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高,很多人望而却步,看着本车那俩就知道了,脚都没踩在这里的地上,就跑到下一个海拔低一点的村子去了。
定位有问题,这里只能当做一个路过的地方,而不能当做旅游的终点。
卖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搞得热闹一点,卖烤鸭的当众烤,给蛋糕裱花的在一个透明的操作间糊奶油,海底捞当众表演扯拉面,效果就是好,动作够花哨,会有人愿意为看这个过程付钱的。”
然后,就是那个庙,要是太破太小,那不太容易发挥。
王副县长亲自带着路菲菲她们几个去庙里看看。
庙在一座陡峭的山上,建筑物挺多,白墙红墙,重重叠叠,一点都没有“一人一庙一灯台”的凄凉与寂廖,感觉里面起码能住五六百人。
路菲菲很惊讶:“一个和尚?修出这么大的寺庙?他一个人怎么修的?”
王副县长介绍说:“以前这个庙里的和尚满多的,后来出了点事,就没了。”
合欢不解:“出了什么事?火灾?”
王副县长摇头:“不是,他们本来是噶玛噶举红帽系的,后来他们的第十世活佛叛国,被乾隆皇帝禁止转世,这一派系就没了,剩下的都被要求改信格鲁派,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不愿意的就跑了,时间久了,就剩下一个。”
“啊?还能禁止转世?这事……还能禁止?”花花大为震惊,“不是……这么玄幻的事情,是圣旨说不能转就能不转的吗?”
路菲菲笑道:“那你知道仓央嘉措吗,就是写不负如来不负卿的那个,他都上位了,还能被褫夺身份呢。康熙干的。”
花花知道仓央嘉措,不知道他的结局,还以为他就这么以活佛的身份过下去了。
路菲菲看着她震惊的样子,觉得挺好笑,心想:过几年,你还会听说某个蹿到印度的大和尚宣布他不转世了,上头说不允许他不转世。
路菲菲对合欢说:“这个蛮符合你想要拍的精神内核。国外是君权神授,中国是神权君授。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进庙之后,路菲菲感觉有些很古老的画像和残余的雕塑又不那么的标准,她指着一些奇怪的雕塑问王副县长:“这个庙最早不是藏传佛教吧,是干什么用的?”
“咦,你这个小姑娘,眼力真好,最早是苯教的,不过没剩多少了,就这点点,也被你发现了。”
这里的讲解牌有做……但是,做了跟没做差不多。
不挂牌子,游客也知道这里是干嘛的,比如大雄宝殿门口就挂了一个牌子:大雄宝殿。
游客看着大殿正中央里面坐着的是谁,就知道了。
有些与内地不一样的佛像和雕塑,完全没有配讲解牌,外地人来了,转一圈下来,一脸懵逼。
路菲菲提出这个问题,王副县长说这个得派专人去研究,太费时间了,这个庙本身又过于复杂,从苯教到红帽系再到格鲁派……其中变化多多,能弄明白这事的人不多了,就连现在庙里唯一的喇嘛,也其实是外地来的,他对这么复杂的变化都不是很清楚,对于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不愿意乱说,怕亵渎了。
路菲菲想了想:t“那不是更好了吗?这就是卖点呀。怎么不写上?”
王副县长大惑不解:“写什么?”
“就写这座庙曾经见证过的世事变迁,虽然初中历史学过金瓶掣签制度,但是没人知道前年还公布了《藏传佛教活佛转世管理办法》,这个庙,就涉及了其中的第四条:设区的市级以上人民政府明令不得转世的。”
玄之又玄的“转世”跟特别世俗的“管理办法”连在一起,有一种迷幻的反差感。
“而且,这个庙又在这么陡的地方,视觉冲击挺大,肯定有人愿意来。”
路菲菲刚才还发现庙里有一个有趣的地方——厕所。
厕所在很高的地方,特别简陋,三块石板加个石板顶,还有一个非常破的树枝做的门,跟篱笆门似的。
拉出去的排泄物直接掉到悬崖下面,山风从下面嗖嗖地蹿上来吹屁股。
路菲菲称其为“天空之厕”。
山下也有可以上厕所的地方,水平就是标准藏区旱厕,条件还不如“天空之厕”,起码天空之厕很干净。
庙离县城有一段距离,往返开车需要三个半小时,就算拉来游客,也很容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算卖门票,那效果也不会好。
路菲菲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问王副县长:“你们有看过这个庙的日出和日落还有星星吗?好看吗?”
王副县长陷入沉思:“看是看过,就……那样嘛。”
路菲菲秒懂,哎,不能指望本地人,在本地人面前,什么名胜古迹都是烂怂大雁塔,什么石碑的价值都是拖回家砌猪圈。
路菲菲说:“我们等日落的时候过来看看。要是好看就好办了。”
回到县城,王副县长拿出他们之前拍的照片给路菲菲看,是日出、日落和星星、月亮,但是,就很普通,没有一种让人愿意花三个半小时跑一趟过来的冲动。
本来王艺元这会儿还有点蔫,看到那些照片,他陡然振奋了起来:“这拍的是什么啊!一会儿我来拍!”
一行人回去的路上,路菲菲还看到了小羊跳栏杆,跟动画片里数羊的场景一模一样。
怀抱着小羊的牧羊少年看到这群陌生人,露出憨憨的笑容,王艺元当即举起摄像机拍了下来。
回去之后,王艺元准备了一张空的存储卡,打算回到寺庙的时候,大干一场。
结果还没出发,就已经听到外面很热闹,很多人围着火堆在跳锅庄,又唱又跳。
路菲菲问道:“这是你们给游客安排的节目吗?”
