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看上去色泽鲜亮饱满,闻着也飘香,却不想是这种苦涩辣喉的味道。
简直是难以下咽。
唐阁老眉梢跳了跳,不动声色咽下这一口,端起碗喝了口汤。
半晌过后,才慢悠悠道出两个字:“好面。”
吃过半碗,唐阁老放下筷子问:“唐熙,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大约两刻之后。”
“甚好。”唐阁老将面碗放去一边,差仆人拿下去,“既然宴会即将开始,我就不吃那么多了,免得等会儿扫了大家的兴。”
“拿下去,放小厨房里温着吧。”
众人见状,忍不住夸,“太傅夫人的手艺果然这般好,唐阁老吃不完也不舍得倒掉。”
“太傅大人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可真是享福了!”
官员们无一例外都夸赞着唐蓁,沈濯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唐阁老表情……有些不对劲。
他的视线扫过那碗面,直到后者被仆人悄无声息端出房间。
莫非是那碗面有问题?
他想起方才做面的时候和唐蓁的对话。
“你放盐了吗?”
“放了啊。”
“放了多少。”
“一小勺。”
难道唐蓁说的一小勺,不是盐罐里的勺,而是她手里拿着的盛汤的木勺?
刹那间,沈濯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他回过神时,唐蓁正眼神清澈地盯着他:“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沈濯岔开话题。
万幸,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
宴会很快开始,乐队看准时机开始演奏,宾客纷纷落座敬酒,气氛逐渐回暖,好不热闹。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一直到傍晚时分,唐阁老的寿宴才算彻底结束。
众人打过招呼,三三两两地离开,直到一整个宴厅人走茶凉,丞相府才算真正的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便是唐家自己的家宴了。
说是家宴,其实不过是晚辈们按辈分问安罢了,相较于对外的宴会,唐家对内的方式反倒是严肃许多。
虽然已经嫁人,但唐蓁作为唐家的人,自然还是留了下来,当然,沈濯也陪在她身边。
不过一会儿,先前进去的丞相和丞相夫人走了出来。
“蓁蓁。”丞相夫人神情复杂,“爷爷说要单独见你。”
唐蓁惊异了片刻,拧着衣角,无助地望着沈濯。
沈濯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一旁的唐熙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丞相拦了下来。
唐熙诧异:“连我也不能进去吗?”
“不能。”丞相摇摇头,也是无奈,“父亲说了,只见唐蓁一人。”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人都安静了,心思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都能归纳成两个字。
担心。
唐阁老很少单独面见一个人,除非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五年来,面见唐蓁的数量也是屈指可数。
印象之中,只有两次。
其中出嫁前一次,另外一次,是在半年之前。
后面那次,谁都不知道两个人谈了什么。
“蓁蓁,不要勉强 。”丞相夫人担忧地握着唐蓁的手,“娘亲可以去给爷爷说说……”
唐阁老的房门好像深渊巨口,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唐蓁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呼了出来,安慰好丞相夫人,便义无反顾地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进来。”
唐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沈濯望着她决然的背影,心里焦躁得很。
唐阁老可能发现了什么。
唐蓁没什么心眼,怕是不出一盏茶得功夫,就能被套个干干净净。
如果得知唐蓁失忆了,别的他倒是不担心,就是害怕老人家年岁已高,因为这件事再受了什么刺激,那就得不偿失了。
门后。
唐蓁小心翼翼合上了门,打量了一下四周。
按穿越之前的年龄来看,这是她长大之后,第一次来到爷爷的房间。
唐阁老的房间很是简朴。
沈濯送的不老松摆在桌子上,柜子上满排的书卷,摆件的分布也都是随性所欲的,散发着一种古朴随性的氛围。
一进内室,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只小巧的机巧小鸟,有些格格不入,却给屋子里增添了一丝别样的灵动。
唐阁老正坐在桌前,头也不抬,伏案提字:“来了。”
唐蓁咬着嘴唇点头,随即想起来爷爷可能看不见,改为开口:“爷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唐阁老狐疑地抬了抬眼:“没有事我就不能找我孙女了吗。”
唐蓁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今天的面是怎么回事。”
不再多言,唐阁老忽然直入正题
“啊?”唐蓁下意识出声,“面……面怎么了吗。”
唐阁老写字的手顿了顿,又抬头看了眼唐蓁,似乎在确定她有没有说谎。
过了半晌,才垂下眸幽幽应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唐蓁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难道爷爷发现什么了?
“我……”
她刚想撒个慌圆过去,却不想很快被唐阁老识破打断。
“不要和我撒谎,我看得出来。”
唐蓁到嘴边的谎话又咽了下去,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大方承认了。
“爷爷,我失忆了。”
“和小沈闹矛盾了?”
“不是,是我不记得他了。”
爷爷笔锋一顿,字形转折处多了一点墨汁,向四周晕开。
“都忘了什么?”
“五年前到现在有关他所有的事,我都忘记了。”
唐蓁如实答道。
唐阁老望着转折处的瑕疵,沉吟片刻,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陪我坐坐吧。”
唐蓁手心冒汗,战战兢兢地坐在老人身边去。
本以为会被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等坐下之后才发现,并不是如此。
利刃没有出鞘,唐阁老站在那里,身上的锋芒完全收敛起来,散发着沉稳醇厚的气场,彷佛可以包罗万象,容纳万物。
在血缘的关系下,唐蓁只觉得被一片温暖包裹了起来,不会透不过气,又很有安全感。
就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眼前的老人替她遮风挡雨,十年如一日。
唐阁老放下笔,挥挥手,让唐蓁坐近一些。
“来。”
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眼神柔和,轻轻拍了拍唐蓁的手。
“如果真的觉得太辛苦,就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和小沈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