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屋子里有一家三口的合照,但却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看得出死者已经独自居住很久了。幸好最近气温低,死者的遗体即便经过三四十个小时才被人发现,也没有腐败得太明显。
屋里还有很多雕刻的工具,以及一些雕刻精美的根雕,他大概能猜到这个老人以何为生,只是死得如此无声无息,还是让他有些唏嘘。
点燃烟猛吸一口,姚怀林压下了心头那点同情,做警察的,最忌讳的便是太过感情用事。同事们把遗体往外面抬,他小声提醒了一句:“大家的动作轻点,让老人家走得有尊严些。”
吐出嘴里的烟,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沈长安。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扔给沈长安,“戴上。”
沈长安戴上口罩问:“可以进来吗?”
“进来,不是凶案现场。”姚怀林知道发生这种事,民服部门也要建档录入工作系统,就给他说了一下大致情况:“死者六十七岁,男,职业是根雕师。无妻无子,发现死者的是社区工作人员,死亡时间在前天晚上九点左右,非他杀。”
根雕师?
沈长安跨进门的脚顿了顿,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当他看到墙上的照片以后,这种预感成了现实。
站在这个有些冷清的屋子里,沈长安沉默片刻:“你是说,他的死亡时间在前天晚上九点左右?”
“对,像这种正常死亡,现场没有外部因素干扰,判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比较准确的。”姚怀林见沈长安神情有异,“怎么了,你怀疑他的死亡原因?”
“没有。”沈长安缓缓摇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家三口照片,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前天晚上他见到店主时,已经是夜里十点过后了,他说本来已经睡下,可是想到还欠他的根雕,所以特意赶了过来。
临死惦记着客人要的东西,变成鬼也要交到他手上,这样的坚持,是店主的诚心还是对根雕的追求?
店主对他说,找不到徒弟就算了,是真的已经放下,还是因为死亡让他不得不放下?
沈长安心里难受,他为店主孤独的死亡,还有手艺没有得到传承难受,也为自己感到难受。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个老人,没有亲人没有牵挂,若是深夜里猝死,也不会有人发现。
“沈长安,你怎么了?”见沈长安看着照片发呆,姚怀林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别看了,走吧。”
“姚队。”两人刚走到门口,一位警员走到姚怀林面前,“我们在死者生前开的店附近走访了一遍,有位快餐店的职员告诉我,前天晚上十点过后,有个年轻人从死者店里出来,在他那里买了一杯牛奶。”
姚怀林看到警员拿着的证物袋里,放着一杯插着吸管的牛奶。
“我们在死者店里查看过了,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但是我们在死者的银行账户上发现,当天晚上的十点二十二分,有一笔钱经过微信转账,进入了死者账户。”
姚怀林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他连忙问:“有没有查到,转这笔钱的人是谁?”
“是一名叫做沈……”
“是我。”沈长安叹口气,摘下口罩道,“两天前我在那家店里买了一座根雕,由于根雕还有一点点瑕疵,老板就让我等一天再过去拿。前天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我接到老板的电话,说根雕已经全部完成,如果我急着要,当天晚上就可以去店里取走,所以我就去了。”
“这么冷的天,晚上十点还跑出去拿根雕?”姚怀林一点都不想怀疑沈长安,但这事实在有些解释不通,“我以为能让男人这么积极的,只有女人或是为了给女人准备礼物。”
说到这,他挑眉看了眼沈长安:“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女朋友的男人。”
沈长安:“讨论案情可以,人身攻击就不需要了吧。”
“嘿,谁跟你人身攻击了?”姚怀林看了眼时间,“走吧,兄弟,按照规矩你要跟我去局里走一趟。另外,这事牵涉到死者的问题,事情说清楚以后,可能需要签一些手续,你让你的家人替帮跑一趟。”
准备跟着姚怀林上警车的沈长安脚下一顿:“别人可以吗?”
