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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朝觐将近,元旦也将近,六部衙门大部分都休假了,只留下了一些当值人员。按理说内阁也可以轮休了,但大朝觐期间,内阁大臣不露个脸怎么行……
  眼下最忙碌的依旧是吏部与礼部,尤其是吏部,若没有国子监数学监生的帮助,估计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了,即便如此,吏部也是从早忙到晚,毕竟几千多外地官员要来,这些官员不是来了见个面,吃个饭就回去了,是需要在京师过春节的……
  别看只是一千来个县,合计三百多的府州,就以为就这点人了,一个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可是有几十号人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来,但朝廷序列的官还是要跟着的,吏员就待在家里候着吧。
  礼部官员整天都埋头于“揭贴”之中,所谓“揭贴”,就是初期考核加考语的文书。
  官员的考核也并不是年终才开始,而是每个月都有,县官每个月对所属官吏功过成绩考评造册送给州,州官每个月对县官考评造册送给府,府这一级就不按月来事了,而是按年。一年快到头了,府官整理整理文件,送给布、按二司衙门。布、按二司衙门翻看几眼,写点评语,送给吏部,吏部收到的这一份汇总文书,就是“揭贴”。
  大朝觐伴随着大考核,考核的一个主要依据,那就是“揭贴”。
  因为“揭贴”是由地方送到吏部的,所以在大朝觐之前的地方,通常是比较热闹的,官员们也很活跃,今天请某个官员去红楼叙叙旧,明天去哪个官员家里坐坐,当然,空着手上门是不符合交际礼仪的……
  按照安全局的一些情报,有官员在大朝觐之前,赶牛车五辆,载银铜数万,行走于野,穿州入府,如果配几个侍卫,挂上招牌,那就可以充当皇室中央钱庄的运钞车队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程朱理学的改良方向
  贿赂是一门学问,不钻营清楚很难搞定。比如这里有道数学题:
  搞定知县需要一百两,搞定知州需一千两,搞定知府需要五千两,搞定布政使司需要一万两。
  问,这一万两谁出?
  首先,知府自己是肯定不出的,他会找知州要,知州也不会自己掏钱的,他会找知县要,知县打开钱袋子一看,一把辛酸泪,可下面已经没人了,总不能找主簿、衙役要钱吧,来年还得指望他们跟着干活呢。
  找谁?
  士绅大户?
  百姓?
  不,是士绅大户和百姓,外加透支财政。
  上面说,这件事难办啊,得加钱。
  知县衙门还是留着一些钱财维持正常运作的,现在也顾不得了,官途要紧,什么明年的维稳治安经费、赈灾经费,粮食经费,统统拿出来。
  实在还不够,让大户门出,不出,来年你试试后,有的是理由找你们麻烦,百姓也得出,一家出十文钱,都够多少了……
  大朝觐的背后,往往伴随着一堆污浊。
  不过也好,在安全局逐渐沉入州县一级的情况下,这些动静自然而然也送到了京师,谁收了钱,收了多少,什么时候送的,哪只手接的,藏在了猪圈里还是床底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笔账本,朱允炆没给吏部看,原因也不单纯是保密,而是这份账本现在只有上册,下册还没开始写呢,等这些官员入京之后,下册才开始动笔……
  现在安全局也好,安全二局也好,已经不再以古今、公子、白莲势力为主了,虽然还没有抓到古今,白莲教的佛子唐赛儿也没找到,但这已经不是主要的矛盾点了,官吏问题,才是关系更广,分量更重的问题。
  朱允炆给安全局的命令,那就是盯着入京的官员,看看他们到了京师之后,找谁吃了饭。至于送没送礼并不重要,答应人家吃顿饭,就是冲着好处去的……
  当然,京师吃饭的地方实在是多,安全局人虽然不少,也不能全部都盯着人家吃啥去,重点还是放在中高档酒楼、青楼还有各地在京师设置的会馆里面,至于街边的烧烤摊,大排档之流的,不盯着也不碍事,就没几个官员请客会请到小吃街的……
  自从十二月四日开始,陆续有外国使臣进京,先来的还是占城国,使臣是老熟人耶嘉僧远,只不过耶嘉僧远从主使成了副使,一个名为孙子布的家伙担任了正使。
  这个名字有点费爷爷,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人家的真名。
  孙子布带来了一个占城国的“噩耗”,罗皑去世了,接替罗皑的是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嘟噜了一大堆,会同馆的人翻译过来叫“占巴的赖”。
  朱允炆有些可惜,罗皑是一个相当强势的人,要不然也当不上国王了,他活着,安南胡氏对占城还有些顾虑,现在他死了,又出来一个占巴的赖,看名字是有点赖,也不知道有多少本事。
  孙子布擦了擦眼泪开始告状,告状的对象还是安南胡氏父子,说他们两个正在兴大兵进攻占城,已经占据了占洞州,再这样下去,占城就要失去北部屏障了,请求天朝大哥大主持公道,救小弟于水火之中。
  朱允炆安抚了一番,让他们回会同馆休息去了。
  占城会不会被吃掉,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件。安南胡氏要真的吃了占城,大明也能顺带一起打下来,如果占不了,也能耗点实力。
  不过按照历史进程来看,占城被彻底灭掉还需要几十年。大明一旦对安南用兵,占城怕就不会灭亡了……
  这一日,朱允炆正在绞尽脑汁写《物理学》,不,是《格物新学》。
