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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曲尺,你在做什么?”
  灵堂被人闯入,一道疾步凌厉的身影在侍卫的簇拥下来到郑曲尺前方,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处,半张面容呈现阴暗寂静,瞳仁蕴含着层次分明的光影。
  元星洲?
  他怎么会来?
  郑曲尺怔愣一瞬,但却没有立即上前行礼,而是低下头,指腹轻重不一地揉搓着那一块印迹,它不像是涂的,也不是受伤留下的淤青,有棱有角,像是一种特殊的符号,她可以肯定这若不是天生的胎记,便定然是被人刻意纹入皮肤的。
  在确认好、又记下之后,郑曲尺突然被一股力道扯拽到了一边,她仰头看向神色不虞的元星洲。
  他则深深盯着她的眼眸,道:“付荣,给棺材里的人换上寿衣!”
  “啊,我?”付荣惊呆了,可他哪敢反抗世子殿下的吩咐,只能委委屈屈道:“……好吧好吧。”
  郑曲尺颦眉,道:“这不合规矩。”
  “什么才叫合规矩?”
  他冷嗤一声,便强硬牵过她的手撇下灵堂一众,两人一起穿过风铃清脆的月光长廊,越过春华秋实的花树林道,琳琅壁影,来到一门房前径直推开。
  他的到来如同一场心照不宣的事情,春、秋、夏、冬只扫过一眼,便伏身跪地于两边,直到听了令,便不敢耽搁快速去打来热水,送来抹帕。
  元星洲拔掉了她鼻子上的绵团,又将她冰冷的一双手浸泡进温热水当中,取过一旁挂架上的布帕一点一点地抹着她的指缝间。
  或许是没伺候过人,他的力道时重时轻,郑曲尺知道自己身上臭,手上刚还摸过死人,一般人估计都认为晦气,更何况是他这种位高权重之人,更不应该替她做这些事情。
  “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都摸过他哪?”元星洲冷不丁地问道。
  郑曲尺自然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她道:“这么晚了,世子你怎么会来上将军府?”
  她越不回答,元星洲却越执着于这件事上:“你胆子够大啊,死人的身你也敢碰,死人的衣袍你也敢随便去剥。”
  听他一口一个“死人”,就仿佛那人无足轻重一般。
  “你觉得不应该?”她语气刹时间有些冷。
  郑曲尺道:“付荣也觉得不应该,可是,这明明是一件应该的事啊。”
  元星洲在水中攥紧她的手,突然逼近郑曲尺面目:“郑曲尺,你是不是忘了孤与你说过的话了?你将会是孤未来的王后,你觉得孤会任由你再去随便碰别的男人的身体吗?”
  郑曲尺与他对着看,目光不偏不移:“那不是别的男人。”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想要与他和离后彻底逃离他的身边吗?现在他死了,你不该觉得解脱了吗?”元星洲问她。
  “解脱?”郑曲尺恍惚了一瞬,然后回过神后,平静道:“我不讨厌他,从来都没有过,我一直想远离他,只是……只是因为害怕。”
  到这一刻,她终于诚实面对了自己的内心,倘若宇文晟不是邺国的上将军,不是活阎罗,而只是她的夫君“柳风眠”,一个白面书生,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瞎眼军师,她这一生或许将与他白首不相离。
  她对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当然其中多少也有一点夫妻责任的情份在。
  元星洲问她:“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具体我也形容不出来,只是我跟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这种差距并不是成了亲就能够消弭的,当然……”她对元星洲道:“你也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的不可能吗?
  啪——
  水盆摔落在了地面,溅起的热水浸湿了他们的鞋与下摆,热意刚沾染上,便被一股夜间的凉风吹散开来,余下的只剩粘黏皮肤的冰冷之感。
  元星洲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眼眸内猩红嗜虐的诡艳之色却越炽越盛,意自焚亦灼人。
  他问道:“什么差距?你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世上,飘零无依,无权无势,担心会受人欺辱,可现在你什么都有了,钱,有邺国南边最大富商章淇楠与苏田替你解决后顾之忧,往后你何愁无家产养家?”
  “权势,你身为上将军夫人,宇文晟名下所有兵力、财力与人脉,甚至还有三军金印皆在你手中,只要你运用得当,哪怕是你想要整个邺国都能够办得到。”
  “而你想要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孤也将邺国掌管一切手工业的将作监交由你整顿发挥,你出入自由,有忠心的下属,兄妹、友人皆在身旁照应,眼下,可谓是样样皆如你所愿,你到底还在怕什么?”
  他激烈质问的话,叫郑曲尺一下就狠狠怔住了,不为他知晓所有事,而在于他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没错,她与宇文晟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而她只是一名身世复杂的农女,无依无靠,她害怕她与虎共寝,终被虎噬,她也担心自己身无旁物,连累亲友,最后却连退路都没有了。
  她更害怕进入高门大院,会失去自我,失去自由,变成一名只懂侍弄花草、养儿育女的庸碌妇人,不能再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总之,她害怕很多事情,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去主动解决横亘在她与宇文晟之间的这些问题,或许是因为她对宇文晟从头到尾都只是一种浅薄的喜欢,而并非是那种非他不可的深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