“别人当然可以,但现在这个社会,谁愿意为无亲无故的人来警局?梧明市就这么大点地方,什么事在三言两语后就传得乱七八糟,越小的地方越看重脸面,你还是要找个信得过的人。”
沈长安沉默了,他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没忘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你也不要紧张,咱们不放走一个坏人,但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例行公事的事情,说清楚就行了。”姚怀林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以为他在担心进警局的事,“死者的死亡原因,法医已经验得明明白白,不要担心。”
“我没有担心这个。”沈长安揉了揉鼻子,叹气道,“我是在担心,我一个孤家寡人,为了这种事麻烦别人,开不了口啊。”
孤家寡人?
姚怀林忽然想起,沈长安是本市引进的重点高校人才,档案记录关于亲人那一栏,却什么都没有,他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嘴欠,什么话戳心刀子,他就说什么。
就在姚怀林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时,沈长安的手机响了。
“道年?”沈长安接起了电话。
“什么时候回来?”道年看着窗外,“雨停了。”
沈长安忽然想起,自己早上说过,等雨停了就推道年出去转一转:“我这边遇到了点麻烦,中午可能赶不回来了。”
“什么麻烦?”原本还懒洋洋团在轮椅里的道年站了起来,伸手就想召唤出镜子看沈长安遇到了什么事。
“我……进局子了。”
召唤镜子的手顿住,道年尽量让自己语气变得温和一些:“你不要慌,我马上过来。”
“我不慌。”原本心里还空落落的沈长安,在听到道年“马上过来”后,内心就像是被人塞进一颗大柚子,香甜不腻,又带着几分酸胀。
“嗯。”沈长安揉着鼻子,“我没有慌。”
姚怀林见沈长安挂了电话以后,什么悲伤寂寞都没了,换成了一个招牌的灿烂笑脸,忍不住有些牙酸:“怎么了,中千万大奖了?”
“没,有人来接我了。”沈长安挑了挑眉,“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在车上就开始问,等下能省不少时间。”
“那可不行,我们在提问的时候,要严格遵守规章制的。”姚怀林想说,有人来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可是想到沈长安那句“孤家寡人”,调侃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证物已经先一步移交到相关部门,沈长安到警察局后不久,检验结果就出来了,那杯牛奶上只有沈长安跟快餐店店员的指纹,并没有留下死者的指纹。
另外,店铺附近公路边监控仪里,却拍下了令警察们不解的一幕。他们看到,在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一位疑似死者的老人打开了店铺大门,大约半个小时过后,沈长安进了店,进去后没过几分,沈长安又快步去对面快餐店买了一杯牛奶。
正是那杯放在根雕店,没有人动过的牛奶。
又过了几分钟,沈长安从店里出来,根雕店的灯光在他离开后不久便熄灭了,但是开店门的那个老人,却一直没有从店里出来。
“这……也太邪门了。”查看监控仪的警察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像是死者特意等着他去取货,等他取完货,就心愿已了了。”
虽然沈长安当天晚上出现的时间很可疑,但是除了这一点外,他并没有任何作案的动机与疑点,更重要的是,店主死亡地点在家里,并且死因非他杀,所以他并没有成为嫌疑人。
姚怀林跟李队听完沈长安讲的前因后果,忽然想起不久前,沈长安在山泉谷里闯进鬼窝还不自知的事,看沈长安的眼神里,带了些同情。
这是见鬼却不自知啊?
姚怀林把笔录资料让沈长安签了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哥们,你也不容易。”不仅见了鬼,还给鬼买热牛奶转尾款钱,这样的际遇,真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
“李大队,姚队。”一位警员敲门进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沈长安一眼,“沈先生的朋友来接他回去了。”
“行。”姚怀林朝沈长安抬了抬下巴,“走吧,以后你……”
还是少遇到些鬼吧。
一切尽在无言中,姚怀林再次拍了拍沈长安的肩膀。
沈长安听到道年来了,也没心思猜测姚怀林这是什么意思,他走出问询室,发现警局里不少人都在看他,他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警察局抓到的嫌疑人很少吗,为什么都盯着他瞧?
