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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源问题还是必须得到解决才行。
  而宋礼与工部官员、匠人与白英等商讨之后,决定将沿途湖水利用起来,以解决枯水季节水量过低的问题。
  孔讷不甚了解,只见湖边有不少百姓、匠人在忙碌,无一例外,全部都在抬木头。
  “他们这是做什么?”
  孔讷皱眉。
  挖河挖河,你们砍什么木头,难道不应该直接跳到水沟里,将土挖出去,挖深一点,宽一点,这不就妥了?
  因为宋礼去了汾上,蔺芳便充当了孔讷的解说官,见他如此问,便说道:“衍圣公,这里的匠人与百姓负责的是马踏湖水柜……”
  “等等,何为水柜?”
  孔讷有些不解。
  蔺芳有些郁闷,感情这位孔夫子的后人,就是一位纯书生,书读了一大堆,学问有了,却没有半点生活常识。
  但人家毕竟是公爵,还得小心伺候。
  “所谓水柜,与书柜相似,不过是以水为书,贮存水源,春冬降雨较少,河流水深不足时,可借助这些水柜来加以调节。”
  蔺芳说得很清楚。
  古人的水柜,其实就是后世的水库,这一座马踏湖,虽然比不上三峡,但收集与调节水流的作用是相同的。
  孔讷听懂了,但指着远处抬着大木头的百姓,问道:“水柜就水柜,抬木头作甚?”
  蔺芳抬头看去,近三千匠人与民工组成的队伍,不断从远处的树林里搬运原木,每一根木头的长都达两丈有余,粗有一尺余。
  “水柜能否调节,需要一个闸门,而这些木头,是用来修筑闸门的。”
  蔺芳感叹道。
  孔讷更是疑惑,不太信任地看了看蔺芳,严肃地说道:“航闸我也曾见过,可是由千斤石构筑而成,不见木头。这里匠人为何人,谁负责此地,竟胡乱作为,耽误朝廷大事,当追其责,问其罪!”
  蔺芳无语,你一个书呆子懂什么啊。
  你以为修个闸门是就只是弄个大石头垒上就完了?
  不懂不要紧,你也别装懂啊。
  装懂你点点头也没人拆穿你,但别瞎指挥啊。
  “使不得,衍圣公,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蔺芳连忙阻拦。
  孔讷冷哼一声,道:“什么缘由也抵不上珍惜民力重要!”
  蔺芳还没有来得及劝,孔讷便甩袖大踏步走了过去,对站在高处吆喝的两人喊道:“这里由谁负责?”
  两人皆是个头高大,卷着袖子,不过左侧一人面向凶恶一些,名为赵望,右侧一人面向和善,名为钱三斤,是马踏湖水柜段施工的领工。
  赵望与钱三斤见来人是官,只好止住交谈,上前行礼,并表明身份。
  孔讷见两人是领工,严厉地说道:“你们二人竟敢拿着朝廷钱财,而不为朝廷办事。胡乱指挥,乱用民力,当抓你们正法。”
  在孔讷看来,宋礼所提出的绩效管理,放权匠人与民工组成施工小组,各小组负责不同施工段的想法是错误的,也是危险的。
  自古以来,都是官管民,用铜锣催促,用鞭子威吓,才能让这些人不松懈,日以继夜干活,完成朝廷交代的工程。
  只要鞭子打少一点,自然就不会出现民乱的问题。如果对这些人过好,那他们肯定会偷懒,想方设法生乱子的。
  眼前的一切不正是如此?
  本来民工与匠人只需要挖挖沟,修个闸墙,建个闸门就好了,他们倒好,竟然去砍木头,搬木头,你们以为这是修房子吗?
  一定是这些领工之人胡乱发号施令,我孔讷要为百姓发声,为民做主。
  孔讷看也没看赵望与钱三斤苍白的脸色,便冲着抬木头的民工大声喊道:“都给我把木头放下,马上修筑闸门,若有人再浪费时日,做无关修河之事,我定不轻饶!”
  赵望与钱三斤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愣着不知所以的民工,张望扯着嗓子喊道:“继续抬木头,快点,王小二,你丫的没吃饭吗?干活!”
  奇了怪了,民工们根本不理睬孔讷的话,而是听从赵望的话。
  不等孔讷下令抓人,张望便很直接地说道:“这位官爷,这里是我与钱兄负责的修河地段,按照与工部签订的契约,三个月内修成闸门。在这三个月期间,任何官员不得越权指挥民工与匠人,除非有工部侍郎宋礼的手令,敢问,你有手令吗?”
  孔讷瞪大眼,自己从未被一个泥腿子如此羞辱过,愤怒地喊道:“来啊,给我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张望与钱三斤后退了两步,身后哗啦啦涌过来一群民工,还有几个手里握着铁锹。
  “你们敢造反不成?!给我抓人!”
  孔讷喊道,声音很大。
  可,没有任何人动作。
  郑刚不发话,加上他身后的八个皂吏也不傻,八个人打几百人,这架还是不打的好……
  郑刚走到孔讷身旁,提醒道:“他们说得没错,工部与领工签了契约,在这期间,只要他们的施工不出现问题,官员不得干预他们施工。衍圣公,回吧。”
  孔讷不甘心,喊道:“现在他们的施工已经出现了问题,我有监察之权,既然他们有错,那就应该立即停工整顿!”
  蔺芳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喊道:“衍圣公,那些原木就是修筑闸门的工料!”
  孔讷愤怒地冲着蔺芳喊道:“你胡说!闸门什么时候用过木料?”
  蔺芳也被孔讷的作为激出怒火,指了指一旁的马踏湖,愤然道:“大人只看到了水面之上,可曾看到过水面之下?闸门要想止水,便需要彻底堵塞水流,岂能是仅仅下放条石闸门可做到的?”
