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二娘还打算让人从陇西大量收购价钱低廉的白叠花,运往中原,然后她们再在中原那边兴办作坊,在销售地兴办作坊的好处,是可以及时根据顾客的需求调整生产,更加深入当地市场,同时也有利于她们从当地吸收人才资源。
罗二娘现在也是有钱了,早年她与彭二等人,跟随赵家商队,一路从老家西坡村前往凉州城,那时候真是能省则省,恨不得连口粮都从家里带出来,衣裳鞋袜被褥等等带了一堆。
这回却是轻装上路,只要是能花钱买来的,亦或是到了长安城以后能够重新打造出来的物什,便都不带了,只管带上钱财人手,和些许别处买不来的物什。
罗用这边带的东西也少,主要就是他的几名弟子,以及一些财物,还有一头驴。
这头驴毕竟养了这么多年,都养出感情来了,丢掉是万万不能的,这回他们从常乐县出发,一路坐木轨马车出行,给五对也弄了一辆运货的马车,让它在车斗里待着。
那车斗里除了五对,还有几个酱坛子,早前大伙儿往它那车上搬酱坛子的时候,这头毛驴还昂昂抗议呢,总共就这点地方,它都转不开身了,还往上面搬东西呢。
后来有人开了一个酱坛子,给他喂了一勺大酱,这头驴便消停了,一路上与这些酱坛子相亲相爱,处得很是不错。
出门总是不易,好在眼下季节不错,这两年交通也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再陇右道当地,即便有些地方的木轨道还未修好,至少也有水泥路可走,免去了不少颠簸之苦。
待到了凉州城,罗用又捎上了田崇虎兄妹二人,见过了赵家人,歇过一日,很快便再次出发了。
凉州城以东虽然没有木轨道,水泥路也显得有些旧了,有些地方已经出现坑洼,但是这条路上往来商队着实不少,沿路的商业也比较发达,只要花了钱,基本上别处有的物什,在这一路上都能买到。
之所以会有这般景象,主要便是因为白叠花产业的发展。
早年虽然也有羊绒羊脂皂产业的带动,但是与这回这个白叠花带来的影响相比,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们这一行人是秋里出发,这一路上走着走着,天气渐渐就冷了起来。
好在当时过焉支山的时候,气候还不算太冷,山上气温比较低,但也不算十分冷,没吃太多苦头。
从凉州城往东南方向走,一路上也可以看到一些白叠花地,地里的白叠花这时候大多都已收完,只余下一些花杆还留在田野上。
听一些当地人说,他们这一带也算是种植白叠花比较早的,早两年白叠花价高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挣到了钱,就是种植风险大,秋收前若是来了一场雨水,那么他们这一整片地区的白叠花便都要遭了秧,现在白叠花的价钱越来越低,很多人明年便不打算种了,还是种玉米划算些。
玉米、金瓜、辣椒,在这一路上都是十分常见的物产。
在经过一些地方上的时候,亦有那当地人听闻离石罗三郎途经本地,前来驿站拜访,亦有设宴款待者,亦有奉上钱帛厚礼者。
钱帛礼物那些个东西罗用一向都是不收的,宴席也不怎么去,倒是时常会留那些人在驿站吃些便饭,与他们一起说说话,了解一些当地的风土民情。
罗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官职,但是他的名声传得很广,这些年他在陇西,可以说是带动了整个陇右道的经济,对周边地区亦有影响。
那些前来拜访他的人里面,有不少性情中人,他们当中很多人官职都比罗用高,却没有什么架子,对罗用表现得颇为敬重,说话也很爽快,也表现出一些忧国忧民的情怀。
另外,难免也会看到一些腌臜与败坏,亦有那自作聪明者。
在外人看来,今年虚岁才有二十六的离石罗三郎,或许还是有些少不更事,比较容易哄骗。
这些人哪里知晓,罗用两世为人,心智比之同龄人成熟不少。
再说在二十一世纪那时候,互联网一打开,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看不着,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对于世界的认知,都是要远远超出他们自身的阅历。
面对那些人,罗用也并不戳破,他这一路上听着看着,将所见所闻俱都记在心里。
这些见闻最终都会成为他脑海中的一份信息,将来或许也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日。
待他们这一行人抵达长安城,时间已是进入冬季。
一别七年,如今的长安城,又比从前热闹了不少,可见这些年国泰民安,市场繁荣。
那些个城墙建筑,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就是行人商贾多了许多,尤其是城外那个铁轨车站,即便是在这隆冬时节,行人货物往来依旧十分多。
长安众人提前得知他们今日抵达的消息,早早来到长安城外迎接。
罗用他们还未行到城门处,便见四娘她们骑马迎了出来,四娘五郎如今都大了,就连六郎七娘两个,今年虚岁也有十五,他们几个这些年生活在白家之中,与白家子弟一同学文习武,骑马驭车亦是必修。
想当年罗用刚醒过来的时候,六郎七娘都还是留着口水在地上乱爬的小娃娃,如今见他们穿得精致整齐,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这种感觉着实神奇,又令人十分欣喜。
与四娘她们同来的,另外还有一些小郎君小娘子,其中有白家子弟,也有四娘五郎她们的朋友。
四娘她们跑到罗用车上,把别人都给挤了下去,就连那赶车的位置,都被五郎六郎坐了,赶车这活计他们现在也会,专业培训过的,不比车夫们干得差。
二娘也是有许多年没有见到四娘她们了,一群人坐在车里有说有笑,车外又有那些小郎君小娘子们簇拥而行,不时还要插上几句话,一路上叽叽喳喳,热闹得紧。
“阿姊呢?”
