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她没想到他使用轮椅的感言,竟是这样的一段话。
“我教你雅言。从现在起,我会用雅言与你说话。尽快学会它吧,昭……和士子权贵们交流,雅言少不了的。”
“等等,先生——”
她不解,他不说原因,冷冷静静的话语像是推演千万次后的结论。
“桑冉,带昭出门长长见识,能做到不让她卷入争端、遭受危险吗?”
“当然。别的不说,在大梁,只要秦昭不惹事,保证不保障她的安全,不引人注目,没什么难得。”
孙膑抬头看向天空。
“很好。昭,做好准备的话,就让桑冉带你去士子楼吧……不要困在这间院子。”
明明做出轮椅是件高兴的事——
秦昭却觉得,先生似乎将她推远了。
第20章
孙膑说完话,便沐浴着阳光,闭眼靠在椅背上。
周围的风很轻,小院中的木屑被太阳一烘,氤氲着浮起些木质香气。
若是技术可能,轮椅上被装上万向轮,恐怕此刻孙膑早就调转轮椅方向,用安静的背影明示拒绝谈话。
秦昭放弃交涉,她知道孙膑暂时不会再开口了。
感谢今日叫来了桑冉,读不懂气氛的他在简单理解孙膑话里的指示后,没事人一样拉着当事人就走,免掉了秦昭在静默无言里尴尬。
——桑冉甚至愉悦地在大门口对着轮椅上的青年道别后,又帮他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大梁城内与小院完全是两个世界。
从巷尾出来,按下的生活暂停键被复位,嘈杂和人气扑面而来。两千年后人们如何生活,两千年前依旧如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柴米油盐,婚丧嫁娶。
桑冉在秦昭身边给她介绍大梁城:从这过去能到什么地方,东市比西市的蔬菜水灵,买粮去哪条街实在……
走了一大段路后,桑冉后知后觉地摸摸头,暗呸自个儿一声“都要离开了说这些干嘛”,又开始跟秦昭讲秦国与魏国数十年间的来来回回。
桑冉的故事讲得抑扬顿挫,秦昭却没来由地分神了。
她的心思一大半落在了那间小院里。
先生说那些话是为什么?他到底怎么了?他究竟要做什么?
秦昭的脑子乱乱的,一刻也不得闲。
“这般分心与我同游大梁……秦昭,冉纵使心再大,也会感到些许伤悲啊。”
桑冉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一根做招牌用的旗杆柱子上。
秦昭被桑冉拽住袖子,从魂游的状态脱离。
听罢桑冉的话,秦昭愣在街头。看着他带笑的眼睛,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抱歉,桑冉,我……”
“不用道歉,秦昭,冉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亦明了感情有‘亲疏远近’。”
桑冉放开她的衣袖,轻快地说道:“是冉来迟一步,未能早早与你结交。你心中记挂孙膑,冉觉得很好——秦昭待人如此深情厚谊,难道不是证明我挑友人的眼光简直绝妙?”
秦昭垂眼,精神不振地叹着气,“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桑冉,我都没有及时发现先生心中的郁结,也对他的转变毫无头绪,更谈不上招架了。”
“可我眼里的秦昭确实很好呀——木工活做得漂亮,医人的手法也好,被冉这种人缠上也没对将我拒之门外,真是又心软又善良。”
桑冉掰着指头列举着,一条一条让秦昭耳根直发烫。
“冉尤其欣赏你的巧思。轮椅不难造,但将轮和椅结合在一起就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你对我竟不藏私!完全不需要我付出额外代价,我就能看到全部的制造流程。”
秦昭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桑冉被吓得立马消音。
“那些,都不是我的东西啊……桑冉,我只是拾掇前人的智慧恩惠而已。”
她更丧气了。
他更慌张了。
“秦昭,秦昭!不管前人后人,你的别人的,只要皆出于你手,便由你掌控,是你的造物。”
桑冉将秦昭的手翻开,掌心向上。她掌纹脉络清晰,他好不后悔地压上他的。
两掌相合。
“冉愿意成为这手的友人,与她造世间绝景,助秦终扫六合。”
情绪渲染到位,秦昭被桑冉的誓词彻底冲击发懵了。
她都没为桑冉做过什么事,何来他如此看重?
若此处并非是魏国大梁城主干道——甚至不需要是桃源竹林,只需一方清净悠远的山林田野,士子知交结下命定情谊的场景,便可永远定格在人生的史页上。
奈何桑冉意外性十足,车马疾驰,人声鼎沸,瞬间又把秦昭从神境拉回人间。
“你不要命了——”秦昭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还‘扫六合’?才跟我讲‘数十年来两国积怨乃至世仇’,在大梁街上这般说话,真不怕被魏人拖出去打死吗?”
“你原来一直有听我说话?”桑冉眼睛亮了,“放心吧,冉很厉害,一般人留不住我。”
秦昭松开手,准备继续前行。片刻间,她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秦扫六合。”
分散的思维神经刹那间全都连接起来,一个荒诞的猜想浮上心间。
“你没觉得我在开玩笑吗,桑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