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叔也说了,之后的日子,就让他们好好留在这里学习算术,那罗三郎若是还在生气,就叫他们好生赔礼,一直赔到对方不生气了为止,如若不成,就让他们带上一封自己的亲笔信回去长安城,那信里头会写一些什么内容,这几个小毛孩光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今日倒是多了几个新人。”罗用在炕头上专门为他空出来的最好的那个位置上坐下,笑眯眯说道。
“……”白以茅觉着,这棺材板儿明显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了。
“今日新来这几人,不知算术基础如何,可跟得上?”罗用笑眯眯问道。
“跟得上。”白以茅心道,形势比人强,耶耶我且忍了你这一回。
“九九口诀可会背?”罗用继续问。
“会。”白以茅不屑,九九口诀有什么,村里的就是村里的,连这都要问。
“《九章算术》可有涉猎?”罗用又问。
“略有涉猎。”白以茅哼哼。
听闻这罗三郎教的是一种比较另类的算术法,与他们先前接触过的很是不同,乃是从一胡商处学来。
白以茅他们几个朋友私底下讨论,认为这罗三郎就是走了个狗屎运,他自己本身应也没有多少底子,这时候说什么《九章算术》,就很有充门面的嫌疑,这么问他,倒显得自己很会一般。
“那我这里有个问题,你应也是会的。”罗用笑着说道。
“……”来了!白以茅绷紧神经准备应战。
只听罗用出题道:“你与另两个友人一同吃饭,点了两盘角子,一盘角子二十个,你的一个友人比你少吃三个,另一个友人比你少吃五个,问这顿饭吃完以后,你自己总共吃了多少个角子?”
“!”白以茅涨红了脸,这棺材板儿哪里是在出题,分明是在羞臊自己,定是他昨天夸角子好吃的话被人给学去了罗用那里。
“脸怎这般红?可是不会?”罗某人心情颇佳。
“待我想一想。”白以茅涨红着脸,强行按下心中恼恨,决定非要将这个问题解出来不可。
与白以茅同来的几个少年这时候也都在苦思冥想,还有厅堂中的其他人同样也在思考着这个题目的解法,有些人本来就是精与算术的,这些时日又在这里听课,整日思考着与算术相关的问题,所以这个题目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白以茅那几个就不行了,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这种算术技能的时候毕竟还是比较少,这几个少年人头脑里面的计算功能区基本上还都处于没怎么被开启的状态。
“诸位可都算出来了?”过了一会儿,罗用问道。
“十六个。”厅堂中数人同时回答。
“如何得知?”罗用又问。
“第一个友人所食角子数量再加三个,第二个友人再加五个,三人便可等同,四十个角子加三加五,便是四十八个,三人分食,一人十六个。”一个略微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回答说。
“于翁精与算术,此题对你来说自然不难。”罗用笑着说道。这于翁乃是他们离石县公府的吏员,平日里主要管一些公府中杂七杂八的各项支出,他的工作便与算术有关,长年累月下来,算术能力自然不差。
“三郎过奖。”于瓮笑着拱了拱手。
来西坡村听了这些时日的课程,于瓮只觉自己真是来对了,不枉他到涂县令面前去求那一遭,他如今若是不来这里学算术,而其他人却学了去,要不了多久,自己那份差事怕就难保了,少了这一份收入,家里的日子可就难过。
这些日子跟着罗三郎一路学下来,现在他觉得别说是县里那点事,就算去到州里,去到太原府,他也是不怕的。
“此题若按于翁这种解法,算者需得是个条理清晰的,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个笨人可用的笨办法。”罗用说道。
“……”那几个笨少年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既是不知那白以茅吃了多少个角子,我们便画个符号代替这个未知数,这个符号,我管它叫艾克斯,第一个友人比他少吃三个,那便是艾克斯减三,第二个有人是艾克斯减五,最后三人加起来,等于二十乘于二。”
“用这种解法,脑中无需多想,便只要按照眼前几个条件,将这等式列出来即可,待这等式列出来以后,又要如何算得这个未知数艾克斯呢……”
在小数分数正数负数之后,罗用就打算给这些人讲讲代数,这种算术法在生活中还是比较实用的,尤其是对于像于翁那样的职业来说。
厅堂里这些人多是识货的,听罗用讲解过一两个题目之后,他们便也都认识到了这种计算方法的巧妙和简便之处。
只有昨日刚来的那几个少年,什么0123456789,什么+-*/=,一个都看不懂好么!
