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倒也无需忧心,都知道你阿姊与那朔州赵家关系近,赵家人现如今在凉州城也颇有些脸面,他们家那么多人马,寻常人哪里敢招惹。”
一行人吃吃喝喝,然后又说到了他们此行来往长安城的用意。
王当等人这一次过来,不仅仅只是为了帮罗二娘运货,他们自己也打算从这边贩些货物过去。
“你们这回打算贩些什么货物到凉州城?”罗用问他们。
“便是想贩些布帛。”王当说道:“近来凉州等地布帛价高,一些草原上的部族甚至提出非布帛与铜钱不与交易,从前不少商贾都是用豆麦粟米等粮食与他们换羊绒,现如今肯收粮食的已经不多了。”
这事说来也不奇怪,草原上的人口其实并不多,在换到了足够多的粮食,保证食物充足以后,他们肯定就会要求商贾们用更加耐储存并且便与流通的布帛和铜钱交易。
唐代这时候的铜钱简直就是良心铸造,一枚铜钱一钱重,就算不作为钱币,仅仅只是作为一块铜疙瘩,它也值那么多钱,不用担心贬值。
布帛不但耐储存能流通,又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草原人在吃饱了肚子以后,自然也会开始追求生活质量,对布帛的需求,只是第一阶段而已。
布帛等物生产不易,凉州城当地虽然也有出产,但与中原地区以及南方等地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在眼下这个年代,布料的生产与粮食的生产同样重要,人们把自家祖上传下来的农田称之为桑田,可见种桑养蚕对于寻常农户是一项多么重要的生计。
所以就算这个年代纺织技术相对落后,罗用的空间里面也有一些相关的资料,他一时却也没有拿出来的打算。
当年珍妮纺纱机问世以后,发明者就曾经遭受过手工业者们的集体报复袭击,因为这种纺纱机的出现,砸了很多人的饭碗。
再看看眼下这个年代,负责纺线织布的大多都是妇人,所谓的男耕女织,女子在依附男子生存的同时,她们同样也是很多家庭之中不可或缺的劳动力,也因此在自己的家庭之中拥有地位。
除了寻常农户,时下还有很多织户和养蚕户,他们并不生产粮食,完全依靠纺织业养家糊口。
在这种情况下,罗用万万是不敢轻易去动纺织业的,绢布的价钱贵,那就贵一点吧,纯手工的东西,得之不易,贵些也是正常。
时下常见的布料也远远不止绢和布、绫罗绸缎,丝织的麻纺的,市面上充斥着各种面料,尤其是在这长安城,很多面料罗用在后世连听都没听过,想也知道,八成就是失传了,虽然这种事在时代的发展过程中也是在所难免,但想想还是十分令人感到惋惜。
若是要说麻布一类,主要就是在中原地带出产,若说绢布,那还得是江南地区。
王当等人这一次主要还是想贩一些丝织面料,罗用决定帮他们牵线,去找一找王家人。离石王氏在长安城也有铺面,出售的主要就是他们从南方贩来的绢布,以及各种水果罐头。
王金怀今年自己在南方找到了杜仲胶货源,便不在从罗用这里拿杜仲胶了,不过因他之前与罗用的约定,今年夏初那一批黄桃罐头出来的时候,还是令人给罗用送了一批。
那批黄桃罐头罗用一个没卖,除了留下一些自家吃,剩下的全部让人送去了凉州城。
长安城这边也产桃子,罗大娘每年也做桃肉罐头,虽不如王金怀送来的黄桃罐头香甜可口,但总还是桃子,不似那凉州城,根本连桃子都不出产。
两日后罗用休沐,他们一行人便去了王家铺子,结果这王家人这回竟又摊上了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王金怀近日从南方发了一批黄桃罐头到长安,结果那批罐头在临进城之前,被那些脚夫合力给扣下了,言是酷暑难耐,行路艰难,要求王家人给他们加工钱,不然他们就在城外把那些罐头开了吃。
王家人一方面是觉得对方提出来的金额太大了些,一方面也是不想在这节骨眼妥协,免得以后常常要受这些脚夫的威胁,并不肯答应,于是双方僵持不下。
“你们是哪里请的脚夫,怎的这般坏规矩?”王当等人也是给人送货的,一听这事,一个个就都皱起了眉头。
“嗨,便是从那边当地请来的脚夫。”这个王家的长辈摆摆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脸的无奈。
说实话,这年代南方的风气还是比较野蛮凶悍的,什么规矩礼法唐律,在很多南方地区都不太行得通。
你说告官?他们才不怕,这些人身上很有一股子随时都敢跟官府掰的狠劲,寻常官员也不敢招惹,真闹出什么事,谁人担待得起。
“你们怎的会从南方请脚夫?”这个年代的南方人很不好打交道,这是众所周知的。
“前面刚刚运了一批货过来,那边能用的人都用完了,怀金这大半年在南方新建学堂,抚恤老幼,与当地人相处颇佳,还当用一次那边的人应是无碍,哪曾想最后还是出了岔子。”那王家人言道。
