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济怀已不敢造次,可此刻却是心凉如水。元后这般点评,他纵然并未获罪,以后怕是也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想到自己以后要面对的讥讽,谢济怀死的心都有。他招摇时候惹人眼,一旦落下来,还不知晓被人怎样的糟蹋作践。
这时谢冰柔则向几步,伏跪于地,清声说道:“臣女亦出身谢氏,愿将功折罪。臣女已知晓真正凶手是谁,愿在此刻指证,还死者一个公道。”
房间里静了静,元后面颊上神色好似僵住了一样,大约是觉得这个谢五娘子实在太过于大胆了。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面颊上容色变化,终究没有出语呵斥,而是说道:“这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需有证有据,绝不能随意攀咬一个凶徒,以图了结此案。”
她好似回过神来,然后缓缓说道:“谢五娘子,你可清楚?”
谢冰柔轻轻的点下头:“臣女自然绝不敢妄言。”
元后:“你们谢氏已经出了一个妄言攀咬的谢济怀,天子对谢氏宽容也是可一不可再。”
谢冰柔:“若臣女妄言,甘愿领罪。”
谢济怀在一旁,他眼神奇妙,仿佛瞧不明白谢冰柔这些行径用意。
元后知她是铁了心了,故说道:“那你以为凶手是谁?”
谢冰柔答得言简意赅:“正是元家大郎元璧。”
一语既出,元后下意识合上双眼。
在场众人皆惊,特别是薛重光,他亦是流转不可思议之色。
甚至连谢济怀一颗心也咚咚的跳,十分惶恐忐忑。他本来对谢冰柔是恨,可如今却是怕。谢冰柔容貌娴静秀美,可是这么一副秀美怯弱的皮囊下,却掩着些发疯的性情。
薛重光面色却是冷了下来,他一开始十分惊讶,可惊讶过后却升起了缕缕怒意。他想到元仪华是元家嫡女,那么元璧出入梧侯府也十分容易,于是元璧便可轻而易举栽赃陷害。
倘若当真如此的话——
他绝不会轻易罢休。
谢冰柔则继续缓缓说道:“第一个死者是两月前死于东市的莺娘,她是石大人府上家伎,游走于权贵之间。为了引人注意,莺娘使了一个小手段,便是声称章爵对她有意。”
“莺娘是个善于揣测男人心思的女子,知晓有人争夺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她使出这样手段,结果却引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这个人就是元璧。”
“元璧与章爵素来不和,章爵不过是元后外侄,却是肆意张扬。可是元璧呢,他总是需要忍一忍。他看不明白娘娘对他的苦心,又或许他纵然看得见,却终究不耐烦忍耐。一个人忍耐太久,那么就需要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元后冷声呵斥:“胡说,阿璧素来不沾女色,更不必说去沾染什么家伎。”
谢冰柔则答道:“正因为元公子素来少沾女色,不善此道,才容易相信莺娘的言语,不知这不过是些寻常套路。”
不善于此道,故而更加容易在这样关系里受辱。
莺娘身份低微,别人必然会认为一个家伎会卑微柔顺,可能元璧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莺娘精于男女情事,知晓情场如战场,知晓哄抬身价,也知晓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所以莺娘必定不会很柔顺,有时候还会故意不让元璧得到。
可她虽摸透了男人的心理,却没看透那个男人本性的暴戾。
惠娘知晓莺娘的为人,知晓莺娘的套路,知晓有人曾经一把将莺娘拉过去。那个男子动作有些粗鲁,可粗鲁代表急切,那不过是一条上钩的鱼。
元璧就是这么一条鱼。
这时候元璧正慢慢饮酒,酒水微微辛辣,令他眸子沉了沉。
这酒里没有添加五石散,元璧曾经尝过五石散滋味,可也不过如此。沉迷其中,似乎也没怎样有趣。
他眼皮轻轻跳跳,那些不吉之意就涌上了心头。
元璧有着一缕不安,不安来于一些直觉。他在京中奏起了血腥之曲,那曲奏得昂扬激烈。可到了如今,那曲子仿佛到了尾声,却不知是否能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他品着自己唇齿间的辛辣之意,忍不住想起这个故事的开始。
那个故事里,莺娘就像最初的引子,是一切之开始,然后这一切方才不可收拾。
就像他给谢冰柔讲的那个忧郁故事,包括他那由心而生的腿部隐疾,他一直是不快乐的。别人都觉得他温和宽厚,温顺且不会争执,可他只是将这些心思尽数藏在心里。
莺娘只是个轻佻的妓子,石瑞用她宴客,饰以华衣美服,可她仍只是一件玩意儿。他以为自己稍作示好,莺娘就会喜不自胜。他想要羞辱章爵,嘲笑章爵对一个家伎起意。
可莺娘却没有上钩,她心里确实喜不自胜,可却在跟元璧捉迷藏。
换做旁的男子,对方久经花丛,自然也懂这样的游戏规则。可元璧却十分错愕,十分恼怒,甚至极不自信。
他的腿总是发疼,疼得越来越频繁,也疼得越来越厉害。他的自信也在岁月的蹉跎以及元后的庇护下消失殆尽。
于是那一天,他在花丛里伸出手,狠狠的将莺娘拽到自己跟前。
惠娘只看到莺娘被拽入花丛那一幕,却未曾窥见那人正是元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