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还不知道要消停呢,是怕别人不知道她们那点子破事还是怎的,下回再看到,你也说说她们,再闹下去就谁都知道了……罢了,你还是不要说了,见着那些人便躲开些,莫要与她们再有什么牵扯……”
婆媳俩说了没一会儿,那妇人的男人与两个儿子也从外头回来了。
她那两个儿子一个十三一个十六,也没什么正经营生,整日就跟他们阿耶一起,在城里头四处找活做,替那些商贾搬一搬货物什么的,有时候也出去与人做脚夫。
“赶紧过来吃饭,今日你们阿娘回来得早,这菜都快放凉了。”
老太太见儿子孙子都回来了,连忙招呼他们吃饭,两只枯瘦的手掌,直把那碗依旧还带着几分热意的羊肉炖豆腐往他们面前推。
“阿娘你吃这个饼,这饼做得细,好吞咽。”媳妇拿了一块自己刚刚从二娘她们那里领来的杂面饼给老人。
虽然他们自家也有杂面饼,但那饼里头大多都是豆子,还掺了些许麦麸,吃多了胀气,还划嗓子,跟罗二娘她们给的这种多半都是用面粉做出来的饼子,自然是没得比。
一家人吃着饭,妇人见她男人没有像昨日一样笑呵呵地从怀中摸出两三个铜钱来,便知道他们今日应是没有找到什么好活计了。
中午定也是没有吃什么,就早上喝下去一碗用杂面肉干熬出来的粥,一直就到现在了。
先前她还没找到现在这个活计的时候,每天就跟丈夫孩子一起出去外面,知晓那替人搬货的活计有多累,有得累还好,就怕有时候想累都没得累,若是接连几天没能找到活干,家中很可能就要断炊了。
不跟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妇人就待在家中与她婆婆一起,守着这个破旧的小院,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丈夫和儿子们从外面回来,刮风下雪的时候,更是忧心忡忡,偏她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现在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只要每天晚上都能捧回来这样一碗热腾腾的饭菜,看着他们一人吃上几口,她心里就很高兴了。
“你们那边现如今如何了?”等到这顿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男人也问了。
“也不如何,就这样了。”看那罗二娘的态度,好像也没有打算继续追究的意思。
“我今日上午在城门口那边,听一个十来岁的小子与那些脚夫闲谈,言他是那西坡村罗三郎的弟子,还说罗三郎的阿姊来咱这儿了,打算要在这边开个食铺呢。”他男人说道。
“阿娘,你说那罗二娘该不会就是那个罗三郎的阿姊?”她一个儿子问道。
“这……”妇人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若说那罗二娘不是西坡村罗三郎的阿姊,她怎么又会做豆腐又会织毛衣,若说她就是罗三郎的阿姊,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那样神仙似的人物,他的姐姐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就住在他们这条巷子里?
“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不少人议论说那罗三郎的阿姊就住在咱们这条巷子里,我看这件事错不了,阿刁她们这回惹大麻烦了。”那妇人的丈夫说道。
“这,这怎么能……”妇人这时候还有一些想不通,这些日子被自己视作寻常有钱人家小娘子看待的罗二娘,怎的突然就成了罗棺材板儿的阿姊。
在这凉州城中,谁人不知罗三郎,这两年他们这里的羊绒买卖肥皂买卖是如何兴盛起来的,还不是多亏了罗三郎。