一整个下午就只听到那块棺材板儿在那里说角子角子角子……
“阿姊,我们要吃角子!”好容易等到课程结束,厅堂里头便有一个小女孩脆生生喊道。听了这小半天的角子,四娘五郎两个早已经馋得不行。
“这也不在饭点,怎的又要吃?”罗大娘说归说,终究还是给他们捧了一大海碗饺子出来,又在上面扣了个碟子:“莫要在这里磨蹭,捧回去与二娘她们一起吃。”
“哦!”两小孩应了一声,各自蹬上自己那双靴子,捧着那一大碗饺子,高高兴兴就回家去了。
“慢点走,别摔了。”大娘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脸上满是笑意。
自家这些弟弟妹妹,她总是越看越喜爱,对林家人,近来却生出几分不耐来。
她有时候不禁也会想,是不是自己这心太偏了,所以才对娘家兄弟姐妹宽容,对婆家那些人苛刻,所以有时候即便是对林家人生出什么不喜,她也让自己多做忍耐。
如今已是正月里,林春秋那媳妇入门也有大半个月了。
一般新媳妇入门,难免都会有些拘谨甚至是畏缩,林春秋这个媳妇却不会,这才刚入门不多久,便把林父林母哄得都要将她当亲闺女来待。
若只是这般,罗大娘也未必十分在意,只是那人近几日总来缠她,想让罗大娘与罗用说,让她也来许家客舍做活,林父林母虽未搭腔,却也未阻拦。
罗大娘猜想,自家翁婆应也是想让林春秋将来的生活再多一层保障,那新入门的便是看准了这一点,隐隐也有拿翁婆来压她的意思。只她不松口,说客舍这边有他们两口子尽够了,不需再安排人过来,于是这件事便这样僵持了下来。
那老两口本就偏心林春秋,他那媳妇又这般不省心,将来这家里头真不知……
“罗大娘,与我几个也上两盘角子。”厅堂之中,又有人要饺子。
“哎,来了。”罗大娘掩去面上那一缕忧愁,连忙又到厨房里下饺子去了。这件事她还是自己看着办吧,三郎事情多,便不叫他操心了。
罗家这一边,罗四娘罗五郎捧着一大碗饺子回来,一家大孩小孩就在杂货铺里分着吃了。
“三郎怎的没回来?”吃饺子的时候,二娘就问四娘五郎。
“他刚刚上完课,就被制胶作坊的人叫过去了。”四娘含糊应道。现在气温低,那些淘洗杜仲胶的水槽总是结冰,罗用不时就要过去看看。
吃完了饺子,六郎七娘那两个又扭着说要出去玩,因为昨天五对那事,二娘不太放心,便只准他们在自家院子旁边那个小土坡上面玩一会儿。
然后四娘五郎便领着六郎七娘以及自家驴驴狗狗的出门放风去了,这一日倒是没有下大雪,就是有点儿小风,几个小孩在前几日积起来的雪堆上面打滚玩闹,好不开心。
不多久,他们就看到昨日那几个追着五对跑了一路的长安少年,这几个人这时候也是出来遛弯,刚好就骑着马匹经过村口,从这个小土坡下面走过。
“喂。”四娘那丫头蹲在那个不算高的土坡上,喊了下面那几个人一声。
“作甚?”几个少年郎一抬头,就看到路边约莫半丈高的小山头上,蹲着个笑盈盈的小姑娘,一会儿她身后又伸出一个毛驴脑袋,很不友好地冲他们打了个响鼻。
“丝瓜瓠瓜冬瓜都能吃,你们可知什么瓜不能吃?”那小丫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几个长安少年皆是一脸茫然。
“呆瓜!”那丫头咧嘴冲他们笑道。
“哈哈哈哈!”土坡上传来一阵嘎嘎笑声,其中还掺杂着那头臭毛驴的昂嗯昂嗯,还有两只大狗此起彼伏的汪汪声。
“!”白以茅等人额上青筋直蹦!那块棺材板儿就是这么教小孩的?
