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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汕严肃地开口。
  黄化贺犹豫着,手中三齿叉微微晃了晃,退至门口,冲着远处喊道:“将三弟请来。”
  没多久。
  两个手持武器的土司人押来一个三十余岁、短小胡须之人。
  黄化江被推入房间,狠狠瞪了一眼黄化贺,看向窗边的父亲,上前行礼:“孩儿见过父亲。”
  黄汕微微点头,打量了下黄化江,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在这个时候你能回来,当真是一件幸事。你在国子监修习课业有三年半了吧,有什么收获,可让我们土司变得更强大。”
  黄化江瞥了一眼黄化贺,正色道:“父亲,想要让土司变得更强大,让黄家更强大,唯有一条路可走!”
  “哦,哪一条路?”
  黄汕问道。
  黄化江挺起胸膛:“跟紧国子监的课业,跟紧建文皇帝的脚步,学习先进的知识、文化与技术,唯有如此,我们才可能变得更为强大!”
  黄化贺不乐意了,脸色阴沉,厉声道:“我呸!什么先进的知识技术,都是鬼扯之谈!我们祖祖辈辈在这无量山之下,在这威远江边,一直都是强大的存在。我们的强大,来自于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奴隶,我们的武力,从来都不是什么皇帝!”
  黄化江转过身,直视黄化贺:“大哥,你没读过书,没离开过这山林之地,你连一百里之外的事都不清楚,更不要说是几千里之外的金陵!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知,葬送了整个黄家!”
  黄化贺顿了顿手中的三齿叉:“无知?建文皇帝现在已经是四面受敌,大明王朝岌岌可危,崩溃只在片刻之间。而我们起事,可以彻底崩溃大明的云南,从此之后,再没有人给我们收税,没有人敢给我们要东西!这里,将完全由我们说了算!”
  黄化江苦涩地摇了摇头:“你从哪里听闻大明王朝岌岌可危,你又是怎么判断大明王朝即将崩溃?我的大哥啊,风吹古树,枝条乱摆,枯叶纷飞,这是古树将死的兆头吗?不,不是!古树要死,根先死!哪怕是砍断了无数树枝,砍去了树干,这棵树还活着!何况我根本就看不到大明树干将折!”
  “大明朝廷的强大,远远不是我们小小土司可比。车里无知,刀更孟狂傲,但我们不能如此!父亲,大哥,你们不知道大明的厉害,但我知道!若大明朝廷要消灭土司,那云南六十万土司,完全可以在一个月内被全灭!而我们有多少人,是一万,可战之力不过三千余,拿什么去造反?”
  “沐晟就在这里驻扎,沐氏家族的强大难道你们都忘记了吗?洪武时期,云南土司造反者众,结果呢,全灭!后来八百大甸,号称精兵强将,公然对抗沐府,结果是八百寡妇全都被抓了!一次次血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告诉我们,大明是不可招惹,不可战胜的吗?”
  黄化贺冷冷盯着黄化江,脸色阴沉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训练奴隶兵,现在我们三千人,可以抵三万人!全都是以一杀十的悍勇之兵!”
  黄化江抬手拍了下额头:“以一杀十?大哥,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你让他们与大明军士打过还是做白日梦?你以为的厉害,你以为的强大,但在大明军士眼里,我们不过一样弱小!事实上,我们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远远不是,他们已经普及了火器,而我们的武器呢,是你手中的三齿叉!就是一破叉子!”
  黄化贺咬牙切齿:“三弟,我这把叉子可以猎杀过豹子!我们的兵是最强大的,面对豹子都不后退,直至将其杀死!”
  黄化江走至桌旁,端起茶壶就往嘴里灌,而后说:“大哥,你杀豹子用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我告诉你吧,大明军士要杀豹子,只需要一个京军,一把火铳!我去过兵学院,我也看过京军的训练,毫不夸张地说,明军才是真正的以一杀十,我们三千军士,未必能赢得过对方三百军士!”
  “不可能!”
  黄化贺喊了一嗓子,然后看向黄汕:“三弟在金陵日久,俨然失了本心,其所思所想,皆为朝廷,已非为土司之未来。父亲,刀更孟已经起事,孟艮府、孟琏司、勐缅司、孟定府、八寨司、左能寨司等纷纷响应起事,若我们不跟着动作,日后云南将再无我们立身之地!”
  黄化江上前一步:“自然要动作,不过这一次我们要站在云南都司、沐府这一边,站在朝廷这一边!唯有如此,在讨平各地叛乱之后,我们才可以真正立足!说不得还可以借此机会,赢得皇帝欣赏,让我们派遣更多更年轻的人进入国子监!”
  黄化贺怒斥:“大势之下,你还向着大明?你看清楚,现如今的云南已过半反对朝廷!如此强大的力量,云南将彻底成为我们的地盘!”