凉州百姓也管罗三郎叫棺材板儿,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在众人的心目中,罗三郎不畏权贵又神通广大,也只有棺材板儿这么拉风的名字才能配得上他非同一般的高大形象。
若是果真如外面传言的那般,那罗二娘便是那块棺材板儿的阿姊,那么这件事怕就不能善了了。
那罗三郎在众人心目中,除了不畏权贵神通广大,还自带财神属性,哪个地方的人不希望自己的家乡能出一个罗三郎,谁人不想让罗三郎来自己的家乡待一待?结果阿刁她们那几个倒好,下手那般快,竟把罗三郎阿姊给偷了。
现如今那几个还不知死活地在外头蹦跶呢,殊不知这件事一旦被传扬出去,整个凉州城可能都不会再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这家人话中的那个在城门口与人闲谈的小子,正是田崇虎没错,而田崇虎之所以会这么做,自然也是罗二娘的授意。
其实当初刚来凉州城的时候,田崇虎就认为应该把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宣扬出去,这样对将来的食铺生意也有好处,但罗二娘总觉有几分羞臊不自在,又不想平白招惹什么麻烦,于是便没让他那样做。
现如今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她才发现罗用先前积攒下来的名声和人望究竟有多么地好用,既然好用,她又因何不用。
以罗用这几年打下来的基础,她作为罗用的阿姊,根本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与人纠缠,光是把她家那块棺材板儿的名头抬出来,就已经很能唬一唬人了。
第163章 落东西
在这凉州城中,做羊绒买卖的人很多,但多是一些大商贾。
毕竟价钱比较高,市场只要稍稍波动些许,就能叫一些原本就没多少本钱的小商贩们叫苦不迭。
罗二娘她们却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就算一时卖不到好价钱,她们完全可以囤着自己织毛衣用,自己织不完还能找王当他们运回西坡村,就算加上运费,这边的羊绒价钱依旧要比离石县当地稍低一些。
早前王当他们抵达凉州城之后,很快就将带来的那批货物顺利出手,买货的是几个西域来的胡商,听闻有从离石县西坡村过来的一批好货,几人匆匆赶过来,当即就把那一批货给包圆了,后面来得晚的一些人,自然是连根毛都没摸着。
王当他们那一行人总共也就在这凉州城中待了没几日,稍稍休整过后,又在城中采购了一批羊绒等物,便又启程往离石县方向去了。
罗二娘现如今在这凉州城待得久了,又整日与羊绒买卖打交道,便知当初王当他们收购的那一批羊绒的价格是有些偏高的。
待他们下回再过来,倒是可以直接从罗二娘这里拿货,罗二娘自然不会坑他们,事实上她也没坑过谁,因为常年与羊绒这东西打交道,她和彭二都是比较懂货的,收购来的羊绒品质向来不会差,卖出去的东西质量也有保障。
羊绒这个买卖也很有季节性,就拿凉州城当地来说,每年冬末一直到第二年夏季中段,羊绒的价钱都可以算是比较低廉的,等到这个夏天过得差不多了,天气一天天开始变得凉爽起来了,羊绒的价钱就要开始节节攀升了。
这些日子二娘她们在收购羊绒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价格的浮动,前些日子这羊绒的价钱还有升有降,这几日已经不怎么再往下降了,隔几日还要稍微涨一涨。
这一日,罗二娘她们出去收购未加工的羊毛,刚好遇到一个今日刚到凉州城的羊毛贩子,卖的是已经做过粗略挑拣的羊绒,瞅着品质也还不错,就是要价太高,若换了半个月以前,全部挑拣干净的好羊绒也才这个价而已。
“这价钱算什么高?”
