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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年过去了,藩王失去了封国,失去了军队,却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财物,他们凭借着近乎垄断的矿产,廉价的劳力,得到了海量财富。
  尤其是辽王朱植、岷王朱楩、代王朱桂,朱植与朱楩发家致富,更多的是依靠南洋贸易,而朱桂之所以财富惊人,完全是因为他掌控着大明的官、民煤矿产业。
  现如今朱桂被烧着渣渣了,煤矿已经纳入朝廷,可铁矿、铅矿、锡矿、石灰石矿等等,还在其他藩王的控制之下,这些矿产虽然没有被藩王垄断,朝廷自产自用占据大头,但藩王凭借这些矿产得到的财富是不可估量的。
  除了藩王之外,还有晋商、徽商,这几年又冒出一批闽商、广商、回回商,虽然浮动税率从商人身上不断割肉,可随着商业蛋糕做大,哪怕是切去一半,商人手中依旧握着庞大的财力,这对朝廷并不利。
  “朕听闻,晋商很重教育,资助了不少年轻人进入学堂,甚至还设了私塾作辅导之用。徽商也在不断捐助国子监,每年都会借捐助之名,输入一批子弟,你如何看?”
  朱允炆问道。
  朱文奎有些紧张,自己从来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慢慢回道:“晋商、徽商等商人都在重教化,这是响应父皇开民智,广教育之策,对朝廷来说并无不妥,毕竟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子民。”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文奎,这些回答都只是表层的,浅显的。
  朱文奎见朱允炆脸色严肃,并无半点笑意,知道自己的回答并不在关键处,可什么是关键?
  晋商子弟也有受教育之权。
  徽商捐助国子监,这对国子监与日俱增的花销来说是个很好的补充,作为交换,收下他们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哪里不对,一定有问题,父皇不会无缘无故提到商人教育问题,自己之前询问的可是巨贾巨富,不是这些人的儿子或子侄。
  朱文奎低头沉思。
  朱允炆看着朱文奎,淡淡地笑了笑。
  说到底,自己对朱文奎寄予厚望太早了一些,他还是一个孩子,距离成年还需要几年时间,在原本应该属于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承担了太多的重任。
  有些事看不穿,不是他的智慧不够,而是他的阅历,他的见识,他的经验不足,而这些,都需要年纪一点点堆出来。
  “太祖开国之初,李善长与刘基斗法。”
  朱允炆轻声提醒。
  朱文奎迷茫地看向朱允炆,回想着那一段历史,当年李善长代表淮西集团,刘基代表浙东集团,为了彼此背后的利益不断攻讦。
  父皇提这件事是为什么?
  朱文奎脑海中划过一道光,瞬间想明白过来,上前一步:“父皇的意思是,晋商、徽商,都努力在培养亲他们的文人,甚至是官员,从而在朝廷中形成一股势力,为他们说话?”
  朱允炆笑了,重重点头:“没错,常百业也好,沈一元也好,他们都是生意人,做的还是大买卖,立足长远。显然,他们希望在朝廷之中拥有一席之地,这些人啊,开始用这种方式来索求权力了。背靠商会,以庞大的财力支撑一批官员,这些人定会想尽办法松绑商人身上的枷锁。”
  朱文奎担忧不已。
  自己看到的表象背后,竟隐藏着一股势力的阴影!
  这些人,当真敢介入朝堂,左右朝廷政策吗?
  朱允炆背负双手:“不要小看了商人与财团的力量,你还记得父皇曾经告诉你的棒子国吗?他们的国运,全都是财团说了算,但凡不听话的,财团完全可以用尽手段将其除掉!”
  朱文奎握着拳头。
  大明可不能由财团说了算,哪怕是再有钱,富可敌国,也不能藐视朝廷,对抗朝廷,不能左右朝廷政策!
  作为大明君主,行策当着眼于长远,落点在民间在百姓在苍生,而不是什么商人!
  商人能提出什么诉求?
  无外乎是降低商税,甚至是完全取消商税,以满足他们对利益的最大化渴望。
  “父皇,大明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绝不允许!”
  朱文奎坚定地说。
  朱允炆看向殿外,平静地说:“是啊,朝廷不允许出现财团扶持的势力,不允许结党营私。但具体如何做,还需要看你的智慧了。”
  “我的智慧?”
