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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宸阴冷地说:“出了如此大事,若不调查个水落石出,我们就不配入侦察兵序列。”
  姚广孝微微点头:“说说吧,你们查到了些什么,需要我们这些人做哪些配合。”
  沈宸起身,断然说:“从现场调查来看,绳索断裂有着明显的刀割痕迹,有人在起吊之前动了手脚。”
  “果然是刺杀吗?”张昺一拍桌案,愤怒地喊道:“太子殿下不过才十岁,竟有人敢对他下手?”
  张思恭愤恨不已:“太子聪敏好学,又有宽仁之风,大明国运百年可安。可眼下竟有人想要袭杀太子,当真是可恶至极!查,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人,背后是谁,务必查出来!”
  陈珪一双凤阳,透着杀人的凶戾:“侦察兵人手不多,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来,此间事必须彻底调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平安更是豪横:“是否需要封锁北平,都司这边可以即刻调五万兵来。”
  对于北平事,朝廷的旨意是便宜行事,给了平安在北平地界内大规模调动军士的权利。
  沈宸拒绝了众人的支持与介入:“太子放走匠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当场捉拿,怕也只能是找出一些匠人心怀不轨,但这些匠人为何会刺杀太子,背后之人是谁,如何操控这一切,我们不得而知。眼下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需要你们将这一切作为一场意外,麻痹暗中之人。”
  姚广孝认可沈宸的办法:“都清楚了吧,这是一场意外,任何人不要再去探查,也不要用怀疑的目光去盯着那一批匠人。”
  众人自是连连答应。
  短短一日,安全局就审查了三百匠人所有的资料,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但谁接触过绳索,谁在扶着楠木,谁掌控方向,这些匠人可是被牢牢盯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奉天殿立柱意外的事逐渐平淡下来,没有人总会抓着一次意外说个不停,毕竟三脚龙门架不是没有出现过意外。
  朱文奎、韩夏雨照常修习课业,按照平日的规律去观察建筑,了解匠人的智慧,制造的艺术。
  这一日,杨溥正在教导朱文奎,姚广孝拿着一份文书与建文报,满脸悲痛地说:“接朝廷文书,郁阁于福建巡抚任上,因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不幸……”
  杨溥错愕不已,难以接受。
  朱文奎更是潸然泪下,不敢相信这一切。
  那一场梦,似是郁新灵魂的嘱托与期望,他把灵魂最后的力量,给了自己。
  姚广孝展开建文报,沉痛地念道:“郁新,字敦本,凤阳府临淮人,洪武二十一年进士……长于综理,密而不繁。其所规画,后不能易……朕感怀其忠诚为国,呕心沥血之操劳,特追封其为太子太师,谥号文贞!准京师、北平与各地立祠堂,念切怀新……”
  杨溥心头一震。
  谥号文贞!
  这个嘉奖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要知道大明文官谥号,等级最高的是文正,其次就是文贞。哪位大臣死后能得到这两个谥号,基本是也死而无憾了。
  看得出来,朱允炆对于郁新还是很有感情的,虽然郁新有时候会固执,会偏向于维持文官集团,希望用文官的力量与朱允炆拉扯,实现“相权”对皇权的约束,以确保朝政稳定。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郁新始终都坚定支持了朱允炆。
  长达七年的内阁大臣,也是陪伴朱允炆的七年,是帮助朱允炆治理国家、推行新政、促使变革的七年。
  只可惜,郁新走得太突然了,走得太早了。
  朱文奎想起郁新的音容笑貌,想起曾经仅有几次教导,想起那一场嘱托的梦,不由地伏案哭泣,似是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十岁的孩子,纵是心智再成熟,纵是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可他的心终究是柔软的,不是铁石心肠,他承受得住压力,但承受不住失去。
  韩夏雨看了看姚广孝与杨溥,示意两人离开一会。
  在朱文奎脆弱的时候,不需要很多人围观,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的陪在他身边。
  韩夏雨轻轻地靠近朱文奎,说道:“郁先生托梦给你,希望你在父皇之后,也能不忘民之艰辛,克制自己,你要一直记着,永远记着,莫要忘记了他的重托,这是男人对男人的交代,多年以后,你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朱文奎泪眼朦胧地看着韩夏雨,她比自己大几岁,有时候调皮,欺负自己,可有时候,她也有着超乎自己的成熟。
  “我会记得,一直记得。”
  朱文奎答应。
  韩夏雨伸出手指:“要记得,像记住我一样记住郁先生的教导。”
  朱文奎被逗得几乎笑出来,转而又被悲伤淹没:“我答应你,像记住你一样,记住这一切。”
  手指勾起,约定许下。
  沈宸靠在窗户外,抬手擦了擦眼角,大明有一个好太子,有一个好太子妃啊。韩夏雨这个女子,不简单,她单纯的时候显得比朱文奎还小,她成熟的时候显得如一个小大人。
  徐九峰疾步走了过来,低声禀告:“匠人陶大林以老母病重为由,想要离开北平。但在卷宗中,此人父母去世已有五年。”
  沈宸深深吐了一口气:“准他离开,看看他能去哪里。其他人那里不能松懈。楠木如此精准的滚向殿下所在的位置,绝不是一个匠人可以做到,甚至可以说不是一次……呃?命平安、安全局,派人搜寻京师附近山林,查看是否有类似于奉天殿台基的地方,看看附近有没有大原木!”