  “在这闸门之下,需要往地下砸入三千根原木,以作闸门地基,还需在原木地基之上,铺上条石!你身为圣人之后,一代衍圣公,怎可不懂‘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道理。”
  就在孔讷被训得发懵,郑刚看得发呆时,蔺芳更是爆出了一句惊天之言:“真的是,彼其娘之!”
  完了,事情彻底麻烦了。
  第四百零九章 衍圣公掉湖里了
  所谓的彼其娘之,就是去他娘的意思,这是一句要人命的粗话。在古代,这就相当于问候人母亲了。
  这是很严重的。
  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怎么能口吐脏字,问人父母呢?
  哪怕是你骂人,也得含蓄一点,学学那些御史,数落人家十八代,引经据典,还不带一个脏字的。像是“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硕鼠硕鼠”之类。
  直接骂人娘,那谁受得了。
  可问题是,蔺芳虽然是官场圈子里混饭出的,但他不是科举出身,受教育文化程度有限啊……说到底,这位仁兄就没经过几次考试,他之所以当官,完全是靠着“举孝廉”这一民-主途径。
  在家里种粮食当土财主,只不过是孝顺了一点,没放狗咬人,也没抢谁家女人,加上“重义薄利,倜傥阔达”,结果就成了好人了,名声在外,于是被人举荐,入朝当官了……
  虽然在明朝中后期,不经过科举考试几乎肯定是不可能当官的,但在明代初期,并非如此,毕竟老朱虽然开了科举,但也废了科举好多年,这些年里选官,那就是靠“举孝廉”,不需要你死读书,读死书……
  蔺芳出身底层,仗义疏财,也博古通今,看过许多书,知晓百姓的难处,现在孔讷不懂装懂,仗势欺人,还张嘴闭嘴就要“就地正法”,你以为你是谁啊,有权利杀人吗?
  工部与领工的契约是我蔺芳参与草拟的,他们该怎么干活是他们自己的事,到时间完不成,自然有人拿契约找他们清算,你监查就去监查那些放粮食、发工钱的官吏去,欺负百姓算什么?
  看不惯你怎么了?
  哪怕你是衍圣公,我也不服你。
  做人两面三刀,暗地里使坏,表面上点了头赞同,转身就开始摇头反对,有什么信义可言?
  这一路,你不是瞎指挥,就是瞎嚷嚷,老子不伺候了。
  骂你咋啦,骂的就是你。
  郑刚知道蔺芳耐心不太好,做事喜欢直来直去,看不惯奸佞无耻之辈,也知道他这一路受了不少罪,积累了不少火气,但问题是,你想骂孔讷,找个没人的角落,从他这一代骂到孔夫子我也无所谓,但你不能当着我的面,当着他本人的面骂啊……
  没看孔讷已经木讷,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了吗?
  郑刚知道要坏事,不等孔讷发作,便对蔺芳吼道:“你胡说什么话,还不跪下给衍圣公道歉!”
  孔讷现在也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喊道:“竖子无礼!”
  蔺芳也来了脾气,挺着腰杆喊道:“无礼也好过无耻!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衍圣公,你记住自己的职责是监察,不是捣乱!”
  孔讷喊道:“郑知府,你看了吧,他竟然羞辱于我,还不抓人,更待何时!”
  郑刚无奈地摇了摇头。
  蔺芳更是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就走,对张望与钱三斤喊道:“安心办你们的事,谁若是违背了契约,肆意干涉你们,那就派人去找宋侍郎,他会给你们主持公道。”
  孔讷愤怒不已,催促着郑刚抓人,可是郑刚抓不了蔺芳,蔺芳是官员,还是京官,总不可能因为一句骂娘的话就把他给扣了吧。
  再说了,今天扣了又如何?还能定他罪不成?他现在是宋礼的心腹,工部要员,收拾他的权利,那需要工部尚书郑赐点头,需要三法司处理,布政使衙门也不好处置他啊。
  你孔讷不也有过错,不懂装懂,丢人也就罢了,还打着珍惜民力的幌子胡乱指挥,你就算是想去怡春院,也不至于抱着绣花枕头去吧。
  郑刚也看不穿孔讷的行事逻辑,按理说他应该老老实实,配合修河才是,可现在的他,倒像是一个焦躁不安、心思难测的人。
  这一路走来,孔讷到处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会训斥几句,一般人都没这么硬气,听衍圣公训话,也就接受了。
  可谁知道在马踏湖遇到了硬茬,人家不卖衍圣公面子。
  孔讷气急败坏,感觉没了面子,既然郑刚不下令抓人,那自己动手,跨步上前抓住蔺芳的衣襟就往里带,可蔺芳毕竟是年轻人,而且这几个月都在河边走来走去,体格比孔讷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太多了,生硬地推开孔讷。
  孔讷站立不稳,蹬蹬后退几步。
  “小心!”
  蔺芳大声喊道。
  郑刚脸色一变,快速上前。
  孔讷退到马踏湖边,堪堪停下脚步,见蔺芳与郑刚如此,不由有些疑惑,低头看去,脚下的土地出现了一道裂纹,旋即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后仰去。
  噗通!
  “不好,衍圣公掉湖里去了。”
  郑刚慌乱至极,连忙喊皂吏去救人,巧了,这几个皂吏竟不懂水性,救不了衍圣公,手里的水火棍又不够长。
  蔺芳也不安起来,万一衍圣公挂在马踏湖里,自己的下场估计是被马踏几百次……
  就在一群人咋咋呼呼,却毫无作为的时候,孔讷已经沉得不见了踪影。
  张望与钱三斤脱掉鞋子,来不及脱下衣服,便跳入湖中。
  蔺芳看着湖面,只有一阵阵波纹与偶尔的气泡冒出,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