  朱文奎不明白。
  老爹,这不是你的事嘛。让我去解决那些藩王叔公,解决财团,怎么能办得到……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朱文奎:“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不会以为那些人能在短短几年中在朝廷中占据一席之地,形成势力吧?呵,那样他们是找死。想长久,只能是慢慢来,兴许是十年之后,也许是二十年之后,如此长的时间,还不够你思虑对策?”
  朱文奎明白过来,商人的事并不着急:“可是父皇,再给他们十年,那些藩王与巨商岂不是……”
  朱允炆向殿门走去,自信地说:“放心吧,商税之策还是可以添上几笔内容的,比如遗产税,百姓就没必要了,但对财富超过五十万或百万的商人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虽然这很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但不重要了,外敌不存在了,朝廷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任何人……”
  朝廷手中握着的是无上的权力,想要对付任何人,只需要拿出政策,以政策的刀去处理便是。
  举世攻明失败了,外敌该消灭的消灭了,该老实的老实了,除了瓦剌与乌斯藏,对外战争基本上走上了终点。
  腾出手来的朝廷,收拾一些巨商不在话下。
  这些举措对官员来说并不是不可接受的,毕竟哪个官员也不可能拥有如此海量的财富,而收上来的钱财,还可以用于增加官员的俸禄,算是借士人阶层之手打击巨商集体了,加上这举措对大部分中产、一般富户也不会构成影响,想来也不会带来地方动荡与不安。
  朝廷要杀的,是肥猪。
  最大、最肥的,数量不多却很有膘的肥猪。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迁都风云下国子监
  国子监。
  祭酒李志刚整理完文书,对儒学院院长董伦说:“结合北平送来的文书,朝廷很可能会在年底确定明年秋日迁都的决定,礼部、刑部、兵部已开始着手挑选官吏先一步赶往北平,这一批人全都是拖家带口,举家向北。”
  董伦看向李志刚,呵呵笑道:“你是支持迁都的,对我而言,在金陵与在北平并无区别,我是山东东昌人,向北反而离家更近一些,只是朝廷之中有太多官员出自南方,他们反对迁都决议无果,如今迁都准备已搬到明面之上,怕是会再起风波。”
  李志刚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六部之中近七成是南方人,至于内阁,解缙、杨士奇可都是江西人,还有前几次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拔尖的几乎都是南方人,而这些人如今也在朝廷之中,国子监内部,南方学子占比高达六成还多,他们之中依旧有些人不支持迁都,只是迫于朝廷明旨敲定,不好站出来反对罢了。
  这些人现在不开口,不意味着一直不开口。
  若是有人站出来先说话,很可能今年除夕大家都回不来家,谁丫的都别想在家里过团圆夜,都得在朝廷里守着,辩个是非对错,说清楚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
  “抗倭援朝赢了,兀良哈灭了、鞑靼失败了,日本国成了定远行省,云南各地土司输得更惨,现如今皇上的威望如日中天,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迁都,很可能会遭遇不测之祸。”
  董伦有些担忧地说。
  敲门声传来,李志刚、董伦看去,只见一袭儒袍的叶灵儿抱着一摞书站在门口。
  叶灵儿迈步走了进去,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李祭酒,董院长,这些是司礼监雕版印刷出来的新儒学教材,交儒学院勘校,若无问题便大量刷印。”
  李志刚、董伦连忙起身。
  董伦接过书,责怪道:“你可是儒学院的教授,这点活安排其他人去做便是,怎么还亲自跑了一趟。”
  叶灵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含笑道:“正巧今日无课业,便去领来。这是第三版教材了,按照国子监提议,里面加入了不少比对的内容,不同学派的主张都加入其中,永嘉学派的思想也被加入到了初级教材之中,爷爷若是知道,定会欣慰。”
  董伦翻看着新版教材,连连点头。
  李志刚拿起一本书看了看,对叶灵儿说:“你也听到消息了吧,太子负责迁都筹备事宜,现如今北平国子监已是安全建成,只等朝廷旨意便可北迁。只是朝廷希望保留南京国子监,你有没有想清楚,是留在金陵还是去北平?”
