是不是也看见她了?”沈长安忽然抬起头,“所以才说她是小姑娘在害羞?”
“吱!”
汽车在道路上,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作者有话要说: 神荼:哦豁,暴露了~
第69章 昭雪
车内死一般寂静, 神荼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道年,再看向沈长安:“长安, 你说的话, 我好像有些听不懂。”
沈长安很想说, 你反应这么大,假装说听不懂, 不知道是在侮辱谁的智商。他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道年,决定这件事等报完警以后, 再跟神荼慢慢谈。
“哦,那可能是我想多了。”沈长安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神荼:“……”
不,我觉得你想得挺多的,说不定把什么都想了。
“好好开车。”道年开口, 结束了这段“虽然我知道你在说假话, 但是我假装听不懂”的交谈。
陆丁是个刚上班不到一年的小警察,上班以前他觉得自己会像侦探小说里那样,侦破无数奇案, 为受到冤屈的百姓伸张正义,打击邪恶势力。然而到了这里以后他才发现,名侦探这种事只适合在梦里, 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抓小偷, 打流氓,有时候甚至还要帮老百姓抓猫逮狗。
今天晚上是他值班,跟他一起值班的两位同事年纪大了, 他就让他们去休息室里眯一会儿,他守在外面就好。
年轻人别的不行,熬夜的本事还不错。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熟练地掏出记录本,等着门外的人进来。
十有八九是丢了钱包或是手机,再不然就是起了口角之争,跑到他们这来继续闹。
半分钟后,两个男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进来,他站起身:“三位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你好,我想报案。”
“好的,请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六年前,继父强奸未成年女儿,导致未成年女儿崩溃自杀。”沈长安把信交到警察手里,“这封信上,有死者的自述,希望警方能还她一个公道。”
陆丁手里的笔戳进记录本里,他猛地抬起头:“你说的是真的?”
“您看过信就知道了。”
陆丁打开这封信看了起来,信中大部分内容,都写着一个女生对另一个男生的感激,唯有在这封信的后面,写信的人才提起了她决定自杀的原因。
被校园冷暴力、被继父骚扰、被生母骂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继父,最后更是被继父……
在这封信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女生痛苦的一生,她人生中唯一的温暖,只有这个名为“沈长安”的男生。所以她想好好上学,好好读书,想跟他去同一所大学。
然而这个美梦,也被她的继父与生母亲手敲碎了。
“请问你跟受害者是什么关系?”陆丁深吸一口气,如果这封信的内容属实,那么这个继父跟禽兽没有任何差别。
“我是她的高中同学,只可惜这封信今天才到我的手里。”沈长安垂着眼睑,看起来有些低落,“不然我早就该来报案的。”
“你就是信中的沈长安?”陆丁拿着信封站起身,对沈长安道,“请你稍等,我去叫同事一起过来处理这件案子。”
沈长安点了点头。
等这个年轻警察离开,沈长安转身走到道年身边:“道年,困不困?”
“不困。”沈长安看不到,道年却看得很清楚,刚才跟沈长安说话的小警察,身上带着强大的正义之气,并且身带鸿运,所以这件案子最后肯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沈长安还想说什么,听到有匆匆地脚步声传来,话音一顿,扭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几名警察。
“报案的人,就是你?”问话的警察看起来四五十岁,看起来十分稳重,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公事公办,不像之前的年轻警察,说话的时候带着个人情绪。
沈长安点了点头。
中年警察招呼着沈长安等人坐下,还有警察给他们用纸杯倒了热开水。
“非常感谢你在发现这种事情的时候,勇于向我们警方报案。”中年警察道,“这件案子我们会追查到底,为了便于我们更加准确有效的处理这个案件,希望沈先生能给我们警方提供更多有效的资料。当然,如果您没有的话,也不要在意,事情的经过,刚才小陆已经大致跟我们说了一下。”
“有。”
几位值班警察闻言皆是一惊,本来他们只是例行公事问一问,也没期望一个时隔六年才看到遗书的同学能提供多少证据,哪知道对方竟然还真的有其他线索。
“在受害者家里的阳台上,有个洞,她临死前把一个日记本跟u盘都放在了那里。”沈长安不怕警察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只想还林翠一个公道。
“好的,多谢您提供的线索。”中年警察对同事小声说了几句话,沈长安听不太真切,隐隐约约听到“报告”“证物”“尽快”之类的字眼。
“有个问题我们想要了解一下。”中年警察看了眼沈长安,“既然您是在六年后才看到这封信,又是怎么知道,受害者临死前,把这些东西藏在了她家阳台上。”
问完这句话后,中年警察看到青年沉默地低下了头。作为一个有多年办案经验的警察,他第一个想法是,这个青年或许早就知道些什么,只是年少的时候怕惹麻烦,所以不敢声张……
“是她告诉我的。”
听到这句话,中年警察毫不意外,果然如此。
“多谢沈先生,我们会尽快查清此案。另外,请你尽量保持手机的畅通,如有必要,也许这件案子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好的,谢谢。”沈长安点了点头,填了一份个人资料,“希望你们能早日查明真相,为林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