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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名庙讳,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
  朱元璋是你能写的吗?
  不懂规矩,避讳都不懂,咋来当官,回家种地去吧……
  其二,文风与思想。
  格式毕竟只是基础问题,只要不粗心大意,又尊重皇上一家子,基本上没啥问题。
  真正决定文章质量的,还是文风与思想。
  场屋(会试卷子评阅的地方)文风有五点:
  一曰理趣,以精深明旨为佳;
  二曰气格,以官样昌大为佳;
  三曰词采,以清新俊丽为佳;
  四日风度,以飘逸跌宕为佳;
  五曰音律,以顿挫铿锵为佳。
  为了追求这些效果,八股文通常写得华丽异常,辞藻之美,令人赞叹。
  细细咀嚼,丫的,是个快餐。
  这种堆砌辞藻的问题,直至明朝中期才得到解决,主张文风“务实”。
  至于思想,那就更好理解了。
  代圣人立言,这些经义文章,你不能背离程朱理学,大搞个性解放,需要按照程朱理学的思想,来表达立场与观点。
  朱熹说这是根竹子,那你只能说它是根竹子,如果写成是根细长的青翠的竹子,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朱熹可没说他是死是活,是粗是细,是黑是白,你怎么能添加自己的观点呢?
  其三,德行。
  古人推崇的是文章亦是德行,你文章写得好,德行好不好赞且不说,留待观察。
  若是你文章写得不好,那你的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低头看看自己,我怎么就想拿砖头拍死那些考官,文章好坏,怎么能代表我高尚的人品……
  “好文章啊!好文章!”
  一位同考试官摇头晃脑,沉醉在其中不可自拔,晃晕了之后,提笔写下了评语:“此作明畅精切,宜录之。”
  然后将试卷放至一旁,有人会转呈给主考试官。
  “这都什么文章,圣贤书白读了!”同考试官都给事中张悦愤然提笔,写下:“理不明,义不精,罢之!”
  这份试卷基本上没希望了。
  当然,一份考卷往往需要两个同考试官审阅,若意见一致,那这位哥们也只能落榜了。
  若出现了分歧,还可以再加一位同考试官,或直接交给主考试官来定夺。
  杨士奇弯腰,捡起了这一份试卷,仔细品读之后,不由皱了皱眉,看向张悦问道:“此作为何罢落?”
  张悦给杨士奇拱手作礼,直言道:“此经义乃是一匡天下,孔子言‘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朱熹注释为‘霸,与伯同,长也。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微,无也。衽,衣衿也。被发左衽,夷狄之俗也。’”
  “无论孔圣人还是朱熹之言,皆认为管仲有功而无罪。然这位举子文章,竟言说管仲有功且有过,功大于过,如此不明是非,违背圣人教诲,如何能留?”
  杨士奇皱了皱眉。
  管仲功过,是一个很棘手的认知问题。
  春秋时期,齐襄公身边有两个兄弟,一个是管仲辅佐的公子纠,另一个是鲍叔牙辅佐的公子小白。
  齐襄公被杀之后,公子纠与公子纠小白都想当国君,管仲为了让公子纠上位,主动带人去截杀公子小白,射了公子小白一箭。
  插一句,管仲这个家伙不是眼瞎就是没干过杀人这类活,射了箭,好歹上前看看还有没有呼吸啊,实在不行,你再补几箭,砍掉脑袋不就好了。
  人家管仲远远的射了一箭,看对方倒了,哎,打马就回去了。
  这简直是丢了刺杀界同僚的脸……
  公子小白没死,先一步回到了齐国,成为了齐桓公。
  齐桓公杀掉了管仲的主子公子纠,没了老板,没人发工资了,管仲却又在鲍叔牙的推荐之下,成为了齐桓公的宰相。
  按照古人的逻辑,你老板挂了,你是要尽忠的。就算是不跟着老板一起喝孟婆汤,好歹你也要发个血誓,一定干掉齐桓公,为老板报仇雪恨才是。
  可管仲不仅不报仇,还给干掉旧老板的新老板打工,这就是典型的一身事二主,忘恩负义了。
  虽是如此,但管仲对齐国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孔子用“一匡天下”四个字评价管仲,足见其评价之高。
  但杨士奇也清楚,孔子与朱熹的观点,或许是正确的,但也不能不允许别人存在质疑,何况这位举子也没有否定管仲,只是说他曾经有过错,但功劳是大于过错的。
  质疑违背了圣人之意,就是垃圾了?