  叶灵儿不假思索:“这还用说,自是跟着朝廷前往北平。”
  董伦眉头微皱,咳了咳说:“叶教授,何文渊是温州知府,他在南方。”
  叶灵儿明白董伦的意思,作为何文渊的妻子,自己可没尽到妻子的责任,既没有照顾何文渊的生活起居,也没有照料何文渊的父母与自己的爷爷。
  现如今在金陵,每隔一段时间偶尔还能去一趟温州府,夫妻团聚。
  可若是去了北平,如此遥远的路途,纵是乘水师蒸汽机船南下,来回路上与停留,至少是半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太耽误教学进度,也不利于永嘉学派思想的传播,显然不可行。
  这就意味着,想要再见到何文渊,一年之中只有暑假与寒假两个时间,哪怕是中秋,自己也无法陪在家人身边。
  叶灵儿有些伤感,但还是坚定地说:“我去北平,去北平国子监!”
  北平国子监是超乎想象的地方,那里不仅建筑更多,教室更宽敞,设备更齐备,还设置了隐蔽的实验室,听说医学院的地下实验室简直如地下迷宫,匠学院设置了高机密的材料储备室,里面的典籍非品学兼优不可阅。
  眼下,国子监不断出现新的观点,新的学问,新的成果,而北平国子监则为更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永嘉学派虽属儒学范畴,但主张的是实践出真知,希望看到的是真知,听到的是灼见!
  远离北平,意味着远离新成果,远离新的时代!
  叶灵儿不想错过波澜壮阔的时代,不想失去见证新时代的机会!
  为朝廷,为大明,为千秋,纵牺牲亲情,自己也无怨无悔!
  皇上说过,思想是先导,永嘉学派当有先行者的觉悟。
  没有实践的思维,哪里来实践的成果?
  永嘉学派肩负的使命,就是让国子监所有监生都知道,想要得到理,就需要用实践,用行动来进行格物,不断思考其中的问题与规律,只有这样,才能接近理!
  爷爷会支持自己,夫君会理解自己。
  朝廷需要永嘉学派,我虽女子,当以身报国!
  坚定不移!
  李志刚见叶灵儿如此笃定,便点了点头:“罢了,你要去北平国子监,可以做准备了。我会给朝廷上书,让国子监分批向北。若朝廷答应,你可以带队先行。”
  叶灵儿肃然道:“定会将所有人安全带至北平。”
  李志刚笑了笑,目送叶灵儿离开之后,对董伦感叹:“很多男子还不如一女子,是时候召集各院长,安排统筹事宜,若真有人不愿向北,那就让他们留在南京国子监吧。国子监教导过他们,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董伦连连点头。
  公输巧坐在推车上,被弟子周昌、张举推了进来。
  李志刚、董伦赶忙迎上前。
  面对这个垂垂老矣依旧奋斗在一线的匠学院院长,李志刚、董伦不敢有半点懈怠。
  公输巧张开只剩下两颗牙的嘴,对李志刚说:“北平匠学院、机械工程院的钥匙给我们吧,有些人必须赶到北平去,再留在南京国子监,怕是要出人命了。”
  “啊,老院长出了何事?”
  李志刚大吃一惊。
  公输巧阴沉着脸不说话。
  周昌苦涩地解释:“匠学院出了几个疯子,制出来了绿矾油,也就是皇上所说的硫酸,明知道这东西有危险,竟没做好准备,结果活生生被烧去了半截手指,还差点毁了一间研究室……”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匠学院新秀,狂疯子
  聚宝门外,匠学院第二分院。
  胡元澄裹了裹衣襟,颇感有些寒冷,不由埋怨:“公输老院长也真是,让咱们过来参与火车的调试,可咱们到了,他人却没在。”
  陶增光哈了下双手,搓了搓:“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废寝忘食,前段时间病重,连太医都去通报皇上了,可谁知他只休息了两日,便又投入到火车的研制之中。如此殚精竭虑的老人,莫说等半个时辰,就是等个十二个时辰,咱们也不能有怨言。”
  胡元澄并没有不敬重公输巧的意思,此人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了大明的匠作事业,哪怕是已进入油尽灯枯,他还在燃烧自己的骨头,似乎想要将骨头里面的磷也点燃了来照亮前路!
  这样的伟人,谁不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