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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孟简笑着说:“那岂不是到手的功劳,有什么可小心的。”
  周述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阵铜锣声从远处传来,随后便是五位骑兵如雷的喊声:“皇上谕令,万民免礼。阅兵重典,不可随意走动。”
  骑兵自西面而来,奔向东面,走过阅兵大道,声音传开。
  李老三摘下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对一旁和欢欢聊天的李晟有些不满,责怪道:“你好歹也是户部的官,为何不去观礼台要个位置。”
  李晟差点晕过去,自己只不过是从六品的官,在京师啥也不算,想上观礼台,至少正三品,你没看多少从三品、四品的官都在下面人群里藏着呢,看到没,那个死胖子是朱高炽,他现在是官,就在前面三排,他旁边是朱允熥。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晟,问:“那左边那个穿着大红衣服,人高马大,挡了我看前面的人是谁?”
  李晟连忙拉着李老三,小声说:“嘘,爹啊,那个是曹国公。你也真是,安检不让你带酒,你非要全喝了,这不是误事!”
  李老三确实有些醉意,见了鬼,自己不是没和皇帝吃过饭,可没一次说不让喝酒啊,这阅兵阅兵的,非不让带酒,自己都带来了,还要给收走,那哪成。
  这可是好酒,自己庆贺大阅兵用的,既然不让带,索性先喝为庆。只不过,喝酒有点快,加上酒烈,多少有些摇晃人。
  李老三听闻是曹国公,打了个哆嗦,大官啊,惹不起,不过,他是国公,干嘛也在人群里,观礼台上有他的位置吧。
  李晟听着李老三的疑惑,心头也有些不理解。
  曹国公李景隆近半年来有些不太正常,确切地说,是有些反常。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曹国公府变得极度低调,低调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时,都想不到曹国公。哪怕是混朝堂的李晟,也有很长时间没听人说起过曹国公。
  可就在半年前,朝廷中发生不少变故,先是朱文奎在扬州遇刺,指挥史纪纲被通缉,随后是钦天监刘伯完、大理右丞彭与明被抄家,之后天界寺被围,高僧自焚,听闻安全局参与其中。
  一连串的变故,令人疑惑不解,好在后来没了多少动作,京师人心渐定。
  但在这之后半个月,一向不出门的曹国公李景隆走出了府邸,先是入宫拜见了皇上,随后就开始活跃起来,先是捐了一笔钱给英烈商会,之后便张罗起伙计,准备下南洋做点买卖,还公然去水师都督府租借海船。
  听说李坚最后还将船租借给了曹国公,还是两艘大福船,当然,拆了所有武器。就连李增枝也一改过去的玩世不恭、花花公子面目,成为了一个谦谦公子,温润有礼的样子让人很不舒坦,但他却凭着自己的“魅力”,让几个国子监商学院始终无法结业的监生拜入其门下,在京师开起了布行。
  李晟很不理解这种突然的转变,原本一直隐藏在重重幕墙之内的人,一下子就活跃在了阳光下,有些扎眼。
  眨眼无所谓,时间长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可曹国公李景隆虽然失去了左军都督府的官职,可他并没有失去曹国公的爵位,完全是有资格进入观礼台的,你待在下面,这是为何?
  好吧,你想低调,那为何穿大红袍,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你这是故意给皇上看的,还是给其他人看的,打算告诉天下人,你曹国公遭遇了不公,受了委屈?
  凤阳守备李芳英回京述职,恰逢大阅兵盛典,自然不愿错过,跟着李景隆、李增枝站在了人群之中。
  李芳英不是李景隆那样的草包,也不是李增枝那样的色鬼,人品与德行都是不错,朱高炽、朱允熥也乐得与其交流。
  朱允熥看着观礼台,那里已经出现了礼官,用不了多久,建文皇帝便会登上观礼台,看向李景隆,劝道:“曹国公,按礼制,你应该上观礼台,停在此处恐怕不妥吧。”
  李景隆苦笑推说:“有何不妥,曹国公不过是虚名罢了,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介商人。若不是爵位乃父亲拼下来留给李家后代的,我李景隆舍了又如何。”
  朱高炽看着有些性情大变的李景隆,往年给他一万个胆量也说不出如此话,不由地皱了皱眉:“曹国公还是慎言,事关朝廷礼制,岂容掺杂私情,若出了岔子,丢了国体,怕会给曹国公府招来厄运。”
  李景隆看了一样脸冻得发红的朱高炽,镇定自若地说:“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
  就在此时,一队礼官急匆匆走了过来,为首的是礼部主事陈定,匆匆见礼之后,劝说李景隆:“还请曹国公移步观礼台内广场。”
  “不去。”
  李景隆当即拒绝。
  陈定至国子监出身,见李景隆拒绝,也不恼怒,只是心平气和,继续重复:“还请曹国公移步观礼台内广场。”
  李景隆再次拒绝。
  陈定问至第三次,见李景隆还想拒绝,就补充了一句:“曹国公,大庭广众,万民所瞩,可不能让下官下不了台啊……”
  李景隆听出了陈定的威胁,也清楚再僵持下去,恐怕下不了台的是自己,这才大摇大摆,在无数人的关注之下,走出了人群,跟着礼官前往观礼台内广场。
  朱高炽看着这一幕,凝眸沉思。
  朱允熥侧过头看向一旁的李芳英,低声问:“曹国公性情似乎变了颇多。”
  李芳英淡然一笑:“整日关在府邸之内修心养性,改过自新,如今有些变化,也属正常。”
  朱允熥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说:“若能改过从善,自是好的。大明天下,还是需要仰仗你们这些武勋世家子弟的。”
  李芳英咧嘴,见朱高炽看了过来,说:“两位在户部,总算是能做点实事。可我居凤阳,主守备,实在是无事可做,若能回京,我倒也愿去国子监修习课业两年,学点本领,长长见识。”
  朱高炽深深看着李芳英,笑道:“你想要回京,这还不好办?只要你递上一份奏折,皇上定会准许。”
  “当真?”