  杨士奇冷笑道:“有功便是功,有过便是过,两者清晰,合理评判,此乃是上乘之作!依我看,应在三甲之中。”
  “呵,如此违逆圣人之意文章,怎可入选?理应罢落。”
  张悦坚持自己的观点,看着杨士奇的目光有些不屑。
  眼前的人虽然是国子监祭酒,但终究是游学之人,不是正统科举出身,有什么资格评判?也不知皇上看重他哪一点。
  姚广孝走了过来,接过试卷看了看,微微点头,道:“三甲之内?呵呵,杨祭酒,你错了。”
  张悦脸上露出了喜色,没想到这个和尚竟还有如此眼光,挑衅地看了一眼杨士奇,道:“祭酒大人,无需再坚持了吧?”
  杨士奇看着姚广孝,面无波动。
  姚广孝又扫了几眼试卷,沉声道:“此举子,若不能位列一甲,也应在二甲前三!”
  张悦错愕至极,吃惊地看着姚广孝。
  一甲只有三个人,即状元、榜眼、探花。算上二甲前三,总共也只有六个名额!
  姚广孝竟然说此试卷,应位列此次会试前六?
  张悦摇了摇头,明明不入流的文章,还前六,六百也没他啊,这个和尚,该不会是捣乱的吧?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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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章 井底之蛙,不知时局(一更)
  评判起了争执,张悦固执己见,姚广孝、杨士奇也毫不退让,据理力争。
  张悦很是恼怒,这两个人到底懂不懂如何评阅试卷?
  “莫要争执了。”
  方孝孺见事情有些大,耽误了其他人评阅,便走了过来,对张悦严肃地说道:“姚、杨二人乃是皇上钦点的主考试官,沉脉优劣,把关龙门,若有异议,以主考试官为准,这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张悦有些憋屈,不满地说道:“可是这试卷,违背圣人之言……”
  “试卷违背圣人之言,不是你违背圣上之言的因由。坐下继续评阅,再有如此文章,直接递送两位主考试官便可,无需再论。”
  方孝孺严厉地说道。
  张悦无奈地低下头,他可以鄙视杨士奇出身不正,瞧不起和尚不学无术,但却不能不正视方孝孺,这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读书人的精神偶像。
  方孝孺见张悦听了进去,便低头看了看试卷,微微点了点头,道:“《礼记》有云,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管仲有过,但依旧是君子,此文之论,善陈深邃,是一人才。”
  杨士奇接过方孝孺递过来的试卷,充满敬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被朱允炆用“刻舟求剑”的言论敲打之后,方孝孺似乎变得不那么固执,虽然他的言行举止,依旧鲜明的周礼风范。
  方孝孺含笑转身。
  皇上说的是,刻舟求剑,自己只能找到舟上的痕迹,却找不到剑。
  研读周礼,便是刻舟,想要求剑,那就需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可是,回不去了。
  历史大势,浩浩汤汤,纵是返回大周时代,那把剑,也被暗涌冲走了。
  了解学问,是知道舟与剑。
  使用学问,是知道舟,然后打造一柄新的剑。
  古为今用,以古明今,方为大道。
  在这一点上,自己竟不如皇上看得真切,蹉跎半生,只是荡舟而泛,摘星观月,自诩正道,却从未踏上山顶,看一看脚下的苍凉与变迁。
  人,不能太固执,固执到直接否定他人的观点,而不经过思考与论证。
  没有依据的否定,只能证明自己的无知与幼稚。
  现在,自己不无知了,不幼稚了。
  孔子的言行未必是完全正确的,他也有以莫须有的名义,杀掉少正卯的时候。
  圣人的圣,在其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