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袋像是被车轮碾过了一般疼痛,喉咙也有灼烧之感,身上更是到处酸痛。
她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抬眼看向四周,只觉得房中熟悉又陌生。
“这……”她失神地环视周围,忽然发现这是自己原来的闺房。
昨夜的记忆一幕幕掠过脑海,她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记得自己施展了血祭术,想要和祁桓同归于尽,如今自己活下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计划失败了……
祁桓将她安置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心思?
姜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顾不上换衣服,便向门口走去,一推开门,便看到一个青衣侍女正捧着盆水向自己走来。
“夙游?”姜洄扶着墙,哑着声叫出对方的名字,“祁桓在哪里?”
夙游见姜洄穿着寝衣站在风口,忙疾走两步上前:“郡主,这里风大,您赶紧回屋。”
郡主?
姜洄皱了下眉,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有功夫细思,她一把攥住夙游的肩膀,厉声道:“祁桓呢!他死了吗!”
夙游一怔——祁桓是谁?
她忽地想起来,昨天郡主是带了个奴隶回来,就叫做桓。
没想到郡主这么关心他的安危。
夙游答道:“他便在外面候着。”
“让他来见我!”
姜洄的语气让夙游觉得有些异常。
夙游原就是侯府的侍女,姜晟封王后,侯府也成了王府,只是直到今年高襄王携女回京,她才第一次见到王府的主人。
生于南荒的郡主不像玉京贵族一般傲慢,也没有使唤奴隶,让人服侍的习惯,因此她这个院子平日里是没有侍从奴隶服侍的,只是因为前一夜喝醉了酒,她才奉王爷之命服侍她洗漱入睡,又在这等着她醒来。
方才她思忖郡主也该醒了,便去打了热水让她洗漱,却没想到一来便看到郡主未着外衣站在风口,神情也与以往不同。
总觉得多了几分慑人的压迫感。
夙游也不敢多想,立刻便让人去把那个奴隶叫来。
奴隶天未亮便已起床,早在门口等了许久,因此姜洄有令,他几乎立刻便来到她面前。
昨天的衣服已被高襄王撕毁,府中管家让人另外给他一套合身的衣服。虽是粗布麻衣,但他身形修长,容貌清俊,无需华服也自有贵气。一早上便有不少经过的女奴为他动了心。
姜洄一见祁桓,便又动了杀心,即便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对方,她也不甘心被困一辈子,与他当结发夫妻。
因此当祁桓走近时,她没有犹豫便自袖中抽出琅玉鞭,向他狠狠挥出。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祁桓不躲不闪,这一鞭正好抽中他颈侧,一声脆响打破了院中的宁静,夙游吓得手中铜盆落地,水花打湿了姜洄的裙摆,她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额头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求饶道:“郡主饶命!”
姜洄怔怔看了夙游一眼,疑惑她的语无伦次,又看向祁桓。
他似乎也有些疑惑,但还是跪了下来,身形笔挺,如松如竹,只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姜洄,颈侧很快便浮出了一道鲜红的印子,缓缓地渗出血珠。
姜洄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哑声问道:“你为什么跪我?你……为什么不躲?”
祁桓眼睫微颤,随即答道:“主人所赐,奴隶不得退避。”
姜洄讶然,皱了下眉,喃喃重复了一下他的话:“主人?你唤我主人?”
祁桓没有抬头,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之声:“昨夜,苏府已将奴的身契转给姜府,郡主便是新主人。”
姜洄脚下踉跄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祁桓。
这时她才留意到,对方身上衣着与府中侍从一样,堂堂鉴妖司卿,怎么可能穿这样的粗布麻衣?
还有,祁桓怎么可能这样跪她,还口称她为主人?
姜洄脑中阵阵抽痛,她踉跄着扶着墙壁站稳,颤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夙游抬了下脑袋,战战兢兢答道:“已是辰时了。”
“不是。”姜洄摇了摇头,十指因用力而苍白,“现在是哪一年?”
夙游忙道:“武朝一千两百三十六年。”
姜洄心头猛地一颤。
以她所知,今年应该是武朝一千两百三十九年才对,但时间对不上了,她回到了三年前,如今的她,才十六岁,是跟随父亲回到玉京的第一年。
此刻记忆也慢慢清晰了起来,醉倒前苏妙仪的话掠过脑海。
——再有几日便是帝烨寿辰。
她想起了现在是何时了,也想起了她与祁桓真正的初遇。
那一日,苏妙仪约她到府上赴宴,教导她几日后帝烨寿宴应注意的礼仪。席间苏妙仪开了一坛术士所酿的酒,她自以为海量,贪杯多喝了两壶,后面苏妙仪说了什么,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隐约记得苏妙仪要送她一些奴隶,她醉醺醺看了看,便摆手拒绝了,她不习惯身边有人跟前跟后地服侍。听说苏妙仪便将那些奴隶都发卖给了姚家。
之后帝烨寿辰上,妖族侵扰,死伤无数,帝烨震怒,下令鉴妖司彻查防范疏漏之处。寿宴上,姚家的一个奴隶挺身而出,护驾有功,得到帝烨嘉奖,后又因为帮助侦破了妖乱之案,被特许脱去奴籍,调入鉴妖司。
那个奴隶,便是后来的祁桓。
在苏妙仪府上时,她便见过祁桓,因为她没有接受苏妙仪的好意,祁桓便成了姚家的奴隶。
而现在历史变了!
姜洄呼吸一窒——祁桓被她带回来了!
