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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特部,首领把秃孛罗。
  客列亦惕部,首领太平。
  三股力量中,又以马哈木的绰罗斯部为最强,至少在前段时间还是如此。
  随着瓦剌骑兵折损在昌都剌,绰罗斯部损失最是惨重,当战败的三位首领返回杭爱山之后,绰罗斯部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完全盖过辉特部、客列亦惕部,这无形之中,让太平、把秃孛罗的话语权得到了增强。
  实力的变化,对应的是地位的变化,嗓音的变化。
  多年以来,瓦剌部落都以马哈木为尊,但现在,这种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部落利益高于族群利益,自家利益高于部落利益。
  出于这种认识,把秃孛罗在两日之后,再次找到了胡濙,不过这一次会面,把秃孛罗并没有邀请马哈木、太平,而是孤身一人。
  “我见识过大明的强大与富庶,清楚瓦剌无论如何都不是大明的对手。只要大明皇帝可以保证辉特部族人的安全,我愿意亲自前往大明京师请罪,听凭大明皇帝的安排。”
  把秃孛罗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
  胡濙听出了把秃孛罗的意思,他在这里,仅仅代表辉特部,而不是整个瓦剌。
  从这一点细节上,胡濙推断瓦剌内部出现了分裂,对满是期望的把秃孛罗点了点头:“皇上对你一向亲和,赞赏有加,甚至曾认为你才是主宰瓦剌最合适的人。只是马哈木强势,辉特部确实不宜与其争锋,以免损耗瓦剌。”
  把秃孛罗感觉心头一热,大明皇帝认为自己才是主宰瓦剌最合适的人?
  胡濙见把秃孛罗有些浮想联翩,不由得哀叹一声:“作为大明使臣,我希望能完成皇上交代的使命,带着瓦剌臣服的好消息返回京师。若只有辉特部,也仅仅是瓦剌的三成人臣服大明,我这任务完不好,皇上的脸色想来也不会好看……”
  把秃孛罗苦涩摇头:“你应该知道,马哈木向来高傲,他从不会对任何人真正低头,哪怕如今答应大明,也只是暂时隐忍。太平已是吓破了胆,更不愿留在此处,整日游说马哈木迁徙。他们两人,不是我能说服的。”
  胡濙看着把秃孛罗,微微凝眸:“说服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了部落与族群,有时候也可以稍加胁迫。大义面前,手段已不重要。”
  把秃孛罗心头一沉,清楚胡濙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希望自己站出来,用武力扣押或逼迫马哈木、太平答应臣服大明。
  可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马哈木、太平两个大部落加在一起,可比辉特部强多了,纵是突然出手,抓了马哈木与太平两人,也未必能稳住他们的部落,相反,还可能引起内乱,辉特部被其联合消灭。
  这个风险,冒不得。
  胡濙见把秃孛罗犹豫不决,轻轻说了个名字:“妣吉,她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把秃孛罗眼神一亮,起身抬手捶打了下胸膛便匆匆离开。
  胡濙手指敲打着桌案。
  瓦剌内部因意见不同很可能会走入分裂,把秃孛罗是一个亲大明的首领,选择他是合适的,只不过,辉特部的力量不够强大,把秃孛罗也不像是一个能做出大事的人。
  局势到了这种地步,恐怕一点外力才行。
  只是,马哈木跑了回来,瞿能未必会跟过来,西疆的兵力只限于自保,很难用于深入进攻。
  至于朱棣,此时指望不上他,消灭鞑靼这种不世之功已足以让大军沸腾,他们渴望的是能早日班师,而不是西进再次出征,再说了,哪怕是朱棣力排众议西征,从北海到这里有两千多里路,一时半会也杀不过来。
  唯一的外力,那就只有一个了:
  使团队伍!
  胡濙起身,肃然喊道:“来人,告诉马哈木等人,三日后,不管瓦剌有没有结果,我们将返回大明。”
  马哈木收到了胡濙的话,并没有在意。
  躺在黑夜里,马哈木睁着眼如何都睡不着。
  萨穆尔公主将手搭在马哈木的胸膛上,轻声说:“大明不会给我们太多时日,是臣服还是迁徙,无论哪一种决定,都好过犹豫不决,留在原地。”
  马哈木拿不准主意。
  臣服大明,瓦剌将会彻底成为大明的一部分,而这个部分,很可能是无法再分离出去的那一种。瓦剌也将遭遇大明朝廷的瓦解、分割,零散的牧民在不同的草原上游牧,他们将回归最原始的状态,没有大的族群,只有小的蒙古包。
  自己的野心,燃烧殆尽将死。
  瓦剌的崛起,埋葬坑里成灰。
  多年隐忍,多年练兵,多年筹划,都不复存在。
  如果大明皇帝不干涉瓦剌,只要瓦剌一个臣服的姿态,自己愿意。可朱允炆不会答应,他想要瓦剌失去武装,失去反抗的力量,对大明王朝构不成任何威胁!