还有他家那头毛驴和那两条狗,统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38章 春风得意
贞观十年正月,元宵节过后,百官上朝,皇帝陛下命人取来二十双靴子,奖赏给这些年对朝廷最有贡献的大臣们。
这靴乃是胶底皮靴,当初多少人派遣家仆前去离石县,都没能为自己买来一双,如今倒是成了皇帝陛下的赏赐,于是私底下便有人议论说,那罗三郎之所以不肯卖靴,莫非就是在等今日这一遭?
对于罗用要让自己的弟子们先穿上靴子的说辞,很多人都是不以为然的,罗三郎那些弟子大多出身贫寒,与其给他们靴子,倒还不如卖了靴子给他们钱帛来得实在。
“我看你们倒是想多了。”也有人不那么看的。
“公以为如何?”旁边几人问道。这时候正在下朝的路上,一行人边走边说。
“我听闻一个老友写信来说,罗三郎那些弟子很是为自己能够先人一步穿上这种靴子感到荣耀,与那些前去求学的士族子弟当面,亦不觉卑贱。”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臣对自己的几位同僚说道。
“不过是一双皮靴,竟就能令他们荣耀至此?”有人不以为然道,这话里头,不免就带上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怎就不能?”那老臣笑道:“士族子弟有的,他们虽没有,但他们有的,士族子弟也没有不是。”
“尔观那罗三郎如此行事,可是为了彰显他那些弟子的身份?”那边又有人如此说道。
“不知。”旁边另一人摇头:“不过他此番作为倒是一举两得。”一来笼络了人心,二来讨好了上边这一位,不过这个话就不用明说了,在场诸人皆是心知肚明。
那罗三郎若是把胶底皮靴敞开了卖,就算是产量不多,朝中这些重臣或者自己遣人去买,或者由别人买来相送,这会儿差不多也都该穿上了,今日这赏赐,便也就无从说起。
物以稀为贵,无论肚子里有多少弯弯绕绕都好,今日这二十位得了靴子的大臣,心里总还是高兴的。
“法子是好法子,就是伤财。”一个大臣说道。
“有先前得的那五百贯铜钱,我看他一时半会儿倒是不缺钱。”另一人笑着说。
“听闻那罗三郎家中,连一个正经奴仆也无,又能花得了几个钱。”
“倒也是,挣那许多钱,平白遭人惦记。”
“……”
一行人边走边说,先前罗用在西坡村说的关于奴隶买卖那番言辞,却是无人提及。
他们这些大臣,谁人家中没有奴仆,在这个时代,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士大夫阶级享有各种特权,同样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就连很多平民甚至是贱籍也都是这么想的,罗用那三言两语,虽然能给一些人带来反思,但是想要改变社会现状,绝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做到。
同一天下午,唐俭与他的一个友人在府中闲坐饮茶。
席间,两人也聊到了今日圣人赐靴一事,然后也说到了罗用,以及他目前正在传授的新式算术法。
“那罗三郎说他的算术法乃是从一胡商处学得,唐翁以为如何?”
“陈翁以为呢?”
这俩老友翁来翁去的看似客气,实际上就是在揶揄对方年纪大了,已经是个小老儿了,实际上他二人也都才五十来岁。
“我看未必是真。”那陈老儿就说了。
“若不是从那胡商处学来,他又能从何处学来。”唐老儿摇头。
“不知。”陈老儿也摇头。
“管他是从何处学来,得此算术法,于这天下总归是有益处。”唐老儿说道。
“唐翁以为三郎此人如何?”陈老儿又问了。
“……”唐老儿喝了一口热茶,说道:“总归是有几分不同。”
“如何不同?”陈老儿立马追问。
“那小娃娃心中自有天地,腹中自有朱玉,目光所及,你我怕是拍马都赶不上,如此人物,与我等如何还能相同?”对于罗三郎,唐俭那是不吝溢美之词。
“如此褒赞……”那陈老儿啧啧称奇道:“莫不是他这一次又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几头羊羔。”唐俭自嘲。罗用当然没送他羊羔,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长安城中谁人不知,他唐俭就是因为收了几头羊羔被贬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