听二娘她们嫌自己这羊绒价钱太高,那卖羊绒的小贩操着口音浓重的官话,对二娘她们说道:“待到秋季那时候你们再来看,两倍的价钱都买不着这样的羊绒。”
“若是果真那般好挣,怎的你还巴巴拿出来卖?”彭二回道。
“我自然是为了拿它们换些现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如何还能等到入秋。”那小贩笑着说道。
“那这条街道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的不见有人过来买?”彭二也笑道。
“嗨,一看你们就是从外地来的。”那小贩这就开始忽悠上了:“囤货在春,卖货在秋,捡漏就得在这大夏天,这羊绒生意经你们都没听说过?还真当咱城里头那些大商贾现在是不爱买货呢?他们那是吃不下了,仓库里都囤得满满的,钱袋子都花得空空的,这会儿他们就算想买,也是有心无力了。”
做这羊绒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时机,春天那时候个个都在收羊绒,若是出手晚了,错过了市场最低价,后面很可能就要花更多的本钱在采购上,若是出手得早了,后面再遇着好羊绒,往往也就只有干瞪眼了。
“你若肯降价一成,这些羊绒我便都要了。”羊绒的收购价越来越高,二娘心想自己往后还是不要再卖货了,遇着合适的就买了囤起来,也像凉州城中那些做羊绒买卖的商贾一般。
“哎,那可如何使得?”那小贩一脸为难的样子。
其实可以顺利将这一批羊绒出手也是不错的,但他又想再观望观望行情,若是换了别人的话,他便要多掂量掂量,但眼前来找他买羊绒这人,却是传言中那个罗二娘,离石县西坡村罗三郎的阿姊,方才她们两人往这边过来的时候,旁边那些摆摊的就都在说这个事情呢。
所以这时候他心里,这个卖羊绒的小贩其实也是比较愿意做这笔买卖的,那罗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若是能与他搭上线,自己往后这买卖的格局,说不定就不会再是眼前这般。
“少了那一成的价钱,你这羊绒比别人家的还是要贵几分,我瞅你这货好,便想与你买,你若觉得这价钱不合适,那便罢了。”二娘倒也不是乱还价的。
“罢罢,能卖便卖了吧。”对方也松口道:“两位也是识货的,这批货这价钱,你们买得也是不亏,不瞒两位说,原本我今日就想出来摸一摸行情,没成想倒是做成了一笔买卖。”
做成这一笔买卖,小贩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价钱也合适,还跟着罗二娘打了一回交到,往后再多多来往几次,交情慢慢也就有了。
这几日他们凉州城中不少人,心中都暗暗有些激动期待,都道这财神爷的阿姊已经到他们凉州城了,那么财神爷本尊什么时候会来呢?
财神爷……财神爷这时候正在西坡村挖沟呢,还欠了一屁股债。
不过罗用倒是不着急,自打皇帝送来的那批精铁到位以后,他心里头就老安稳了。
看那棺材板儿背着一身债,整天还不慌不忙晃晃悠悠地过着小日子,乔俊林都忍不住要替他着急了。
“你要不要再做几双靴子来卖?横竖等到入秋以后,今年的杜仲叶就又下来了。”这一日,乔俊林对罗用说道。
“没剩下多少胶了,留着吧。”罗用这么回答。
乔俊林原本还想再说什么,想想这到底还是别人家的事,罗用都不急,他急个甚,于是就只是哼哼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眼瞅着他也要回长安城去了,他们这一行人毕竟还是太学的学生和老师,不可能一直在外逗留,能出来外面游学几个月,学校方面也已经算是给了他们很大的自由,也不可能无休止地自由下去,该回去还是得回去。
在西坡村的这一段时间,乔俊林不仅学到了许多算术知识,还在教人习字的过程中,收获了许多敬爱和感激。
虽然每日都不得空闲,但是他的身心在这一段时间中却得到了很大的放松,甚至还与白以茅等人有了一些往来,这对于他将来在长安城中行走是很有帮助的。
说到白以茅那几个,他们之所以能接受乔俊林,并且把他当朋友看待,这件事说起来也简单得很,那就是乔俊林武力值比他们高,无论是骑射还是拳脚,都甩他们一大截,于是他们就觉得乔俊林很厉害,愿意跟他做朋友。
中二少年的世界就是这么的简单。
乔俊林他们出发那一日,同在许家客舍一起学习的很多人都出来给他们送行。
罗用从他那辆驴车上给乔俊林搬了十几个不大不小的罐子到陈博士车上,最后又递了一个布包给乔俊林,看得那些送行的人直呼偏心,像这样的送行他们也不是头一回参加了,却没有哪一回是见罗用送了东西的,这回倒是大方。
陈博士原本还觉得那十几个罐子有点占地方,毕竟他那一辆马车里面原本就已经坐了两个人,但是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待到在路上行了两三日之后,乔俊林便对陈博士说道:“先生,三郎与我说,这些罐子里放的都是吃食,不若我们便开几罐子吃了吧,也免得放在车里占地方。
