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看向面前月蓝底色栽绒莲枝花海水纹边地毯,刺绣很是华丽,海水纹针针精巧。
她低头,就要除去鞋袜。
才弯腰,就听见屋中有人说道:“算了,蔷薇,让她直接进来。”
婢女闻言,打量了陆曈一眼,道:“那你进来吧。”
陆曈便重新直起身子,随着婢女往里走。
待走近,就见小几前坐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一身淡粉彩绣牡丹纹长裙,云鬓珠钗,娇艳欲滴,怀里抱着只雪白猫儿,见她进屋,焦急开口:“我的猫儿今日一早不肯吃东西,陆医官,你快瞧瞧,可是病了?”
陆曈低头,看向女子怀中白猫,白猫恹恹的,她朝戚华楹伸手:“给我吧,戚小姐。”
戚华楹小心翼翼将白猫递与她手中。
从前在落梅峰时,陆曈也看过山上各种动物,瞧个猫儿病尚不在话下。
看过白猫身体,又询问了一下这几日白猫行为,陆曈道:“可能吃错了东西,有毒的虫子之类,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戚华楹问:“不用吃药吗?”
“吃药见效快些,不用药也会自行好转。”
戚华楹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了些。
她叫蔷薇来将白猫抱走,适才看向陆曈:“陆医官。”
陆曈敛衽行礼。
“之前听说崔院使出事,给哥哥行诊的医官换成了你,本想寻空与你说说话。但听哥哥院里的人说你很忙,便罢了念头,今日若不是猫儿不适,我也不会来找你。”
“哥哥犯起病来折磨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陆曈道:“下官职责所在,小姐无需客气。”
戚华楹歪在矮榻上,掩唇笑了笑,不露声色间打量她一下。
陆曈穿了件简单藕荷色布裙,通身上下并无首饰,只在发间插了一只木刻梳篦。
戚华楹顿了顿,抬手取下额间金帘梳来。
帘梳精致,联结成金色花网,随人拿下时一片金光摇晃,富贵逼人。
戚华楹道:“蔷薇。”
叫蔷薇的婢女便伸手接过,走到陆曈身边,将金帘梳呈至陆曈跟前,笑道:“小姐赏你的,陆医官收着吧。”
戚华楹瞪她一眼,温声对陆曈开口:“父亲说你为哥哥病症竭力,我知先前黄茅岗一行,哥哥与陆医官之间多有误会。哥哥不懂事,这只金帘梳算作赔礼,还望陆医官不嫌弃。”
陆曈并不伸手接帘梳,只垂首:“小姐多虑。”
蔷薇笑起来:“小姐赏你的,忸怩做什么。这帘梳比你头上那只木梳贵气多了,我替你戴上——”言罢就要伸手来取陆曈发间梳篦。
陆曈侧身一躲。
蔷薇落了个空。
戚华楹看向陆曈,陆曈伸手,下意识护住发间那只梳篦,神色冷凝。
怔了一下,戚华楹盯着陆曈,视线落在她发间那只普通木梳之上,狐疑地开口:“这不会是……裴殿帅送你的吧?”
陆曈拔下木梳:“不是。”
矮榻上的女子望着她,笑容淡了些。
沉默片刻,她道:“陆医官可知,昭宁公夫人之事?”
见陆曈不语,她便自顾说道:“当初盛京叛军作乱,昭宁公夫人为叛军挟持,昭宁公为保大局,宁可牺牲昭宁公夫人。”
她望着陆曈,眼中似带怜悯。
“陆医官与裴殿帅的流言,我也曾听过。如今你为哥哥施诊,与戚家有交情,为这点交情,我也需提醒你。昭宁公当年愿为大局放弃妻子性命,昭宁公世子也一样。以昭宁公世子身份,裴殿帅将来必定迎娶高门贵女,门当户对,白首一生。”
“贪图眼前一时欢娱,最终受伤的,还是陆医官自己。”
陆曈久久沉默。
屋中寂静得令人尴尬。
戚华楹低下头,揉了揉额心,“其实说这些话也是我逾越了,还盼陆医官勿怪我没分寸。”
“不会。”陆曈低头:“下官多谢小姐提点。”
戚华楹莞尔:“蔷薇,把帘梳给陆医官戴上吧。”
蔷薇应了一声,将那金帘梳仔仔细细地戴在陆曈额间。
陆曈若具偶人,冷漠的、木讷地任她装扮。
帘梳精致名贵,戴在额间,棉裙却简单粗糙,两相对比,反有种滑稽的可笑。
“多谢小姐赏赐。”陆曈垂首,“若无别的事,下官先行一步。”
戚华楹点了点头,陆曈低头,就要退出屋门,忽又被叫住。
“陆医官,你的梳篦。”
蔷薇手里拿着那把木梳,调皮地扬了扬,玩笑道:“这梳篦好粗糙,不值钱的东西,不如扔了?”