  在元朝时期,程朱理学被作为官学,成为了统治阶层的工具,加上一些理学家实在是没骨气,投靠了元朝,将“君臣大义”作为核心思想宣传了近百年,结果这套思想深入人心,已经超出了民间原本存在的“华夷之辩”,结果许多汉族人成为了元朝的拥护者,不少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丢朱元璋砖头,也是有思想依据的。
  到了朱元璋时代,又搞了一套“唯朱熹”论,思想控制很是严苛,想自主表达思想,举行公开辩论,下场就一个:
  打死。
  但朱允炆掌权之后,不断推动国子监思想解禁,给了他们学术讨论的条件,甚至还引入了一干杂学进入国子监,让国子监成为了一个思想并存的大熔炉。
  但这个大熔炉现在出了点问题,据杨士奇奏报,程朱理学方面的论战越来越多,有些人已经在质问宇宙到底是不是“理”、“气”构成的,直接攻击程朱理学的根基。
  但这些监生还是太嫩了一点,怀疑精神有,质疑精神有,但思想境界还没有,给不出来答案。人家就问一句,不是“理”、“气”,那你以为是什么?
  答不出来。
  真的答应不出来,除了理学构建的宇宙观、世界观,他们不存在另外的观念,只凭着质疑而给不出答案,是立不住脚跟的。
  对于这一点,朱允炆也帮不上忙。现在抛不出来小马的唯物论,那些观点,偶尔说说当做玩笑也就罢了,作为学术问题,那是会带来思想混乱,带来更严重的认知问题。
  朱允炆后世也不是学哲学,走革-命的,虽然翻过马列教材,但看过还拿出来用是两码事,真要乱来,这天人感应、程朱理学、君权天授、君臣伦理、礼仪礼法,都会崩塌,到时候大明不用别人打,就会被自己玩死。
  思想问题是个极大的问题,绝对是不允许存在多元思想混杂的,必须坚持一个主旋律,一个主心骨,那就是儒学,也就是现在的儒学代表程朱理学。哪怕是后面王守仁横空出世,心学大成,他也并没有推倒程朱理学的灶台,而是在其基础上,改良、改善、最终形成自己的理论。
  朱允炆也没办法搞定程朱理学,也不打算拿出王阳明的那套理论,而是决定另辟蹊径。
  事实上,程朱理学是有积极价值的。这一套理论能存在并影响几百年,为无数聪明人所接受,绝不是什么垃圾或糟粕。
  程朱理学认为世界是宇宙万物都是由“理”、“气”两个方面构成的。“理”,是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气”,是构成一切事物的材料,并强调“理在先,气在后”,即先有规律规则,再有一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是典型的心学逻辑。
  朱熹对于主客体对立的心物范畴也有着明确的论述,给出了“主宾之辨”的方法,即是以“吾心之知去认识事物之理”,而认知的方法,即是格物以致其知!
  格物以致其知!
  这六个字是程朱理学,王阳明心学的共有核心,事实上,这也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是指导一切知识分子认识世界,了解世界,影响世界的一个工具。
  朱允炆没有去研究朱熹的“月印万川”,“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万个是一个,一个是万个”等理论,而是将目光盯住了“格物以致其知”的工具。
  在朱允炆看来,思想存在着顽固性,想要改变并不容易,但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与掌控力,引导这群人左手还是右手拿工具,格哪里,怎么格,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所以,在数学打下一点基础之后,物理学也该跟进来了。当然,焦耳、电流之类的是不可能写了,还是研究点光、力、物质的问题,循序渐进吧……
  让程朱理学从思想问题为主,转化为工具问题为主,这是朱允炆的初步盘算,只有等物理学有了一定基础之后,这些人才可能回答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不过这需要时间。
  就在朱允炆准备《格物新学》,筹谋建文三年的教育图景时,一个噩耗传入宫中。
  京师初等学院的院长王绅突发疾病而亡。
  朱允炆听闻这个消息,心头有些沉重,王绅是自己手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师资人才,他参与过国子监的改制,也是京师初等学院的筹建者,通过安置灾难子女的方式,堂而皇之,惊世骇俗地施行了子女平等就学。
  虽说京师初等学院的名字挂在了后宫头上,是马恩慧为了照顾灾民孩子的一种举措,但毕竟在京师初等学院设置了男童班、女童班。
  让女孩与男孩一起进入学堂,最初朝堂官员是看他们是灾民可怜,加上孩子小都没计较,可现在回过头看,临时安置措施,有点永久化的样子,不少官员反应过来就开始弹劾。
  弹劾的对象,自然不能是皇后,人家母仪天下,照顾下灾民百姓的孩子,深得民心,谁弹劾皇后,谁就在道德上站不住脚,注定是失败。所以,弹劾对象只能是京师初等学院的院长王绅。
  王绅埋头干事,配合杨士奇对国子监的上三堂、下三堂改造,将京师初等学院打造成了初级堂,学制为五年,肄业之后,直接对标国子监的下三堂。
  而这些改制只是王绅改制的一部分,他还不动声色,招揽京师本地人的子女入学,一些御史整天忙大事,盯着大人物,突然有一天发现,京师初等学院竟然有了五千多孩子上学,甚至还开了三个分院……
  弹劾满天飞,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女子是没资格进入学堂的。
  女童?