罗用听了这个话,也是无言,王怀金做到这种程度还被他们这么对待,这些人说起来确实没什么良心。
不过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估计还是有人刻意煽动,这么热的天,运货途中又是那般辛苦,再加上人人都想多得一些钱财的心态,若是有人煽动,也是比较容易得逞。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中原地区经过数个朝代,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文化积淀,都比南方一些蛮荒之地领先很多。
这时候很多中原人瞧不起南蛮子,一方面是他们自己骨子里的优越感在作祟,另一方面,往往也是因为一些南方人做出了另他们不耻的行为。
罗用王当等人,与王家人一同去了城外,软硬兼施外加适当妥协,好容易才将那一批罐头弄了回来,并且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在这长安城一带闹事,甭管谁对谁错,最后都得吃挂落。
忙活了一整天,待回到丰乐坊铺子里,罗用便与王当等人言道:“依今日的交情,你们往后要找那王家人贩些绢布,应是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依我之见,无论贩绢也罢,贩羊绒也罢,贩过了一单货,也就挣那一单货的钱帛,其余并无什么积攒。”
“除了钱帛,还要有什么积攒?”一个定胡小伙儿不解道,其他人也纷纷向罗用看了过来。
罗用对他们说道:“你们若是打了旗号出去,专门与人送货,除了商贾大货,民间散货亦接,以你们这些人的作为,不出几年,必然名声大噪,届时便也无需这天南海北地跑,只需隔一段距离设一个接货发货的铺子,每个铺子的人便只管自己那一块地盘,岂不是轻松得多?”
经过今天王家这件事,罗用不禁又开始怀念后世便利的物流条件。
从王怀金他们那里到长安城,若是也有一个物流公司,今天哪里又能发生这样的事,若是同时有好几家物流公司良性竞争那就更好了。
眼下这时候,全国上下根本连一家专业的物流公司也无,王当等人若是在这个时候出手,确实是大有可为。
第249章 定达快递
“仇大郎!仇大郎!你不是说要寄信回家,快去大通坊看看吧!”几日后的一个下午,有人在坊间某一条巷子里大喊。
“怎的了?”被他唤作仇大郎的年轻人从自家院里出来。
“你们河东人在那边弄了一个甚么快递,据说是可以帮人传递信件物什,我听闻了,他们在你们隰城也要开一间铺子,只要你家在城里有亲戚,他们就能送,我都帮你探听好了,若只是一封信件,便只要五文钱。”那个邻居一脸激动地说道。
“当真!”仇大郎听闻了此事,也是惊喜交加。
近来他媳妇又怀上了,本想写信回家给家里的老父母,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奈何信件写好了,却找不到人帮忙带回去,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通过驿站递信,那些往来商贾,若是不相熟的,就算求过去,对方也未必肯帮忙,这两日正愁呢,没想到今日竟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你快些去!他们今日收了好些货,听闻明日一早就要运走一批。”他那邻居催促道。
“哎哎,我这就去。”仇大郎穿上鞋子抹抹头发,怀里揣着信件,匆匆就往那大通坊去了。
大通坊这边,王当等人这时候正忙得不可开交,前两日他们听了罗用的提议以后,一个个便已心痒难耐,几个弟兄商议商议,最终还是决定干了。
说实话这些年他们也都有些厌倦了东走西飘的生活,但是不做这个,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罗三郎这法子若是行得通,往后他们就可以把队伍分成几批,各自找一个地方开个铺子,到时候若是挣到了钱,就可以在当地买房置地,把家里的妻儿老小也都接过来,安安定定过日子,虽户籍一事也是十分麻烦,但总好过现在这般。
拿定了主意以后,他们便开始在长安城中寻找铺面,做货运快递的营生,铺面就得是靠城门口近一些的,但是紧挨着城门口的那几个坊,房价地价都比较高,于是便退而求其次,把地方选在了大通坊。
从长安城南面的安化门进来,左边第二个坊便是大通坊,大通坊的西面就是邢二等人所在的归义坊,这一片房屋价格并不是很高,出入也比较便利,王当他们在这里租了一个大院,专门用来收货放货。
仇大郎赶去大通坊,按照路人的指引寻着了王当他们的铺子,入眼的是一个颇为简陋的大院,院门上挂着一个《定达快递》的牌匾,院子里熙熙攘攘。
仇大郎进了院子,便有人问他:“寄信还是寄物什?”