  黄化江踢翻了一旁的凳子:“大哥,我只问你一句,若大明的云南都司、沐府都被消灭了,你告诉我,谁是这云南的主人?是你还是那刀更孟?”
  黄化贺顿时语塞。
  黄化江愤然喊道:“刀更孟连他爹都敢杀,到时候怎么可能容我们?何况我们的力量才多大,甚至不如孟琏司、孟定府、孟艮府等等!你真以为凭借着三千人,就能让刀更孟给你一个大的职位?不,他最大的可能是派我们为先锋,以我们为矛盾,去攻击大明,去抵挡大明!到时候,我们三千余人,将彻底被毁灭在明军的火器之下!”
  “大哥,如果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你就动手吧。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架空父亲,在训练奴兵,这些人都听你的指挥。你想清楚,是大明有容人之量,还是刀更孟有容人之量!”
  黄化贺震惊不已。
  似乎,这个弟弟说的也有些道理。自家就这么一点人,别的土司兵多将广,若这些人相互推诿不去打明军,到时候只能将命令传至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土司身上,而这些人很可能会被明军消灭。
  哪怕是没死在大明手中,也会损失惨重,到那时,土司内部兼并吞吃,自家还有活路可走吗?
  没了!
  黄化贺发现自己被人忽悠了,被人吹嘘的未来给晃花了眼,迷了心智。
  造反或许有未来,但未来绝不属于镇沅府。
  黄化贺丢下三齿叉,一身冷汗直流。
  黄汕深深看了一眼黄化江,微微点头,对黄化贺说:“有些话,当父亲的不好说,归根到底,是你掌握着镇沅府黄家未来的命运,掌握着一万土司百姓的命运。我已经五十六了,活不了多少年,未来属于你。你想通了,决定加入刀更孟,反对明廷,那就去做,如果你认为加入明廷,反对刀更孟更好,那就去做。”
  “你虽然没读过书,没出过远门,缺乏见识。但你依旧是我的长子,是镇沅府未来的主人,你是一个有智慧的,清楚什么事可以去做,什么事不能做,回去好好想想吧,雨快停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黄化贺没说话,转身走入雨中。
  黄汕看向黄化江:“明廷当真可以一名军士猎杀豹子?”
  黄化江叹了一口气:“父亲,安南多邦城数十万军士一夜覆灭,整个云南土司才多少人,怎么可能与明廷对抗。”
  “举世攻明是怎么回事?”
  黄汕皱眉。
  黄化江摇了摇头:“这一点我并不清楚,但我很清楚,只要建文皇帝不死,大明就不可能崩溃。他在百姓中拥有无尽的声望,只要他振臂一呼,无数百姓便可弃田成兵,这将是数以百万计的兵!何况大明的火器实在是太厉害,我亲眼见识过虎蹲炮丢入羊群的场景。”
  “那个场景让我有一种感觉,在大明军士眼里,一切敌人都是羔羊。我们没有掌握火器的秘密,也无法去掌握其中的秘密,面对大明,我们应该温顺,臣服,而不是反抗。”
  黄汕沉思良久,重重点头:“从我们这里向东北方向,可以直逼昆明,听说沐晟已经挂了将军印,统管云南都司了,这个恐怖的人,又要杀人了啊。”
  黄化江无奈地低下头:“父亲,给沐晟送文书的队伍人有些多,其中有二十余人是国子监兵学院尚未结业的监生,这一次云南战争,结束的时间恐怕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早一些。那些人都是战争疯子,不会安心防守的……”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楚门忠烈,大明义士
  暴雨终歇,阴云未退。
  鄂嘉城。
  刀谈狂笑着走入知县衙门,看着跪了一地的县衙官吏,脸上满是笑意,当目光看到一个桀骜不屈,依然站立的中年人身上时,目光顿时一冷:“楚知县,别人都跪着,只你站着,是不是不太合适?”
  楚忠愤怒地盯着刀谈,咬牙喊道:“者乐甸司是打定主意要背叛朝廷了吗?刀谈,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的后果将是世间再无者乐甸司!”
  刀谈哈哈大笑:“背叛朝廷?不不,你说错了,我们者乐甸司从来都没臣服过你们明廷!洪武时期,无数人归附,可我们没归附大明!建文皇帝登基之后,非要将我们纳入明廷治理之下,我们不过是点了个头,可没说答应跪在你们面前充臣!”
  楚忠摇了摇头:“建文皇帝的旨意到过者乐甸司,你们跪接旨意,你们自称为臣子,这些年来,你们顺从,缴税从未短缺,大明皇帝待你们不薄,还曾因你们有灾支给过大批粮食、衣物与药草。现在不承认是大明的臣子,当初跪着的时候干嘛去了?”
  刀谈脸颊上的肉不断抖动,愤怒地抽出腰见的刀,一步步走向楚忠:“我听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胜者为王败者寇!现在我赢了,我是胜者,你应该尊我为王,尊我为主!现在,给我跪下!”