  李芳英有些惊喜。
  朱高炽、朱允熥连连点头,皇上最喜欢看到的就是积极求上进的世家子弟了。
  就在几人说笑时,只听一声沉闷的鼓声从观礼台上传出,随后是一排排军士,吹起雄浑的号角,原本喧哗的广场被鼓声、号角声扫过,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数十万人,如空无一人。
  内侍登上观礼台,扯着嗓子,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好酒与神机炮论
  “皇上驾到”的声音此起彼伏,随着内侍一声接一声传递,自观礼台中央,响彻东西,传遍南北。
  余音尚在时,一身衮服的朱允炆已出现在观礼台上,威严地看着广场上数十万子民,目光中满是骄傲与自豪。
  百姓见朱允炆到,想要习惯性行礼,可人挤人,根本无法行礼,加上先前有传话免礼,跟着不知谁起地头,扯着嗓子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一挥手,高声喊道:“开国四十年,阅兵大典,朕与万民同观礼,告慰大明先烈、英雄。”
  话音落,鼓声大作。
  鼓声停,内侍喊:“请太子登观礼台。”
  朱文奎在万民瞩目之下,走上观礼台,随后对朱允炆行礼,道:“儿臣愿父皇龙体金安,愿大明国祚万年。”
  “免礼。”
  朱允炆含笑抬手。
  朱文奎起身站在朱允炆一侧。
  礼乐起停,内侍:“请诸藩王入观礼台。”
  朱棣、朱桢、朱榑、朱椿、朱柏等藩王从内广场登上观礼台,朱棣带诸藩王拜贺:“臣等恭贺皇上,恭贺大明,愿军强马壮,兵威八荒,百姓安泰,国运隆昌。”
  “免礼。”
  朱允炆威严地说。
  藩王起身,站在朱允炆两侧。
  礼乐再起,声消之后,内侍继续喊:“请诸国国王、王子、首领、使臣登观礼台。”
  李芳远、占巴地赖、把秃孛罗、库雷山、艾哈迈德等纷纷登上观礼台,李芳远作为藩属国代表,恭贺:“愿天朝大皇帝福寿万年,愿大明友邦四海,繁荣昌盛,万国仰望大明,共享太平之福。”
  藩属国使臣之后,是土司、宣慰使、地方首领,如女真首领阿哈出、猛哥帖木儿,乌斯藏的哈立麻尚师、札巴坚赞第悉,朵颜卫地脱鲁忽察儿,旧港宣慰使施进卿、思明州土官岑瑞等,这些被大明朝廷视为自己人,一大家子。
  值得一提地是,朵颜卫、福余卫地安排有些棘手,说他们是大明的吧,他们还自成势力。说他们是独立在大明之外的吧,他们臣服大明的程度远远比瓦剌深得多。兵部经慎重考虑之后,依旧将朵颜卫、福余卫作为一家,以表示对脱鲁忽察儿等人的信任与器重。
  之后是内阁、六部九卿、重臣武勋、佛僧道人、国子监各大院长等等,又是一番恭贺,直至观礼台中央至两侧百步站满人。
  威严的规矩,振奋人心的礼乐,高昂的恭贺,繁琐的礼仪,让皇室的威严展示得淋漓尽致,无数百姓看到这一幕,神色肃穆。
  朱允炆不喜欢太多礼仪,却不得不尊重与使用这些礼仪。
  在礼仪结束后,朱允炆将目光看向朱棣,微微点了点头。
  朱棣是诸藩王之首,大明王朝的上柱国大元帅,身负军功,威望巨大,主持四十年开国大阅兵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得到朱允炆的示意后,朱棣走出,从内侍托盘中介过圣旨,然后站在观礼台低矮的垛口处,环顾寂寂无声的数十万百姓,展开圣旨,低头看去,气沉丹田,声若洪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太祖开国,四海内外,罔不臣服,君明臣良,纲维天下。胡虏北遁,中原气盛。洪武三十一载,太祖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决断国事,于万民谋福祉……”
  “太祖即崩,朕承继大统,年号建文,登基十年,革故鼎新,力主新政。农推一条鞭法,抑田产兼并;商主浮动税率,贸易乃兴;军入新军之策,兵强器利;广推社学,兴盛文教……”
  “大明开国至今四十年,国泰民安,万民泰宁。国力昌盛,四方来贺。朕开大阅兵之先河,旨在威服四方,不战而屈人之兵!彰显军魂,开万世太平之基。”
  “朕告吾七千万子民,你们是朕的子民,这里是朕的江山,也是你们的家园,大明有强大的武力,可捍卫大明疆土。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神机炮。大明天威,不容侵犯!你等可安于行属,专攻术业,与朕、百官一道,共铸大明九鼎,永固中华!”