矮榻上,戚华楹正低头抚着白猫的皮毛,仿佛没听到二人的话。
陆曈看了一眼蔷薇手中梳篦。
良久,她开口:“是不值钱。”
“扔了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利用我
陆曈离开太师府,并未直接回西街,转头去了官巷。
医馆里缺一味黄蜀葵的药材,苗良方急着用,问医行要了磨成粉,陆曈从太师府回西街时将路过官巷,出门前便说回去时一同拿回。
待到了医行,拿到一小袋黄蜀葵粉,付过银钱,陆曈抱着布袋往回走。
时候还早,四面人流熙攘,她心不在焉地顺着人流走,走着走着,周围人群匆匆奔逃,陆曈一顿,感到自己身上滴上几滴微凉,抬头,就见浓云堆叠处,绵长雨脚倏然而至。
不知什么时候,天竟下起雨来。
她出门时未带伞,此处离西街又尚远,沥沥阴雨顷刻将全身打湿。
泼墨阴雨,飞雨无边,行人匆忙避雨的身影,她怔忪望着被细雨笼罩的皇城方向,忽然间,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一把纸伞倏然罩上头顶,有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傻站着淋雨干什么?”
陆曈抬头。
裴云暎站在她眼前。
他出现得太突然,陆曈不由恍惚一瞬。
青年应当是刚下差不久,身上公服未脱,见她默然不语,伸手探向她前额。
那只微凉的手落在前额上,似片即将消融的雪花,却让陆曈先前的迷茫渐渐清醒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找你,听说你去官巷了,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一来就见你在雨里罚站。”他收回手,蹙眉盯着陆曈:“没烧坏啊。”
陆曈沉默,他又看了一眼陆曈身上湿透的长裙,自己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
“你衣服湿了,这里离殿帅府近,先过去避避雨吧。”
言罢,不等陆曈拒绝,不由分说拉她上了马车。
……
陆曈随裴云暎去了殿帅府。
殿帅府无人,只有两个轮值禁卫在门口守着。
瞧见陆曈,禁卫们登时笑逐颜开,正要打招呼,被裴云暎瞥过一眼后又缩了回去,专心致志地戍卫了。
裴云暎带陆曈去了殿帅府的小室,道:“桌上有新的戍卫服,你先凑合一下,我让人替你烤干衣裙。”又解释:“殿帅府没有女子衣物。”
陆曈应了。
“你换,”他道:“我在门口守着。”
陆曈把门关上。
小室不大,靠墙放着一张木榻,隔着扇芙蓉屏风有只半人高的木桶。屏风上搭着件黑色蹙银披风,看起来有些眼熟。
看着看着,陆曈就想了起来,似乎是先前在遇仙楼偶遇裴云暎那次,她曾见这件披风。
这里似乎是裴云暎偶尔歇憩之地。
她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没再迟疑,将身上湿透衣裙脱下,换上干净衣裳。
待换好,陆曈打开门,裴云暎转过身来,打量她一眼,皱眉道:“医官院虐待你了?瘦成这样。”
禁卫们的甲衣她不必穿,便只穿了最里面一层布衣,她原本生得瘦弱,禁卫服罩在她身上,越发空荡。发髻也拆掉了,微湿搭在肩头,脸色苍白得可怜。
陆曈出了门:“是你的衣服太大了。”
他便笑了笑,没说什么,拿起屏风上那件黑色披风罩在她身上,又吩咐人去烤陆曈的湿衣裙了。
做完这一切,陆曈随他进了书房。
今日萧逐风不在,桌案却仍堆满公文。裴云暎给她倒了杯茶,茶水是热的,捧在掌心里,十分暖和。
这个时节屋中生火也未免过余,陆曈穿着禁卫服,身上搭了件裴云暎的披风,捧着手中茶水小口小口啜饮,甫一入口,怔了一下,“甜浆?”
“姜蜜水。”
裴云暎道:“你淋了雨,喝姜水驱寒。”
陆曈没再说什么。
窗外雨声淅淅,打在门前梧桐树上,沙沙作响。
二人都很安静。
她今日比从前更沉默,总似有几分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