  楚忠呸了一口,不屑地看着刀谈:“那你可曾听过,忠臣不事二主?你可听过,华夏男儿不折腰?刀谈,我楚忠跪的是大明,可不是你们小小傣族土司!”
  “他的家眷呢?”
  “被关在了房中。”
  “楚忠,我一定让你跪下!来啊,将他妻子拉出来!”
  刀谈愤怒不已。
  土司兵听闻,将一个妇人拉了出来。
  刀谈盯着楚忠,狠厉地说:“你跪我不跪?”
  楚忠看向自己的妻子,她的脸上有惊慌失措,有畏惧,但没有求饶,没有哀求。
  对不起,我有我的信仰,我有我的忠诚。
  “秋娘,奈何桥上等我一等。”
  楚忠沉声说过,看向刀谈:“要杀,那就来吧,我生为大明人,死当为大明鬼!让我跪在你们这群蛮夷土司之下,做梦!我堂堂大明,焉能自贱双膝!”
  “咔嚓!”
  刀谈愤怒地将刀砍在妇人的脖子上,刀斜了些,没有斩掉脑袋,却已是斩去半个脖子,秋娘顷刻毙命。
  “我就不信你不投降!你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吧!都给我拉出来!”
  刀谈瞪着发红的眼。
  楚屈、楚平、楚灵儿被押了上来,楚屈二十三,楚平只有十八,楚灵儿仅有十二岁。
  楚忠心痛至极,冲着刀谈喊道:“你要杀,先杀我!欺辱手无寸铁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刀谈抬起带血的刀:“楚忠,你投降,他们就能活!你若真在意他们,就应该跪下,为了你所谓的忠诚丢掉全家人的性命,不值啊。”
  楚忠握着拳头。
  楚屈哈哈大笑起来,看向楚忠:“父亲何必恼怒,不就是一死!司马曾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孩儿虽不是什么大才,也是读书过的,死便死了,我们楚家之人,为国而死,为捍卫忠诚之道而死,死得其所,死得快哉!”
  楚平一脸无畏:“大哥说得对!想当年文天祥舍生取义,是何等的豪迈?今日我们慷慨赴死,大明史书之上,会不会也留一笔:楚门忠烈,大明义士!”
  刀谈不敢相信,人都是畏惧死亡的,可这些人竟不怕死?
  我手中握着带血的刀,我带了两千多土司兵,我砍掉了三百余人的脑袋,可这些人竟不畏我?
  没有人不怕死!
  他们一定是装的,伪装的!
  刀谈用刀指向楚灵儿:“我先用你女儿祭刀!”
  楚忠、楚屈、楚平看向楚灵儿。
  只是十二岁的楚灵儿脸色已是苍白,手微微颤抖着,甚至在长刀之下后退了一步,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上前一步站了回去。
  “你不怕我?”
  刀谈冷厉地问。
  楚灵儿有些畏惧,看了看父亲与两个哥哥,还有死去的母亲,低声说:“我怕你。”
  刀谈哈哈大笑起来,命令道:“跪下!”
  楚灵儿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刀谈:“我怕你,但不意味着我会跪你,投降于你。父亲说过,我叫楚灵儿,这个灵是灵均的灵,我的名有屈原的字,楚国郢都被秦军攻破后,屈原宁愿自沉于汨罗江,以身殉楚国也不投降,我是楚国的后人,虽是女子,也有气节。”
  “大明是我的国,建文皇帝是我的天子,我们满门侍奉的是大明国主,你可以杀死我们,斩断我们的肉身,但你不可能斩断我们对大明的忠诚。大哥、二哥与父亲教导过我,做人第一等事,便是爱国护国。你要杀,尽管杀,我怕你,但不怕死!”
  楚忠泪流满面,这就是自己的儿女,这就是大明的臣民!
  刀谈被触怒了,拿起刀就劈向楚灵儿,楚平猛地扑过去,将楚灵儿护在身前,厚重的刀劈下,一道血光喷出!
  “平儿!”
  楚忠喊了声,刚想动却挨了两脚,被土司兵给摁在地上。
  刀谈疯狂地砍杀,想要将楚灵儿劈死,可楚平将楚灵儿压在身下,至死没有松手!
  楚屈想上前,却也被控制住。
  “刀谈,你不是要人跪你吗?”
  楚忠喊道。
  刀谈听闻,果是恢复了点神志,看着血肉模糊的楚平,没有再管楚灵儿,而是转向楚忠:“你投降了?”
  楚忠呵呵笑了笑,伸手指向那些跪着的胥吏:“这群跪着你的人,可都是墙头草,等到大明主力来时,他们立马就会背叛你。你不杀他们,他日定死在他们之手。”
  一群胥吏顿时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