  这个结果,自己不甘心!
  可迁徙自己就甘心了吗?
  我马哈木在这一片草原上成长,我第一次在这里骑上马驹,第一次抽出马刀,第一次对草原与鹰空发誓,我马哈木将成为草原的王!
  可现如今呢?
  我要丢弃草原,狼狈离开吗?
  复杂的情绪,如刀子在马哈木心中切割,一阵阵剧痛涌入心脏。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妣吉黑色的阴谋
  重大的抉择,不是轻而易举可以给出结果。
  马哈木忧心忡忡,进一步迁徙,或许可以避免来自大明的进攻,保全族群,但也可能会遭遇其他势力与国家的进攻。
  天地之大,唯蒙古草原属于蒙古人,向北,向西北,可都是其他族群的地盘。
  抢地盘,瓦剌能抢的下来,但能不能长期稳定在那里还是个未知数,何况越向北越寒冷,有没有放牛放马的地方还不确定。
  向西北吧,需要与蓝帐汉国起冲突,万一大明使坏,联合帖木儿国、蓝帐汉国,都用西疆或关内主力,那瓦剌的覆灭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
  高层决策的痛苦,往往是鲜为人知的。
  小兵与牧民面对这种情况,激动不已地跳出来,要么支持迁徙,要么不舍得家园,想要留下来。
  他们作出选择的考量很情绪化,要么是不安,要么是愤怒,要么是彷徨。
  而瓦剌高层,需要的是理性,战略与全局的考虑。
  迁徙可不可行,有没有出路。
  投降可不可以,有没有未来。
  还有没有其他路可选,找出两全法。
  在马哈木睡不着的夜里,把秃孛罗找到了妣吉。
  妣吉看着摘下帽子的把秃孛罗,面色清冷:“我是一个不祥寡妇,你夜半而来,不怕惹祸上身吗?”
  把秃孛罗呵呵笑了笑:“妣吉,你确实有姿色,若不是碰过你的男人全都死了,我倒是想抢走你。只可惜我惜命,不想死太早。冒昧而来,只是希望你能为瓦剌指一条明路。”
  妣吉放松下来,见把秃孛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转眼便明白过来:“如此说来,马哈木、太平已经做出了决策,想要全族迁徙,而你坚持留下来?”
  把秃孛罗摇了摇头:“太平已经在准备迁徙事宜了,马哈木并没有拿定主意,他现在处于矛盾与犹豫之中。不过,想来用不了太久,他也会给出决断。妣吉,你是草原上的女人,你的父亲,你的男人,包括你的孩子,都是草原上的人,你在意的人埋在了草原上,你甘心舍弃草原而去陌生的地方,终其一生不再回来吗?”
  妣吉回忆着过去,一道道影子闪过脑海。
  爱的,恨的。
  白的雪,红的衣,还有黑的血。
  生于草原,长于草原。
  那死后,是不是也应该交给草原,魂魄在这里,身体又能去哪里?
  妣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想要臣服大明?”
  把秃孛罗沉重地点头:“首先,迁徙舍弃的是草原,世代居留之地,我舍不下,况且迁徙的前途并不光明,一旦我们撤出此地,明军定会跟进,占领这里。他日明军追上瓦剌,是可预期之事。”
  “其次,臣服大明,能保部落与族人延续,我们站在篝火周围手拉手,不就是为了族人能延续下去?没有部落的延续,一切都毫无意义。我们所作的一切决策,都需要首先保证族人活下去。”
  “再次,大明皇帝朱允炆我见过,他虽有吞并四海的野心,可也是一个讲究诚信,讲道理的皇帝,只要瓦剌听其安排,部落可延续,最多是被瓦解、分散,如同漫天繁星,点点分散于各处。可瓦剌的族人还在,瓦剌的力量还在,有朝一日,若大明不仁,瓦剌族人一样可以抱团而居,一样可以东山再起!”