“寄信。”仇大郎答道。
“去那边吧。”对方一指堂屋的方向:“寄信在左边,寄包裹在右边。”
“隰城的信件果真能送吗?”仇大郎见对方虽是一身的草莽气息,说话却也和善,于是便多问了一句。
“若是城里的便能送,若不是城里的,你便写一个城里的亲戚或者熟人的地址,出了城地方太大,送不了。”对方言道。
这仇大郎家在隰城里面也是有亲戚的,从前托人带信,也都是托人带到那亲戚家中,这时候听闻他这般说,心中安定之余,也是十分高兴,连忙排队去了。
他是几年以前跟随自家姨父来的长安城,他姨父在长安城经营着一家商铺,虽是小铺面,一年到头却也能挣得一些钱财,他姨父姨母没有儿女,把他这外甥带在身边,将来自然也是想让他继承这间铺面。
长安城的生活很不错,虽然做买卖辛苦,挣的也不很多,但在见识过长安城的繁华以后,仇大郎两口子便也不想再回隰城了,只是心中常常会挂念家里的父母兄弟,信件往来又十分不便。
这回,王当他们这些定胡人在这里开了一间这样的铺子,只要几文钱就肯帮人递信,这件事对于仇大郎这样的小买卖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福音。
五文钱十文钱的,仇大郎他们有,也舍得花,花这几文钱,总好过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带信回去。
这时候要寄信的人也不少,前面还有十余人,排起了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
在他们旁边,就是过来寄货的,有些人怀里抱着包袱,有些人脚边放着担子。
“……银簪?银簪不收,金银器物、易碎的瓷器、还有容易腐坏的,一律不收。”
“哎,你看,就这一个小簪子,送给我婆姨的,还望这位郎君通融一二。”
“通融不了,金银瓷器一概不收,我们王老、咳咳,王当家立下的规矩。”
“那这几件衣物?”
“衣物能送,你先在里面包层油纸,再在外头套一层麻袋,缝上,麻袋油纸那边都有,不过要花钱买,针线不收钱,你借去用用便是。”
“……”
仇大郎在这边排着队,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得知他们竟不收金银器物,心里就觉得这些人应是靠谱的。
从前他托那些往来商贾带信,有些人收了他的谢金,信件却没有带到,那种人纯粹就是骗财,只要收了钱,谁还管你什么信件,随便找个地方丢了便是。
寄信这边快些,只要写清楚地址,再给五文钱就好了。
就是有些人没装信封,拿着一张信纸就过来了。
这也不怪他们,写信这回事,也是这两年才刚刚兴起的,从前有个什么事情,大多就是托人带个口信,既没有纸笔又不识得字,自然也就没有写信这回事。
这几年市面上的麻纸多了,价钱也便宜,民间才渐渐多了书信往来,坊间便有帮人代写书信的,一封信件一二文钱,随便写个几封,就比好些人累死累活一整天挣得多。
仇大郎有个老邻居,四五十岁了,还在那里拼了命地认字呢,就想吃上代人写信的这碗饭。
仇大郎倒是没有这个心思,不过等他长子年岁稍稍大些,也是要送去开蒙的。在仇大郎看来,买卖有好的时候有不好的时候,经营一间铺子也未必就能长久,但是只要能识得了字,这辈子再如何也是饿不死的。
“你这没有信封啊,我们这里有信封卖,你买不买?要不然今日先拿回去,待封好了再拿过来也行。”这时候前面又有声音传来。
“哎,买买,我买一个信封。”又一个声音连忙应道。
“我们这里的信封是一文钱五个。”
“那就买一文钱。”
“需得把地址写在信封上,你可会写字?”
“不会。”
“行了,我帮你写吧。”
“哎,多谢。”
“下回记得封上信封,写好了地址再拿过来,你看后面那么多人等着呢。”
“哎哎。”
“……行了,五文钱。”
“哎。”
“下一个。”
“稍等稍等,我一个邻居托我问一问,他想寄些物什到绛州,不知什么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