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人要去县里卖竹子,又要借你的驴车用一用了。”那老汉放下担子,从扁担一头解下几根捆在一起的山药,递与罗三郎。
“好说,五对这会儿在外头,待我喊喊去。”罗用收下那山药,便到院子外头去喊了两声:“五对!五对!”
五对长着两只长耳朵,耳力比四娘五郎他们强出许多,每次他们一起出去玩,罗用在自家院门口一喊五对,不多久,那一群就都能回来了。
“你们村中今日可又有人猎得什么野物?”罗用回到院中,给他二人倒了两碗凉开水,问道。
上回他们村有人猎得几只山鸡,用扁担担着,一路从山上下来,经过西坡村的时候,刚好被罗用一个弟子遇着了,就把人领到罗家院子这边。
罗用一问价格,当下便把那几只山鸡全买了,原本是打算把它们养在笼子里,一只一只慢慢吃,后来发现这东西不太好养,于是便都杀了,吃不完的就都做成了熏鸡,现在灶房里还挂着两只呢。
从那以后,他们村的人若有要卖的山鸡野兔,便要先来罗家院子这边问问,罗三郎若要买,那他们也就不用再走那么远的路拿到离石县城去卖了。
“却是不好抓,一个不小心就给打死了,现如今天气热,也是留不住,大多自家吃了,或者用盐腌了。”那老汉的儿子说道。
“也是。”罗用点点头,这年月山上野物虽多,却并不是那么好抓,深山老林有野兽,大家也不敢进,靠近村子的,大多都是一些山鸡野兔,那些东西也都机敏得很。
“劳烦两位帮我留意着点,若有活兔,我也想买几只,没长大的小兔子更好。”罗用对他二人说道。
“三郎既要买,我便帮你留意。”那人应道。
待这二人喝完凉水,五对也从外面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四娘五郎它们几个,以及那两只土狗。
罗用给五对套上车子,那对父子便把他们从山上担下来的竹子堆放到驴车上,自己却是不坐的,这驴子毕竟不比健牛,能拉得了这些竹子就已是不错。
这二人先前已经跟罗用借过几回车,从西坡村到县城,毕竟也还有三十里地,他二人从山上担竹子下来,已经耗费了一些体力,再一路担到城里,实在也是有些吃不消。
从前他们村的人也会跟山下村民借了独轮车来用,有个独轮车,肯定也是要轻松不少,只那独轮车装上货物,想要在这乡下土路行走,就需得两个人,一人推车一人拉车,也是要花些力气。
前些日子他们试探性地找罗用问了问,说是想借他的驴车用一用,那天罗用刚好也不用驴车,于是便同意了。父子二人想要给些钱粮,罗用却是不肯收,毕竟他也没打算靠租车挣钱。
之后没几天,他们村子又有人下山,这对父子便让对方往罗家这边捎了几根薯蓣,罗用一看这不就是山药嘛,貌似还是纯天然野生山药,于是也很高兴,又托他弟子帮忙从城里买了些白米和肉回来,给家里那几个小孩熬了一锅山药瘦肉粥。
之后,他们又找罗用借过两回,每次过来,都要给罗用带一小捆山药作为车资。他们给得挺多,有时候吃不完,罗用就将它们晒成山药片,打算留到入冬以后吃。
就是辛苦了五对,每次回来,罗用都要给它喂些好料,一捧麦子一勺大酱,作为一头驴子,吃得也是比较奢侈。
待他们装好了车,罗用抬手拍了拍五对的脖子,五对昂昂两声,迈开步伐,拉着车子,昂首挺胸便出了院子,那父子二人也都跟了上去。
这日天气晴朗,太阳也是有些大,待到走得累了,便找一个阴凉处歇歇,父子二人各自啃些干粮喝些清水,也给毛驴喂了些水,还给他喂了几口自己带来的杂面饼,那驴子吃得也挺香。
歇够了又套上车子继续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待这二人一驴走到了县城,时间已是过午。
进了城门,就往衡氏造车行走去,一路上,时常可以看到有马车在城中穿梭,经过一些酒铺食肆的时候,也常常可以看到有那一两辆马车停在路边。
这在从前可是罕见,这离石县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何曾有过这样多的马车。也就是近来,在一些距离他们这里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些个消息灵通的,得知离石县这里出现了一种名叫燕儿飞的奇物,于是便有不少人从各地云集而来。
这些人里头,大多都是商人,也有那大家族的奴仆,还有少数一些匠人。商人逐利,奴仆则是听从各家郎君的吩咐前来,而那些匠人,自然就是为了学习而来。
这时候的匠人大多社会地位低下,挣得也不多,很多人甚至不得不依附于官府或者是一些大家族而生存,自立门户的并不多,就算是立起来了,活得也不一定很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为这样一个消息长途跋涉跑来离石县的,也都是一些有魄力敢冒险的。
行到衡氏造车行门前,只见那店里人进人出,很是热闹。
……
“一时是造不出来了,我阿翁说现在都不接订单了。”
“那你给我在本子上记个名,甚时候又肯开始接订单了,就先接我家的,我叫……如今就住在……”
……
……
“活计,给我拿一个模子。”
“怎的又是你?”