“你们都怎么回事呢?”姚怀林走在沈长安身后,见到这一幕也有些莫名其妙。
“姚队。”一个警员小声道,“您出去见了就知道了。”
姚怀林走出去一看,看到十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把办事厅挤得水泄不通,忍不住嘴欠:“这满屋子人,是准备劫法场啊?”
“警察同志,您误会了,我们是沈先生的律师团队,将竭诚为沈先生提供一切法律援助。”一个离他最近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得满脸斯文。
“道年。”沈长安目光穿过众多的西装男人,落到了众人身后的道年身上。然后一个哧溜,就钻到了他身边。
道年轻轻握住他的手,目光看向姚怀林:“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护短.道年:说吧,谁欺负我家的人类崽儿了?
第49章 你是妖怪吗
姚怀林瞪了沈长安一眼, 去你爷爷的孤家寡人,来这么多人,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这里出什么事, 他笑着解释:“是这样的, 有些小疑问需要沈先生来配合调查,现在事情已经查清楚, 与沈先生没有什么关系。”
道年微微颔首,对沈长安道:“我们回去。”
刚才光注意道年去了, 没有发现屋子里挤了这么多人,沈长安看了看西装革履的律师团,低头在道年耳边小声道:“这……都是你带来的人啊?”
“嗯。”道年知道年轻人类最好面子,长安被带到警察局, 心里跟面上肯定都有些过不去, 他多带些律师过来,面子里子都能保住了。
沈长安发现姚怀林在偷偷瞪他,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只需要签几个字就行。”
“你的事,不麻烦。”
沈长安心头一震, 抿着唇没有说话。
“要签的文件在哪?”道年看向姚怀林。
姚怀林把需要签的文件交给律师,律师又双手呈到道年手里, 道年拿起笔即将签字的时候,律师小声道:“先生,这种事我们代理律师来就可以了。”
道年看着最后一栏的家属(代理人)签字, 伸出手:“不必。”
律师看了沈长安一眼,把笔递到了道年手中。
道年。
刚劲有力的两个字落在纸上的时候,警察局外忽然狂风大作,把警局的大门与窗户吹得咔嗒作响。
几张打印纸朝道年飞过来,被沈长安一把抓住,他朝风吹来的方向站了站,帮道年挡住了风。
狂风没有停,雷电也跟着下来了,天空中翻滚的雷云,像是发怒的神龙,誓要把天地撕开。
“这破天气!”姚怀林按住差点被风吹走的警帽,走到窗户边把窗户关紧,就看到一道雷劈在窗户外,唬得他不自觉往后仰了仰:“我的个贼老天,这什么天气。”
律师团默默看向道年,这事儿跟天没关系。
道年仿佛没有听到窗外的动静,他紧紧捏着手中这份文件,把笔放回律师手里:“填好了。”
咔嗒嗒。
防雷电的窗棂被狂风吹得直响,呼啸的寒风似乎用尽力气想要钻进小小的警察局里,可是却没有办法。
把文件交到姚怀林手里时,道年扭头看向窗外,忽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连幽深的双眼中,都染上了一层笑意。
沈长安几乎没有见过道年开心的笑容,见他忽然笑得这么好看,脑子有些犯晕:“道年,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风。”道年右手食指在轮椅上轻轻一点,一道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屏障落在了警察局四周,“以为自己有团天灭地,卷土重来的力量,实际连警察局的窗户都吹不开。”
“哈?”沈长安觉得自己智商还是很正常的,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智商有些着急。
“有些事,只要开了场,结局就不一定能按照计划来。”道年渐渐收起笑容,仰头看向沈长安,“长安,你说是不是?”
沈长安点头:“你说得对。”
你是我好哥们,只要不杀人放火违法乱纪,当然说啥都对。
屋外的狂风忽然停了下来,沈长安看向窗外,一道闪电刚好劈了下来,差点亮瞎他的眼睛。
“低头。”
沈长安乖乖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