此时再看向院中,姜洄忽然觉得连阳光都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初晨的光洒落在院子里,还携着三分凉意,阶前的草木绿得葱茏,滚动的露珠让舒展的花瓣更显娇艳。
姜洄想起来这些花,这是父亲从南荒带回来的种子,亲自种在她的院中。
一年半前,因为父亲出事,高襄王府被封查,这些花也因为无人浇灌枯萎了。
姜洄怔怔地走了过去,伸手去触摸那开得正艳的花朵。花瓣柔嫩微凉,触感是那么真实。
花还开着,父亲也还活着。
姜洄这时想起了昨夜在父亲怀里的一场痛哭,原来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她心头一阵酸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泪却滚落下来。
夙游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鼓起勇气抬起头。
站在台阶上的少女衣衫单薄,不染脂粉,却明艳如骄阳一般,有着玉京贵族少女们没有的生动与绚丽,泪珠滴落在花瓣之上,比朝露更晶莹了三分。
“郡主。”想到姜洄平时待人和善,夙游担忧地唤了一声,“外边风大,您小心着凉。”
姜洄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跪着的两人。
“起来吧,别跪着了。”姜洄轻咳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
夙游和祁桓听了这话,才从地上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姜洄循声望去,便看到迈着阔步走来的高襄王。
高襄王见到姜洄衣着单薄站在院子里,顿时拧起眉来,大步向她走去。
“怎么穿成这样走出来了,伤风受寒了怎么办!”
姜洄这一次是清醒着见到高襄王,她抑制着心头的激动,不想让高襄王看出异样,却仍是忍不住眼眶发红,眼眸湿润。
高襄王心里暗自叹气,温声道:“正好阿父给你请了宫里的医官来给你瞧瞧,正在门外候着呢。”
高襄王边说着边推着姜洄进了屋。
夙游立刻找了外衣给姜洄披上,这才让医官进来看诊。
姜洄没有意外,自己还得了风寒,与上一次一模一样。
异士身体强壮远超凡人,根本不会得伤寒之症,姜洄没有那样的天赋,在高襄王看来,自己的女儿就跟个白瓷瓶子似的,风一吹就倒了。为了让她强健体魄,在南荒时高襄王便带她学习骑射武艺,但到底是慈父之心,教习之时也是柔声细语,舍不得看她摔了累了,因此姜洄骑射可算是一流,武艺却只是稀松。
医官看诊过后,高襄王才对姜洄说道:“有医官作证,你染了风寒,三日后的寿宴不想去便不用去了。”
他想了一夜,还是不愿意逼姜洄做让她不开心的事,因此一大早特地请了医官过来,也是想让医官作证,姜洄是确实病了,并非不敬君王,假意称病不去赴宴。
但是没想到,姜洄立刻道:“我要去!”
高襄王疑惑地打量姜洄:“前两日不还说不想去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上一次姜洄确实是不想去的,刚回京的她不懂贵族礼仪,总被人轻蔑嘲笑。一开始她还听不出别人话中的讥讽之意,后来才反应过来,知道惹了不少笑话。
——生母只是个庶民,父亲又是个莽夫,难怪不知礼仪。
——听说南荒多妖,民智未开,她成日与兽为伍,自然少有人样。
这样的话入了耳,扎了心,她便不愿参加贵族间的聚会,却又也不愿让父亲担心。便是这个时候,苏妙仪含笑向她走来,对她伸出了手,一点点教她礼乐,引她进入了玉京贵族圈。
这一年是帝烨六十寿宴,所有贵族大臣都受邀赴宴,盛况空前。届时帝烨会在丰沮玉门举行祭祀大典,祭拜天地与先祖,而傍晚便大摆宴席,与臣民同乐。
对刚入京的姜洄来说,这是一个被贵族圈认识并接纳的大好机会,尤其是众人都心知肚明,高襄王这次带女儿回来,就是为了给她招亲。京中见过姜洄的只有一些贵女,关于她惊人的美貌与粗鲁的举止已在贵族圈中有所流传,大家对高襄王的掌上明珠也更加好奇。
这两天苏妙仪都极耐心地教导姜洄寿宴之日的言行举止,着装礼仪,想让她在寿宴之中大放光彩。只是姜洄不争气地病了,更何况她本就不愿去被人品头论足,便顺水推舟称病卧床,躲过了寿宴。
“苏妙仪已经将宫中礼仪都尽数教我了,三日后的寿宴,我必须去。”姜洄眼睛还有些发红,但目光却十分坚定。
高襄王心头一软,放柔了声音,语重心长道:“洄洄,我知道你是不想阿父担心,才勉强自己去的。阿父昨天也想明白了,你高兴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待在玉京会让你这么痛苦,那我们就回南荒吧,你不愿意成亲,阿父也养你一辈子。”
高襄王的话让姜洄顿时眼眶发酸,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但却让她更加坚定了留在玉京的决心。
蔡雍对父亲的杀心早起,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她必须和父亲一起想办法,先下手为强除掉蔡雍。否则现在逃离玉京,背后便始终有一把对着自己的尖刀,战场之上腹背受敌,迟早会生祸端。
“阿父,我是自己想留在玉京的,你不用担心,昨晚我只是喝醉酒了说胡话。”姜洄挤出一个笑脸,安慰自己的父亲。
高襄王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的笑容,心酸酸地揉揉她的脑袋,总觉得女儿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看着沉稳懂事多了。
“阿父都听你的,只要你开心,那便比什么都重要。”高襄王温声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不过,以后可别喝得烂醉晚归,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不会有下次了。”姜洄想起前世父亲出事后,苏家落井下石的举动,便绝了与对方继续来往的心思。
“你带来的那个奴隶,打算怎么安排?”高襄王问道。
——杀了。
这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却停在了舌尖。
“父亲,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凡之处,兴许已经开了十窍,你去试试他的深浅吧。”姜洄想起祁桓以一敌七的场景,心中不由一颤。
她一生见过无数强者异士,当中自然是父亲举世无双,但看到祁桓时,她却有种“可能不输父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