陈博士觉得也是这个理,于是这一日在客舍中投宿的时候,他便让自己的学生去抱了两个罐子过来。
这罐子瞅着跟那墨水瓶的形状有几分相似,不过要大上许多,瞅那个头,应也能装个两三斤的。
一个学生伸手去开盖子,就跟墨水瓶似得旋转瓶盖,结果一旋旋不开,用力旋还是旋不开。
“用刀子挖挖看。”先前罗用也是与他们说过的,这瓶盖若是拧不开,便用刀子挖一挖。
“莫要挖坏咯。”大伙儿直觉罗三郎送给他们的应不是什么寻常吃食,若只是腐乳等物,便没有必要特地用这样的罐子装,这罐子若无意外的话,盖子里头应也是垫了胶片的,与墨水瓶相似。
乔俊林伸手接过一个瓷罐,用刀子在瓶盖下面挖了挖,原本也是有些不得要领,胡乱挖了好一会儿,然后偶然间一个使力,在瓶盖下面稍稍撬了一下,只听“呲”地一声轻响,瓶盖就松了,用手轻轻一旋就旋了下来。
众人也不需探头去看,在瓶盖打开的那一瞬间,他们就都已经闻到了,那里边装的是许家客舍的焖羊肉,这大热的天,两三日过去,罐子里的羊肉竟然一点都没有变味,说来也是稀奇。
几个学生七手八脚又把另外一个罐子打开,这一罐装的是红烧小公鸡,也是他们在许家客舍经常要点的菜。
陈博士接过那个罐子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从桌面上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罐子里的鸡腿肉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真一点都没有走味,就跟一两个时辰以前刚刚做出来的一般,就是有点凉,热一热再吃也行,不过这大夏天的,他们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师生几人一起开动,几下子就把那两罐子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才刚刚离开西坡村没几日,他们就开始怀念许家客舍的饭食了,这一路上,不是啃干粮就是在路边上那些简陋客舍买些吃的,那些店家的手艺真是不提也罢,还是那罗三郎想得周全啊!
吃过了中午饭,众学生正打算启程继续赶路,结果陈博士却对他们说:“你们先走,我有东西落在西坡村了。”
众学生:“……”
第164章 相连
陈博士的那些学生都以为他们先生是为了吃的才要回西坡村,其实真不是。
他就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出来在外头待了这么几个月,眼瞅着马上就要回长安城了,竟然连一点土特产都没买。
陈博士他这一回头,他的那些学生便也都跟着回头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不能让先生自己一个人回去,他们做学生的不放心,结果等到了西坡村,那什么羊肉罐头鸡肉罐头,他们是一个都没少买。
这罐头也是罗用最近刚刚琢磨出来,这个东西只要有合适的容器,做起来其实并不困难。
罗用先前做出来送给陈博士等人的那些罐头,都是直接从许家客舍买的熟菜,自己拿回家去以后加工加工,将那些肉装进瓷罐里,然后连肉连罐连盖一起蒸,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再趁热把盖子盖上,只要操作得当,保证充分杀菌以及不漏气,这罐头就算是做成功了。
家里剩下来的那些杜仲胶,罗用打算把它们全部用来做成罐头瓶,除了肉罐头,他找机会也想做点水果罐头。
虽然不放白糖的话,做出来的水果罐头吃起来就没有那么甜美可口,但是在眼下这个年代,很多人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种水果,只要能尝到一点其他水果的味道,对于他们来说应该就是一件十分新鲜又美好的事情了。
上回去长安城的时候,罗用在那边吃了不少桃子和李子,他也曾往空间里头放了一些,想着等回到西坡村这边以后,再找机会拿出来给家里这些小孩也尝尝。
可是哪里又有那样的机会呢,成熟的桃子李子这些东西,摘下来以后根本放不了几日,他们当地不产这些水果,平白又要从哪里变出来,无论他找什么样的借口,都是说不通的。
乔俊林等人回来这一日,罗用正好在离石县城中与王家人商谈水果罐头的生产事宜。
刚开始罗用也没有那么多的杜仲胶可以用来做罐头瓶子,他提出由自己这边提供杜仲胶,然后王家人再拿着这些杜仲胶到南方去找一个陶瓷作坊,制造出一批罐头瓶子,然后从当地收购新鲜水果,做成水果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