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知道路。
不过此刻人来人往的,她到底没敢嚣张,乖乖巧巧地回来装模作样:“祝当家就知道闹我!”
周鸣玉扶着祝含之下车,前头大当家阮娘子也下了车。
她年近四十,性情安稳,听见后面的热闹,由不得笑道:“这一路颠簸枯燥,你们倒不觉得疲累。”
周鸣玉颔首唤了句“阮当家”。
祝含之同阮娘子道:“正是一路枯燥,才要找些乐子。阮娘子颠簸辛苦,先回房休息罢,外面有我照应。”
阮娘子点头,叮嘱她几句,先随侍女引路往房间去了。
周鸣玉跟着祝含之一路。
上苑的行宫及别苑,早就为春狩提前预备整理好了,如今众人前来,倒不需要从头收拾。只是自带的行装和箱笼,都要整理放好。
繁记二位当家前来,身边还带着几个得力的掌柜、几个侍从,箱笼也带了不少。
祝含之不必亲自收拾,只是在廊下瞧着侍从们安排好,这才与掌柜们道:“劳烦几位掌柜今日点好东西,之后随用随取,莫要耽搁。”
掌柜们称是。
祝含之又介绍了周鸣玉:“这位是咱们云裳坊的周姑娘。围猎期间若是有事寻不到我,找周姑娘,也是一样的。”
周鸣玉未料她这样早便将自己介绍出去。
眼前这几位掌柜都是繁记二位当家的得力干将,没少随二位当家入宫,也都是上京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鸣玉连忙向众人屈膝一礼,道:“鸣玉年轻,若有不妥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掌柜不弃,多教教鸣玉。”
几位掌柜未有傲色,都温和回礼。
祝含之这才带着周鸣玉往房间走。
繁记此来,在别苑中独占一个小院,女眷都住内院。周鸣玉的房间在二位当家侧方,祝含之倒没让她先走,叫她先和自己过来。
祝含之的出身是个谜,早在繁记之前,她早已过的是富贵无极的日子。
如今繁记财源广进,她生活更是精致不已。繁记早几日已命人来整理过这边的住处,周鸣玉一进来便闻见清浅的鲜花香味,幽幽静静,雅致非凡。
周鸣玉见祝含之关门,便率先开口:“祝当家有何吩咐?”
祝含之道:“我考考你。那些百年勋贵之家,今日来了几个年轻小辈?”
周鸣玉出发时一直将马车窗帘掀起一角瞧着,谁跟在队伍里都看了个分明。
她略想一想,便想通了关窍,回道:“一家也就两三个,都是成了婚的郎君。”
她问:“陛下要赐嫁公主?”
如杨家这样的百年勋贵之家,既有祖宗荫庇,又有儿郎入仕,早已是无限风光。因家底深厚,发展到如今,虽是垂首称臣,也未见得多将皇室放在眼里。
皇家为了限制世家,常将公主下降给诸位未来家主,以便将这些世家捏在手里,免得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世家自然也不满于此,比起尚公主,倒不如与其他世家通婚。
利益相连,门当户对,如何不比尚公主强?
祝含之见周鸣玉反应迅速,满意地点头,讽刺道:“宫中如今两位待嫁的公主,此次都跟来了上苑。我瞧那些世家人人自危,巴不得退避三尺。那些攀附于世家的低品京官,自然要替他们主子着想。”
今日时间已晚,留作众人修整之用。明日一早,皇帝会带着皇子和大臣们外出围猎。女眷聚在一起没什么可做的,无非就是在马场打打马球,或是玩些投壶之类的把戏。
到时候,妇人之间,就是这些唇枪舌剑的交锋。
祝含之道:“我与阮娘子明日必定要去陪那些命妇说话,你不必陪我,去与你相熟的那些官眷们聊聊。这回不少五品上的官员也都带着家眷来了,肯定有你认识的人。”
周鸣玉此次跟随前来上苑,这些官眷夫人必定认为她在二位当家跟前得脸,到时候遇见她,定然要向她打探消息。
“祝当家是要我故意透露消息?”