  徐九峰恍然,楠木绳索断裂,又精准的朝着如同设计好的方向翻滚,显然是有人尝试过,操作过,找到了技巧。
  这些人必然是这些匠人,但他们在哪里提前操作过,这是一个问题,找到这里,至少可以添加一个刺杀太子的铁证,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两日后,安全局在密云的山林中发现了类奉天殿台基与破损的龙门架、原木,沈宸亲自前往调查,得到的结论令极度不安。
  这座台基就建造平缓的山头位置,不需要多少工程量就可以全尺寸模拟奉天殿台基。那破损的龙门吊说明有人曾在这里使用过,看周围被破坏的斜坡与折损的树木就知道,有人曾在这里训练过不少时间,至少半个月以上。
  沈宸命人全面搜查,在一处山坡下发现了一块腰牌,腰牌上的名字正是陶大林。
  徐九峰连忙说:“九月时,陶大林曾请假离京,回来的时候说腰牌丢了,当值的人认识陶大林,便给补办了腰牌。”
  沈宸目光冷厉至极,下令:“查,看看三百匠人中,有谁在最近半年内请假外出,尤其是九月,特别是请假超过半个月,又返回北平的!”
  徐九峰连忙答应,安排人去调查。
  沈宸仔细地搜寻着,踩了踩脚下的泥土,感觉有些硬,蹲下身拔开泥土,看着破碎的玻璃,不由地皱眉,拿起玻璃仔细看着。
  鲁迁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就说道:“这不是京师里的放大镜吗?缘何出现在了这里。”
  沈宸命人找人找寻放大镜的木柄,众人找寻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天即将黑了,才有人找到木柄,连忙递给沈宸。
  沈宸看着木柄底端,见底端处刻有一个“赏”字,不由地脸色一变,喊道:“这,这是宫廷里的放大镜!”
  “什么?”
  鲁迁顿时紧张起来,接过木柄仔细看了看,脸色惨白:“莫不是说,皇上有危险?”
  沈宸强压震惊。
  京师放大镜分为三种,一种直供皇室,柄下刻“皇”字,一种是专供内廷与赏赐所用,柄下刻“赏”字,还有一种是面向民间销售的,柄下一律刻“和”字。
  在北平密云,在这荒山野岭,在这阴谋的台基之下,竟然出现了内廷中的东西,这着实让人不安。
  但,这放大镜到底是内廷之人,还是皇上赏赐出去的,没有办法直接判断。
  “八百里加急发文京师,说明情况,让安全局的那群人瞪大眼睛,查一查有资格受赏放大镜的官员、内廷之人,谁曾经离开过京师,谁来过北平!”
  沈宸严肃地说。
  鲁迁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止是刺杀朱文奎单一事件,其背后更隐藏着针对朱允炆的阴谋!
  沈宸不知道是谁在暗处操纵这一切,但很显然,这是一场南北大局。
  匠人陶大林背起行囊,通过了关卡的盘验,离开了北平城,走出西门之后,陶大林当即转入小道,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小心谨慎,时不时回顾,甚至半路还躲在暗处观察了半个时辰之久,见没有任何异常,才再次上路。
  负责跟踪陶大林的徐九峰几乎要骂娘,这哪里是一个匠人,摆明了就是一个反侦察好手啊!就他这些办法,充满了斥候特色……
  ps:
  大家元宵节快乐,今天有事耽误,只能两更,明天继续三更,感觉谅解与支持,惊雪谢过。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死灰复燃(一更)
  陶大林从北平城西绕至城北,又折返向东,直奔通州方向。
  受益于京杭大运河的畅通、新都营造与迁都北平的未来规划,通州成为了无数商贾汇聚的地方,晋商、徽商、杭商等纷纷涌入。
  北平布政使张昺看准时机,开启了通州卖地赚钱模式。
  建文四年以前,通州困顿,百姓中温饱只有十之五六,超三成百姓连温饱都解决不了,饥一顿饱一顿,过着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这里的土地不值钱,宅院不值钱。
  可短短三年时间,通州就彻底焕然一新,城中与城外百姓,除丧失劳作能力,只剩孤寡之家,基本上全部都解决了肚子问题。
  男人有的是力气,去码头当搬运工,这里无数的商人需要来回搬运货物,缺人的很。有些大船行动缓慢,还需要纤夫,只要有把力气,总能混口饭吃。
  大量商人涌入,修筑码头、仓库、宅院,这都需要人力。
  张昺动员通州百姓踊跃参与建设,从布政使司库房里拿出大量钱钞支持通州,考虑到商人贪婪、欺民,民工、纤夫、匠人等弱势,张昺引入了会通河经验,商人租用民力,需提前支付一个月的工钱至皇家钱庄,若到期不按时支付民力工钱,则由皇家钱庄支取,若按时支付,则在租用民力之后,商人提走存在皇家钱庄的钱钞,钱庄还会支付一笔利息。
  通州卖地与房地产项目,多是受朱允炆的迁都政策刺激所生。许多商人选择在通州,而不是选择在北平,一个原因是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之地,二是因为北平已被朝廷接管,许多土地与宅院都被按住了,根本无法交易。
  你总不能买一块朝廷要建造刑部的地皮吧,咋滴,想住在刑部?