“阿姊就在城外不远处等着呢。”
“他们就在前面路边扎了个帐子,烧着暖炉吃着热茶,可舒坦着呢。”
“飞儿也来了?”
“来了,姊夫抱着呢,她就粘姊夫,整日里跟个大包袱一般挂在姊夫胸前。”
“阿姊说姊夫都把他惯坏了。”
“出月子都快有半年了,长得可快可重了!”
“……”
那飞儿便是罗大娘与林五郎的女儿了,罗用倒是没想到,大娘会给她女儿取一个林飞儿这样的名字。
大抵便是因为她这些年在外面见过了市面,又回想起自己从前在西坡村那时候的闭塞,所以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也能在这世间到处飞一飞,看一看吧。
那小丫头嗓门大得很,罗用还在路上的时候,隔老远就听到了,心想这莫不是自家外甥女在哭,便听四娘她们说飞儿又哭了。
待到行得近了,便见大娘手里抱着一个大胖娃娃,与众人一同从那青色布帐中出来,一边哄着怀里的娃娃,一边快步往罗用他们这边走过来。
白二叔侯蔺等人都在,众人见面寒暄,却被一个小娃娃哭得没说上几句话,却也没人在意,总归气氛到了就好。
罗用从大娘怀里接过这小娃娃抱了抱,却被她哭得败下阵来,只好转手交给旁边的林五郎。
“这是困了,这娃儿困了脾气就大。”林五郎笑呵呵道,那娃娃到了他手中,果然就不哭了。
罗用探头又仔细看了看林五郎怀里这个娃娃,长得又白又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娃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性劲儿。
不过也不怕什么,现在她还太小,听不懂大人说的话,待再过一两年会听会说了,自有一百种方法来收拾管教。
第415章 杀鸡焉用牛刀
罗用这一次回来,便不住在白府之中了,而是住在早前圣人赏赐给四娘的惠和县主府。
四娘五郎他们几个收拾收拾,过几日也都要搬家。
这县主府便在安业坊,处在朱雀大街旁边靠北的地段上,算是比较好的位置。
从这边往北走,经过丰乐坊、通化坊、善和坊,便能抵达宫城朱雀门,对于那些经常需要早起上朝的官员们来说,住得近就比较便利。
罗用作为长安县令,倒是不用经常上朝,一般也就是上个大朝,小朝不用去,他平日里主要就是每天早上要到长安县公府那边去点卯。
从安业坊这个位置往西,过了崇德坊和崇贤坊,便是长寿坊,那长寿坊便是长安县公府所在。
总之罗用住在这个地方,上朝上班都挺方便,南北杂货就在西北方向斜对角的兴化坊,沿着这个方向再过去一个对角,便是阿姊食铺老店所在的光德坊,光德坊西面便是西市。
作为一个县主府,说起来好像也有几分高大上的样子,实际上就是挺普通一个宅院,看起来跟周围那些人家也都差不多。
能住在这一片的,基本上也都算是比较可以的人家了,别的不说,屋顶一概都是用瓦片盖的,而不是茅草。
因为四娘她们搬家的事宜,白家娘子们这几日也是帮着忙前忙后,又是喊了家人仆妇过来细细洒扫,又是帮四娘她们布置屋子,添置日常里要用的一应物什。
若是瞅这院子缺了什么,几个人一合计,白家库房里刚好就有现成的,于是就给搬过来了。
罗用与白家郎君这两日常常坐在一起说话,白家人对罗用说了不少长安城这边的事情,中原各大家族眼下的状况,朝中的大事小事等等。
另外也说到那辽东战事,去岁以来,辽东那边的战事越打越艰难,高句丽将士百姓据城死守,北方的靺鞨人时有侵扰,战事拖延愈久,粮草供应愈是困难,兵士们疲于应战,渐渐也产生出了厌战情绪,辽东百姓饱受战争侵扰,隐隐已是生出民怨。
朝中大臣纷纷上疏,请君王下令撤军,在造成更大损失之前,及时结束这一场战事。
那高句丽不过弹丸小国,如今有北方民族制衡,取之不易,还需徐徐图之,待他日扫平北方势力,那高句丽便也成了囊中之物。
然而这徐徐图之,又是要图到什么时候去,待那高句丽成为囊中之物的那一日,他李世民可还在世?