“非也,是要你故弄玄虚。”
祝含之摇摇头,狡猾地笑起来:“无论谁问,你一概只说不知。”
周鸣玉脑子里想了想那个场面,道:“那些世家个个吃了狼心豹子胆,若真想要抗命,有的是办法。”
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
她大哥,杨家的大郎杨策,还有别家的大郎君,个个都经历过这么一遭。
到如今,年轻一代的世家郎君里,还没有一个真尚了公主的。
祝含之弯起唇角,颇有深意道:“皇家若真想要整治世家,也有的是办法。”
周鸣玉瞧着祝含之这个脸色,眉尖微微蹙起来。
祝含之却不再多说这个话题了。
只是又提醒了她一句:“明日若是原之琼去找你,你就委婉提醒她,宫中尚有两位公主待嫁,如今还轮不到她。”
周鸣玉蓦然听见原之琼的名字从祝含之口中说出来,心里一跳,再听见后文,更觉惊疑。
“她只是个郡主。”
祝含之微哂:“对,她就只是个郡主而已。”
周鸣玉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想起原之琼此次回京之后,似乎性格确实玲珑强势了许多。
如今的风气,高门儿女多有晚婚,却都早早定下婚约。原之琼如今十七尚未许下婚配,本就有几分可疑。
周鸣玉记得原之琼从前不爱骑马,可那日在端王府的马场里,原之琼马术精湛,不知是不是为这次围猎提前做好的准备。
难道是,这个从前天真活泼的女孩,终究也还是生出了皇家的无情与好权?
周鸣玉思忖道:“她若真有此意,明日必定上马围猎,又岂会与我相见?”
祝含之道:“我会让她来找你的。”
她转身进内室,取了个木盒出来,交给周鸣玉。
“留在我这里用饭罢?等晚些,你替我将此物给她。这是她要的东西,我特地留到今天。”
--
周鸣玉说不好跟着祝含之走这条路对不对。
祝含之出身神秘,行动更是神秘,繁记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在上京站稳脚跟并成为皇商,本就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奇迹。
祝含之瞧着年轻,可在繁记人人敬畏。周鸣玉早就听说,繁记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是祝含之去解决了的。
周鸣玉跟着她,想要向上攀,是最快的途径。
因为她,周鸣玉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回到了当初曾来过的地方,这就是最好的佐证。
但越是如此,周鸣玉心里越是谨慎。
太快了。
她无所求,却偏偏予她所求,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鸣玉越来越觉得,祝含之是故意的。
手里的木盒颇具分量,要她两只手抱着走过来,颇费了一番力气。如今天色暗下来,她手里又没灯,再晚恐怕就不好走了。
周鸣玉越想越气,琢磨着要不自己把这木盒子打开看看。
她的指在木盒边缘摩挲,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着盒子,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晚风吹得树叶簌簌,她走在路上,忽然止步。
周鸣玉的手指微顿,耳尖动了动,隐约觉得听到了什么,正要转过头去,忽而身后有一股大力袭来,自身后一把钳住她纤细的脖颈,狠狠地抵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周鸣玉下意识就要回手,却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浅淡的松香味,从此人的袖口处传来。
是最普通的松香,但因为加过其他特制的香料,所以十分独特,也十分……熟悉。
周鸣玉的心里一下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手上却再没有了多余的动作,只是装作真的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被人强硬地制住。
她的手腕被人扣着按在背后,那人动作狠辣,扭得她肩膀生疼。
而那人随即自背后贴了过来,冰冷的胸膛贴上她背脊,膝盖紧紧压住她的腿,硬是让她没有半点可以反击的余地。
这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
她的木盒掉落在地上,沉重的一声响。
周鸣玉非常果断地闭上了眼睛,一边艰难地喘气,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我是繁记祝当家手底下的人,你放了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不会乱说。”
她的咽喉被紧紧扼住,几乎上不来气,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好在是身后人听见了。
因为她感觉到他在笑。
那一瞬间,有一丝温热的气体,轻轻地扫过她的耳尖,一下就被微凉的晚风吹散。
但他身上的松香味,由于距离太近,一直缭缭绕绕地环绕着她。
周鸣玉的脖子也疼,肩也疼,手也疼,腿也疼。身后的男人死死地压着她,她连动也不动了。
她在心里破口大骂:天杀的杨简!!
而杨简本人,此刻正悠哉悠哉地偏首看着她的脸。
很陌生的一张脸,不够漂亮,不够惊艳,撑死只能说得上清秀,距离近了,能看见脸上用料细腻上等的脂粉,但也因此失了些干净清爽。
是他不会去关注的一张脸。
如果她没有这样频繁地引起他的注意的话。
杨简瞧见她颤抖的睫毛,手里微微松了松,但还是没有放过她,只是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仍旧还是钳制着。
他牵唇笑了笑,十分散漫地开口:“睁眼。”
那语气分外安闲,仿佛是瞧见了什么美景,叫她睁眼去看似的。
周鸣玉心里早骂了杨简一万遍。
她闭着眼睛,嘴硬道:“我说了我什么也没看见,阁下为何非要为难我?”
杨简唇边的笑意缓缓落下来。
他手指渐渐收紧,声音也凉下来。
“我说,睁眼。”
睁眼……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