  北平布政使司缺钱,张昺就把通州扩张中的无主土地拿出来发卖,规划通州沿运河扩张,导致整个通州成为了一个狭长的城。
  自北平至通州,不到五十里,陶大林走走停停,天黑时已入城。通州城关闭的时间很短,只有子时、丑时两个时辰。
  陶大林入城时,城关还开着,盘验身份之后,就匆匆入城,也不找客栈,直奔城东一户人家,又猫在暗处观察了许久,这才走出去,穿过巷道,进入了通州富商张车家中。
  管家张知将陶大林引至书房,便站在门外守护着,只听不远处传出一声声猫叫,不由地烦躁,生怕打扰了主人家会客,便跑过去赶猫,可走了一圈,竟没有发现猫的踪迹,暗暗骂了几句又返回看门。
  房间内,一身锦袍华服的张车热情招待着陶大林:“陶兄终是离开了是非之地,一路之上,可有尾巴?”
  陶大林摇了摇头,自信地说:“我可是按照你们的办法,仔细观察了的,若有尾巴,早就露出来了。陈兄,其他不说,你让我们办的事都办了,该给的好处可不能短缺。”
  张车微微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那朱文奎可被砸死?”
  陶大林一愣,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没有砸到朱文奎,但毕竟给他留下了阴影。再说了,你当初可是说好了的,无论成败,地契、钱钞、黄金,都给我们。”
  张车见陶大林想要恼怒,笑着起身倒茶赔罪:“陶兄误会了,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次你们事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张知啊,去把礼物都给拿过来。”
  陶大林见张车安排利索,也就不再动怒:“这次也真是危险,若不是朱文奎人小无知,说不得我们所有人都要栽在里面。”
  张车点了点头,笑着说:“以自己一条残命换全家无忧,百代田产,怎么都值得了。若我和你们一样,暗疾在身,也愿意拿命搏一搏,死了也能入极乐之地。”
  陶大林目光黯淡。
  建文四年,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告诉自己寿元不长,要想活命,需信弥勒。
  原是不信,可不出半年,自己胸口处总是发疼,找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又遇那道人,皈依弥勒,胸口不再疼痛。
  建文五年,道人说自己命不久矣,想要活命,唯有搏命。后听从弥勒佛指引,加入北平营造队伍,成为一名匠人。
  建文七年八月,道人再次找到自己,让自己听从弥勒佛的指示行事,抽中了天字签,负责杀掉弥勒佛的敌人——太子朱文奎。
  陶大林是很喜欢朱文奎的,但经过道人的一番说辞,看到朱文奎的时候,就如同看到了一团黑子,是黑暗力量在成长。
  杀了他,遏制黑暗力量,就成了陶大林的使命。
  宗教的蛊惑与洗脑是极可怕的,许多人并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傻子,说几句就沉陷其中。如果朱允炆在这里,绝对会举出一堆例子:手提汽油桶自焚的,剖开肚子看光环的,嚷嚷着豪车豪宅拉人头的,一通电话就能交出全部家产的……
  愚昧两个字的沉重,压抑着一个个朝代的活力。
  陶大林相信弥勒佛,他们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还答应无论生死,都照顾自己的家人,并许诺了诸多好处,为他们做点理所当然的事,当然是应该的。
  现在事情办成了,自己也可以带着好处回家陪陪家人,享受最后不多的时光,然后,解脱肉体的束缚,去极乐之地,那里没有烦忧,没有奴役,没有黑暗……
  张车自然知晓北平城内的动静,认为姚广孝、张昺他们将此事定性为意外,是不想影响新都营造的进度,避免京师问罪,殃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