  女童也不行。
  抵着压力,王绅自顾自坚持着,直到前段时间,有御史周昌言写了一封弹劾文书,内容很简单,大致是:
  王绅你允许女童入学院,这是不对的,如果你爹知道了,肯定会跳出来责骂你不守礼仪,不尊教道,不配为人之子,君之臣。
  这一封奏折,看似简单,但用意极为歹毒,可以说,王绅就是被这封奏折给折磨死的。
  如果是换个人,这样的骂人文书看看也就放下了,但王绅做不到,因为他的父亲是他的弱点,一个致命的弱点。
  第六百一十六章 无才是德,不是文盲是德
  王绅的父亲名为王祎,是一带忠义名臣。
  洪武五年,王祎奉命前往云南招谕元朝梁王把都归顺明朝,王祎的工作很出色,说服了把都,可就在把都准备签下投降合同的时候,元朝其他残余部队找到了把都,杀害了王祎。
  王祎死时,王绅只有十三岁,之后母亲伤心过度,也走了,但在临终之前,嘱托王绅一定要遵从父亲的期望,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王绅答应了母亲,并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活了下来,并努力读书。后来,王绅去找了父亲的好朋友宋濂,拜宋濂为师。
  宋濂什么人?
  那可是明代初期的大学问家,朱元璋极为敬重的儒学大家,太子朱标的老师!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绅还是朱标的师弟。
  宋濂极是器重王绅,悉心教导,而王绅本身也极为刻苦,成为一时俊杰。后来宋濂又收了个弟子,名为方孝孺。
  没错,王绅还是方孝孺的师兄。
  虽然方孝孺大王绅三岁,但两人互为知交。
  如果按照这个路线发展,王绅很可能会在方孝孺掌权之后,成为建文朝堂的重要人物。很可惜,王绅在洪武二十五年的时候,就去了四川成都。
  原因有些奇葩,因为成都有一个蜀秀才藩王朱椿,听说了王绅大名,让人带了钱财书信找王绅,并将文书递给了朱元璋,希望让王绅到成都府学当训导。
  朱元璋没意见,王绅更是欣然答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四川距离云南很近,而他的父亲王祎死在了云南,一想到母亲死之前悲伤与绝望的样子,王绅就曾发誓,一定要将父亲的骸骨带回来与母亲合葬。
  朱椿知道王绅的事之后,给他资助,让他去云南了愿。王绅从成都到昆明就用了三个月,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想找一个人的遗骸该多难。
  王绅找了很久,问了很多人,最终只找到了一个乱葬岗,坟头无数,早已分辨不清楚谁是谁。王绅捶胸顿足,哀嚎大恸,撰写了著名的《滇南恸哭记》。
  王绅认为自己没有找到父亲的遗骸,是一种罪,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母亲。现在御史周昌言说自己“不配为人之子,君之臣”,如一把刀子,直插在了王绅的心头。
  王绅死了,死得很是突兀。
  在朱允炆的计划中,原本想通过王绅之手,拉开扫盲大教育战略的序幕,可现在这个人走了,给尚未规划好的“教育战略”蒙上了一层阴影。
  朱允炆自是有些愤怒,但眼下不得不考虑另寻他人来支撑教育战略,试点扫盲,推动教化。
  王绅死了,御史周昌言恐惧了,是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按照周昌言的打算,也就是过过嘴瘾,攻击下王绅,仅此而已。现在王绅死了,但王绅的朋友还活着,比如师弟方孝孺,比如蜀王朱椿,还有内阁解缙,国子监杨士奇、李-志刚等等。
  方孝孺率先发难,跑到了都察院指着周昌言的鼻子大骂,说他是“比汝畜生,畜生尤感耻辱”,这就是畜生不如了……
  朱椿与王绅是故交,这段时间没少在一起喝酒怀旧,可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没了,朱椿能不难受吗?虽然现在朱椿是一个闲散藩王,但其能量还是有的,直接对外放话,要查周昌言十八代,钱都准备好了,只要是他的把柄,一个把柄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