不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拿下高句丽,是李世民心中的一大憾事,不过看眼前情形,这场战争已经成为不断消耗将士生命以及双方国力的车轮战,不止是靺鞨,薛延陀、突厥皆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这时候再不收兵,只怕被人趁虚而入。
如今大军已经从辽东撤离,人疲马乏粮草耗尽,班师回朝之后无有战功封赏,最多就是慰劳,有些将领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被问责。
这回的唐击高句丽之战,徐世勣李道宗都去了,从战前的谋划准备,到最后的撤军,劳心劳力辛苦了一两年,最后却也讨不着什么好处。
待他二人回归朝堂之后,这一场无功而返的战事,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他们被政敌攻讦的软肋。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罗用上一次在长安城担任太学助教,说好听点也算出仕,实则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虾米。
这回从那陇西归来,即将担任长安县令这一要职,距离那些上层势力之间的纷纷扰扰,自然也就近了许多。
罗用这两日回京之后,先到吏部报到,然后就安心在家等待交接上任那一日的到来。
其间有宫人来传,言是圣人宣罗用入宫觐见,罗用换上官服,随那前来传唤的内侍入了皇宫。
待进了宫门,便不可再乘马车,只好靠两条腿行走。这时候的人大多也没有乘坐轿子的习惯,轿子亦称肩舆,一般只是山行时才乘坐,平地上妇人老者亦有乘坐者,青年男子十分少见。
这个年代的文人亦尚武,骑马打猎都是日常,一个青壮男子这几步路都走不动,还要让人用一定青布小轿抬起来,那还不得被人笑死。
罗用与那带路的寺人走在宫城之中,不时与之闲话几句,那寺人的态度也是十分和善。
罗用问他:“不知徐内侍可还安好。”
那寺人答曰:“徐内侍甚好,听闻罗县令归来,这几日颇高兴。”
罗用笑道:“那便好。”
待进了宫殿,见了圣人,圣人问罗用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罗用道不辛苦,如今道路通畅,比七年前他西去那时候,已是好了许多。
一说到七年前罗用被迫离开长安的事情,老皇帝面上的笑容不禁也是滞了一滞,他虽知晓眼前这块棺材板不是个好货,却也不料今日方才一见面,他便给自己提起了这一茬。
要说中国历史上那许多君王,李世民的脾气也算是比较好的,至少表面上是好的。
他这时候倒也没跟罗用生气,而是嘉奖了他这些年的付出,慰劳了他这些年的不易,作为政治场上的一只老鸟,说起好听话来那着实也是熨帖得很。
罗用听得也很是感动,紧接着就对皇帝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
他说自己就是这么一块料子,只想一心搞建设,争权夺利的心思那是一点都没有的,圣人若是信得过,便留他在长安城中物尽其用,若是信不过,便叫他再回离石老家罢了(liao)。
这一通“掏心窝子的话”,听得老皇帝嘴角一阵抽抽:“罗爱卿,这好好的,你怎又说起要回离石老家的话来?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动不动就说自己要回老家不当官了,朝中一些老油条常用这个套路,如今这棺材板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也跟他玩起了苦情。
“眼下倒也并无难处。”其实他就是想搞点大动作,只是这件事若是得不到皇帝的支持,光靠他自己肯定是干不成。
“那究竟是什么事,你便直说了吧。”皇帝那点子耐心这时候终于也耗尽了,懒怠跟他扮那仁慈君王模样。
“臣,欲兴办工学。”罗用郑重道。
皇帝一听,一时便不说话了,这不是一件小事,他得稍微想想。
之后,罗用便与他细细阐述了自己之所以要兴办工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