“不是,他们自己要跳,闲了就跳。”
路菲菲了然,就跟城里跳广场舞一样,用不着特别安排。
旁边有卖酒卖烤肉的小推,有人吃着喝着就跑去跳了,跳一会儿又跳回来继续吃吃喝喝。
路菲菲:“挺有意思。”
王副县长:“我也觉得挺有意思,但是怎么游客就是不来呢。”
“可能运数没到吧。”路菲菲安慰他。
吃喝完了,周南开车,带着路菲菲、合欢、王艺元再去寺庙,路菲菲询问能不能住在寺庙里,王副县长说:“那里晚上很冷哦。”
“都到这了,还怕什么冷。”王艺元说。
住是能住的,这座庙里有很多空房间,是过去僧人的禅房,就是没有被褥。
王艺元又问了一句能不能带电热毯。
庙里没有电,可以用热水袋,王艺元拿了好几个。
沉迷于吃吃喝喝与锅庄,出发迟了,等到的时候,已是繁星满天。
落日没有拍到,王艺元决定明天再来拍。
完全没有人工光污染的荒野,寺庙的白墙在星光之下清冷静寂,很有那么一种遗世而独立的世外高人修行之地的气质。
王艺元一下车就开始架摄影机和相机:“你们先上去吧,我要拍几张寺庙的星轨。”
拍星轨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想要让星星合成一个完整的圆,差不多需要三个小时。
路菲菲与合欢还有周南先上去,把床铺准备好,和尚已经休息了,给他们留了厨房,让他们可以自己烧水。
高原反应让合欢和周南累得特别早,两人早早倒下了。
三千多米对于路菲菲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于是,她决定从寺里下去,看看王艺元拍得怎么样。
旷野上的晚风很大,相机和摄像机都放在地上,用石头把镜头垫高,王艺元坐在车里。
“哈,你倒会找地方避风。”路菲菲拉开车门,也钻了进去,“怎么,三角架都立不住?”
“是啊,手一松就倒,我看放在地上也挺好。哎,多漂亮的景,怎么给他们拍成那样。根本就是法医水平。”
王艺元还在吐槽今天在县政府看到的照片,那张照片看起来确实无聊,就是一座普通的庙,加一个普通的几点星星。
星星不够亮,好像镜头上有几个没擦干净的白点。
庙不够神圣也不够阴森,想装逼的文青不喜欢,想搞怪的也不喜欢。
王艺元当场就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他相信只要自己拍,一定能拍好。
同时,他也相信,用这几张照片,肯定能火。
路菲菲提醒他:“很多网红能成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不是好看就一定能成的。”
“不就是砸钱使劲推吗?”王艺元不以为然,“只要看的人多了,就能行了。”
路菲菲摇摇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要是时运不到,连捧都捧不成小红,很多人的成功都无法复制,就算他自己都无法复制。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热爱搞封建迷信,就是因为不可控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王艺元转头看着她:“你也信这些?”
路菲菲一笑:“需要的时候就信,不然呢,难怪要全怪罪自己吗,那压力多大,天天想着都是我的错,人会抑郁的。”
“哈哈哈,你心态真好。”
路菲菲耸耸肩:“古人都说了,尽人事,听天命。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永远面面俱到,诸葛亮这么聪明,还错用了马谡呢。”
“这边信号真不错,他们也是不容易。”路菲菲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检查了一下邮箱里的邮件。
急事都已经全部打电话解决了,邮箱里的都是不着急,一个从外企跳槽过来的姑娘带起了全公司的风潮,这种无关紧要的邮件在标题的后缀上都写着“fyi”:for your information,供你参考。
可以直接理解为:爱看不看,不看就拉倒,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
还有段风的各种怨念,对做不完的工作、对一个人跑出去玩的路菲菲。
路菲菲跟他说自己是去工作的,跟你采风一样。
段风自己跟路菲菲说过,他的采风一半是真的工作,一半是玩的借口。
现在他都不知道路菲菲说的“像采风一样”到底是指工作,还是在玩。
等王艺元估计着曝光的时间要差不多了,开始穿厚衣服,打算出去按一下快门。
忽然,路菲菲听到一阵很怪的脚步声,落地很重,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是寺庙,不可能是合欢或者周南。
路菲菲拉住王艺元:“等一下,你听到什么没有?”
王艺元此时已经把车门打开了,他困惑地摇摇头:“没有,只有风声。”
原本应该只有泥巴灰尘味儿的风里,夹杂着一丝腥膻味,路菲菲压低声音:“快关门。”
“啊?”王艺元不知发生什么事,下意识按照路菲菲的话做。
门刚关上没多久,一只棕熊摇摇晃晃地过来,王艺元第一次跟庞然大物如此近的接触,当场整个人都僵硬了,险些叫出声。
路菲菲当机立断,一手抓起置物袋里的餐巾纸塞在王艺元嘴里,另一只手按下开关,把黑色的遮阳膜升上去,顺手把车门也给锁了。
此时,从外面往车里看,一片漆黑。
然后,路菲菲又把车子自带的六个方向的摄像头打开,再打开车里的监控屏幕。
只见那棕熊高傲路过,在两台高贵的设备前停下。闻闻照相机,又闻闻摄像机。
王艺元都快哭了,这两个设备是他借出来的,两台加在一起要十几万呢。
虽然不至于倾家荡产都赔不起,要是需要赔的话,还是很痛心。
如果这两个东西加在一起要几百万,他现在就会忍不住冲出去,跟棕熊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