“昨日买的那个被我儿子给摔了,再买一个。”
“那这回你可要当心些,店里的模子也不多了。”
……
……
“敢问这位小郎君,想买你家那燕儿飞要多少钱?”
“抱歉,近日怕是都没有货了。”
“那要待到何时?”
“这……”
……
那店里面人多,这对赶车的父子也没有都进去,老汉就在外头看着驴车,他儿子挤着人群钻进去了。
“老翁,你这竹子怎么卖?”有人见他的竹子好,于是便想要买。车上的竹子够年份,长得粗壮,一截一截的,长度也足,不像近来有些担竹子进城来卖的,弄来的竹子越来越细,越来越短。
“不卖不卖,我已经跟人说好了,不能再卖别人。”老汉连忙摆手道。
“那便罢了。”问话的人带着几分遗憾便走了。
刚刚他也是见这老汉特意把车子停在衡氏造车行门前,以为必定是拿来卖的,所以才过来问问,毕竟这造车行里进进出出的,不少人都是拿了链条过来交货的,现在不少乡下人砍了石竹子,也是运来这里卖,今天上午的时候还看到好些。
“哎!燕儿飞!又有人换得那燕儿飞了!”
这时候,只听店中一阵喧哗,然后就是一阵挤挤挨挨,好一会儿,才见着一个衣服头发都被人挤乱了的年轻人,推着一辆燕儿飞,满脸喜色地从那衡氏造车行走了出来。
“这位小郎君,你这车子,我花五百文,你可愿卖?”待出了店门,刚走出去没几步,很快,便有人几个人围了上去。
“五百文?昨天都有人把价钱给我开到两贯钱了。”那小郎君笑道。
“两贯钱便两贯钱。”对方当即说道。
“我出三贯钱,你将这车买与我,可好?”一旁马上便有人抬价。
“我这车却是不卖,你们还是找别人去吧。”那年轻人说着,骑上那辆燕儿飞,几下子便行出去老远。
若是寻常人,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十条竹链,他这可是把家里所有仆从都给发动起来,又雇了些人到家里做活,这才赶制出这十条竹链,换得了一辆燕儿飞,怎么肯轻易卖给别人。
那些人一看他骑车那顺溜劲儿,也知道对方家里必定是不缺这两三贯钱的,于是便都纷纷散去。
不过近来确实也有人拿竹链去换燕儿飞,然后再用燕儿飞卖钱的,两贯钱三贯钱的价钱时有听闻,一个人的竹链若是不够,三五个人凑一凑便也够了,到时候卖得了多少钱,几人分了便是。
有些外地人买得了一辆燕儿飞,当即便回去了,跟他们一起回去的,还有离石县的燕儿飞只需三百文钱一辆的这个消息。
当地许多人得了消息,即便是一些家资不丰的小商户,也是十分地心动。
那老汉又在门外等了片刻,他儿子才终于出来了,也是被人挤得一身凌乱。
“可换得钱来?”老汉连忙问他道。
“没换钱,我叫那衡小郎君给我记上了,等攒够了十条,便跟他们换一辆燕儿飞。”他儿子说道。
“那要攒到什么时候?”这老汉刚刚听那些人在门口喊一辆燕儿飞两贯钱三贯钱的,也是有些心动。
“倒是可以喊村里其他人一起做。”他儿子说着,抬手扬了扬自己手里多出来的那三个陶制模具。
“一文钱没挣着,还倒花出去几个。”老汉苦笑道。
“阿耶尽管放心,我观这燕儿飞的行情,这三两个月里面,再如何也不应低于三百文钱一辆。”他儿子说着,将那几个陶制模具揣入怀中。
离了那衡氏造车行,两人把车赶到相熟的一条巷子,将那些竹子尽数卖与那条巷子里的几户人家,然后也不停歇,直接便出城往西坡村的方向走。
路上走得累了,依旧停下来喝几口清水,啃几口干粮。
“阿耶,你若累了,便上车去坐坐。”年轻人对老汉说道。