  威严的声音,传荡在万民广场之上。
  无数百姓听到了朱允炆的圣旨,听懂了朱允炆的旨意。
  这一次,朱允炆将百姓、官员与自己放在了一起,视为共建大明、永固中华的力量。
  百姓不再是草民,不再是贱民,不再是毫无意义、无人在意、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蝼蚁,他们是大明九鼎的铸造者,是建设大明的力量!
  有些醉意的李老三听过之后,忍不住垂泪。活了一辈子,从来没听谁将百姓与官员、皇帝放在一起的,建文皇帝是头一个。
  李晟眼有些发红,自己出身可不是什么寒门,而是贫民,真正的贫民。可现在,自己成为了官员,有了官员的尊严,也有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与目标。皇上说得对,各行各业,就应该做好自己的事,天下太平,好好干活才是发展的硬道理。
  朱高炽看着观礼台上的老爹,听着震彻人心的话语,连连点头,这一番言辞,无异于宣告万民,大明江山的好坏,是大家共同缔造的结果,大明即是皇室的,也是大家的,齐心协力,才能让大明变得更为强大。
  朱允熥将目光从朱棣身上,移向威严不语的朱允炆,这是自己的哥哥,他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强大与智慧。
  仔细想想,父亲朱标还在的时候,朱允炆只是一个柔弱、没有主见、谈古忘今、儒雅有余,果敢不足的少年。可自从登基之后,他就成为了一个睿智、强大、富有远见、卓绝不凡的天子,大明在他的手中,变得蒸蒸日上,朝中即有解缙这样的大才子,杨士奇、杨荣这样的智谋之人,也有朱棣、徐辉祖、张辅、袁岳等善于征战的武将。
  文治武功,朱允炆没有丢父亲的脸,也没有辜负太祖的期望!他是好样的,当真是好样的,这一番言语,足以振奋民心,足以让万民自豪。
  宣青书、高忠光等人混在人群中,一个个眼冒金光,高忠光咧嘴笑,什么文绉绉的不顺耳,但“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神机炮”可谓是极是顺耳。这话应该作为至理名言,挂在军营里,让所有新兵蛋子都清楚这一点,大明就需要这样,一手拿酒,一手拍神机炮,是朋友,敬你一杯,是敌人,吃我一炮。
  观礼台上,瓦剌的把秃孛罗在听闻到“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神机炮”时,脸色不由地一变。
  神机炮,传闻帖木儿就是输给了大明的神机营!这次阅兵,大明会展示这种强大的火器吗?
  南洋诸国倒是对什么好酒、神机炮无感,毕竟小国不会主动招惹大明去,苏门答腊国王苏丹罕阿必镇,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是在和瓦剌一样,对号入座吗?
  不,不是,我只是有点,有点冷。
  苏门答腊国王摇头。
  对于大明在南洋的扩张,压力最大的还真不是渤泥国,因为自从黄森屏一家臣服大明,将土地都献给大明之后,渤泥国就小的可怜,就那么一丢丢地盘,担心不担心都一样过,大明真要收拾,不过是一天的事,索性好好过日子。
  但苏门答腊不一样,它拥有岛上的大部分土地,旧港只是苏门答腊岛的南端部分,占据整个岛不到三成的土地,剩下的七成多,可都是苏门答腊国的。
  但旧港那个位置太南面,根本无法遏制东西海道这个战略位置,罕阿必镇不是傻子,知道海道的重要性,只要看看明军最喜欢逛的区域就知道,他们渴望拥有这一条至关重要的海道。
  旧港挨着苏门答腊国,一旦大明将水师船队上的神机炮给搬到岸上去,那苏门答腊国覆灭只不过是早上和晚上的问题。
  但畏惧也没有办法,想让大明旧港的驻军搬家,恐怕朱允炆会先让自己的脑袋搬家。
  哈立麻听着这令人震惊的宣言,不由地吞咽口水,压制自己的畏惧与不安。建文皇帝他治国不同于洪武皇帝,洪武皇帝怀柔,羁縻,只要臣服,他就满意,可建文皇帝,只弯腰低头一次是不够的,他希望控制着整个土地。
  他的好酒与神机炮论,恐怕会在很长的时间里主导大明的对外政策。乌斯藏是外,还是内,是朋友,还是敌人,这是个要人命的问题。
  万人听,万人各有感触与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