  妣吉深深看着把秃孛罗,微微点头:“你说得对,大明纵是将整个瓦剌进行瓦解,也不意味着他们放弃草原,大明人只会耕作,不会放牧,草原上的主力依旧是瓦剌人。我赞同你的决策,归附大明。只是凭着你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影响马哈木与太平。”
  把秃孛罗起身,正色道:“所以,你的智慧在哪里?”
  妣吉嫣然一笑,颇有风情地转过身,从一堆杂物中翻找出一把一尺长的短刀来,拔出来看了看,轻声说:“太平想要迁徙,他此时的声音最大。让他闭嘴,才能让整个瓦剌部落都留在这里。”
  把秃孛罗眉头紧锁:“我们动手除掉太平,那客列亦惕部岂不是会顷刻之间叛乱?”
  “你在想什么,太平是瓦剌首领之一,更是客列亦惕部落的族长,我们再如何,都不能对他下手,这事关瓦剌内部安稳。”
  妣吉嗔怒,秋水眸流转着光。
  把秃孛罗后退一步,不得不说,这个女人颇是诱人:“那你指望谁动手?”
  妣吉呵呵笑道:“这种事自然需要交给外人来办,你也应该听到了消息,胡濙的使臣即将返回大明,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出于自保,马哈木、太平与你,都会为胡濙送行,而在这一场送行宴会之上……”
  把秃孛罗震惊不已,这就是借刀杀人了啊,这女人果然是祸水:“胡濙未必会答应吧,他一旦动手,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妣吉盈盈笑道:“由不得他不答应,他若活下去,那他就是大明的班定远,他若是死了,那也是大明的英烈,生死对他都是极荣耀的事,他能拒绝吗?”
  把秃孛罗依旧有些担忧:“话虽如此,可你不知道胡濙在大明的地位,他可是国子监的司业,这个身份很不寻常,他死在瓦剌,大明内部定会将仇恨记在瓦剌身上,到那时……”
  妣吉上前,将短刀递给把秃孛罗:“到那时,用客列亦惕部的人头来赎罪便是,与你辉特部无关,与绰罗斯部无关。再说了,太平若是出了意外死去,客列亦惕部也不一定会失去控制,要知道太平还有一个儿子,名为捏烈忽,今年已是十七,与阿寨是至交好友,时不时来我这里……”
  把秃孛罗后怕地看着妣吉,难以置信地说:“你,你竟然勾搭上了太平之子?”
  妣吉脸色微微一寒,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以为对付一个十七岁,血气方刚的男人,一定要出卖肉体吗?把秃孛罗,得不到,才会令一个人死心塌地。我是一个女人,我要活下去,我的儿子要活下去,所能依赖的只有我的美貌与心计!”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送别宴,口舌交锋
  寒风凛冽,草原之上满是冰霜。
  捏烈忽哈着手,靠在干草垛背风处,看着变幻不定的白云,不久之前它还如羊头,温顺憨态,可现在,它已经化作了一柄斧头,似乎想要劈开长空。
  天上的东西都没个固定的,说变也就变了。
  自己呢?
  父亲太平的决策是错误的,他现在已经被大明吓破了胆,失去了往日雄风,只想带着族人迁徙。
  迁徙,会失去所有的希望,包括回来的希望。
  大明拥有了短时间筑造城池的能力,西疆在大明手中才多少年,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还都是高度接近一丈的城,并且配置了火器,这对于骑兵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一旦瓦剌族群撤出杭爱山,撤出草原,那大明一定会在这附近,甚至就在这里,筑造一座城,他们的百姓将占据草原,或放牛羊,或牧马,大明不是没有草原,不是没有驯马之人,他们完全可以居住在草原之上。
  到那时候,瓦剌将回不来这里,甚至是朝这里看一眼都是大明进攻的罪名。
  瓦剌的未来是留在这里。
  臣服,深度的臣服,只要保留了瓦剌人,只要让瓦剌族群在这草原上繁衍下去,延续下去,壮大下去,那瓦剌就还有未来,还有重新夺回草原的那一日!
  捏烈忽不介意跪在大明皇帝脚下,不介意当三十年乃至五十年的奴隶,只要大明不举起屠刀杀戮瓦剌族人,那蛰伏的瓦剌终有一日会再度崛起!
  她说得对,男人要懂得隐忍,像马哈木一样的隐忍,哪怕是杀父仇人,也能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