“不坐不坐,那罗三郎好心借给我们驴车,莫要把他家驴子给累坏了。”老汉摆手道。
他二人想多卖竹子多挣钱,从山上挑下来的那两担竹子可有不少,来时那一路,五对也是拉得有些辛苦,回去的路上,这父子二人都不肯坐车,它倒是轻松了。
天色渐晚,这两人一驴硬是从天亮走到天黑,一只走到月亮都出来了,星星也挂了满天,却还未到西坡村。
“阿耶,待我挣得了一些钱粮,便把家中小郎尽数送去县中私塾读书吧。”走着走着,那年轻汉子便对他老父说了。
“如何能有恁多的钱粮?”老汉闷闷回了一句。
“若能进得了县学,将来考个官当,便不用再像你我这般辛苦。”年轻汉子说道。
“唉……哪里又有那么容易,你看这离石县,每年又有几个能考出去的,即便是叫他走了大运气,当上一个小官,别个当官的是什么样的出身,咱家这些小郎又是什么样的出身……”老汉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这时候的官场上尽是士族出身的郎君,即使有那一两个寒门子弟依靠科举走上了仕途,那仕途又岂是那般好走?
“读得了几本书,总好过目不识丁。”过了好半晌,年轻汉子才又闷声说了一句。
“罢,你若能挣得着那些钱粮,你便送他们去吧。”老汉又岂是真心不肯让孙儿去读书,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想供个读书郎出来,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这儿子心大,同时还想供好几个,只怕他最后,生生要把自己这副身子给累垮了。
待两人行到西坡村罗家院外,夜已深了。
罗用这时候也还没睡,就在小卖部这边点了一盏油灯,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听到敲门深,他便起身去开了院门。
“快进来歇歇吧。”见着这两人一身疲惫的模样,罗用连忙招呼道。
“不了,我二人这便要回去。”这么晚了,他们也不想再打扰别人:“倒叫这驴子辛苦了一遭。”
“不打紧,今晚叫它歇歇,明日便又好了。”罗用摸了摸五对那大毛脑袋,也是有几分心疼。
待到二人告辞,罗用将五对牵到院中,帮他卸了车子,又舀来一瓢清水喂它。
“昂……昂……昂……咴咴咴!”五对喝过几口清水,这便开始讨豆酱吃了。
“嘘,莫要大声吵吵,他们可都睡了。”罗用嘘它。
“昂嗯……昂嗯……”五对好似听懂了一般,果然把声音压低了许多。
罗用先喂他吃了一点豆酱,然后又把麦子放在掌心喂他。
五对走了这一天的路,也是又累又饿,麦子这种好东西它平时可吃不着,这会儿就着罗用的手掌,一口一口吃得很是香甜。
月光下,穿着一袭粗布白衣的少年坐在院中一条木凳上,手里拿着麦粒喂驴。
他那头毛驴长得高大健硕,头上顶着一撮白毛,这时候映着月光,显得愈发莹白如玉,想来在驴子当中,应也算得上是一头绝世美驴。
第40章 竞争对手
就在罗用犹豫着要不要将毛线袜子的手工活派发出去的时候,他那些走街串巷的弟子给他带了一个消息回来。
近几日,城中来了两个姓钱的兄弟,二人皆是木匠,言是来自鲁地,能造麻纺车,那纺车的轮子转起来,比村人用纺专搓线可不知要快了多少。
“你等可见过他们造的纺车?”罗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