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掠过马路上串流不息的车辆,思考钢筋铁块能否碾碎他每一寸腥臭的皮肤和躯体。
他长久地站着原地,注视着每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
直到,一个未曾与他对视的人,直勾勾地在他面前栽倒。
那个春天的天空很蓝,蓝得像海,明艳、摄人心魂,像一块绿松石。
像一双眼睛。
也许他还不该死。
利亚姆从未相信过上帝,但上帝却突兀地给了他一个启示。
那一天,本该随便以什么方式结束生命的他,突然获得了生的意义。
他想要露出笑容,伸出援手,精心呵护他的花,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即使在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生命仍有转机,仍有意义。
是的。
他本来就应该在那一个春天死去。
利亚姆·海恩斯,本就没有未来。
为了保护他而死,也许就是他活到现在的意义。起码,要胜过死在过去。
“奥兹,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可是奥斯蒙德开始猜疑,开始否认。
他紧张不安地握紧了利亚姆捂住他双眼的手指,摩挲着他手上的琴茧。
他重新变得焦躁不安,甚至连清晰地说出“生日快乐”都无法做到。
为什么要捂上他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他不该看到?
他明明,明明用了[枪击防护罩]了。
他很想开口询问系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敢,他害怕得到最糟糕的答案。
利亚姆贴在他耳侧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
奥斯蒙德死死地咬紧自己的后槽牙,他的心跳加快,胸口像是正在被某种利器切割,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钝痛感。
不是的。
他只是经常这样。
这只是焦虑症的症状。
莫名其妙地陷入恐慌。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令他不安的因素。
没有。
这里很安全。
一切都很好。
[枪击简史]已经注明了一切,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实际上。
利亚姆很讨厌他的生日。
总会有一些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生日。
比如19年前,他的母亲在痛苦中生下他。
但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过得非常开心。
好像只要和奥斯蒙德待在一起,就没有关系,哪怕只是在草地上打滚。
他听见奥斯蒙德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生日快乐。”
太棒了。
他没有遗憾。
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他没有因为他们的未来无法实现而感到遗憾。
他没有因为违背了承诺而感到遗憾。
他没有因为没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而感到遗憾。
血沫从他的唇边溢出,利亚姆轻轻勾了勾唇角,但是他笑不出来:
“奥兹。”
“...”
“忘了我吧。”
他总是在扮演另一个讨喜的人。
一个笑容明媚,阳光开朗的人。
一个,没有遗憾的人。
只是讽刺的是,他与一直以来他所扮演的人,只有唯一一个共同点:他们同时死去。
奥斯蒙德所有的幻想,全部被利亚姆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击碎。
他的声音非常虚弱,夹杂着令人不适的停顿,与极力压制的、费力的喘息。
就像一个釉白的瓷瓶,兀地皲裂,细碎的裂纹顺着瓶身向上攀,破碎、湮灭。
奥斯蒙德的呼吸和心跳猛地停滞,他浑身僵硬地松开紧紧抓着利亚姆手指的手。
没有。
不是的。
什么都没有发生。
釉白的、破碎的灰尘又被他裹上胶水,强行搅拌、揉合、粉饰成一个瓶子的形状。
只是他听错了而已,也许利亚姆说的是搜寻(forage)或者熔炉(forge)什么的。
又或者,利亚姆只是在开玩笑。
忘记他。
为什么要忘记他?
奥斯蒙德耳侧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太长的时间。
他颤抖的手指顺着利亚姆的身体摸索着,摸到了木制的地板,摸到了一手的粘腻。
奥斯蒙德像是触电一般猛地缩回了手,他不敢去嗅手上的味道。
利亚姆的手依旧捂着他的眼睛,掌心的温度依旧温暖。
也许他应该听他的话,闭上眼睛,睡一觉。
这只是一场噩梦,等他醒来,太阳会照常升起,一切也都会好起来。
*
光亮
警笛声
脚步声
谈话声
奥斯蒙德的思考停滞,他被警察搀扶着坐起,如同真正的尸体一般毫无知觉,浑浑噩噩地坐到了救护车上。
没有人在这场猝不及防的枪击事件中受伤。
但,有一个人的名字,与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如同鬣狗一般循声而来的媒体围在中学门前,刺眼的闪光灯连成一片。
记者尖锐的声音就像是吸食着血液,声音嘈杂的蜜蜂:
“奥兹!拜托看这里!”
“利亚姆·海恩斯真的死了吗?”
“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你觉得你能拿到奥斯卡吗?”
“凶手是谁?是极端影迷吗?”
“...”
荣恩·李和女伴丽芙惊愕地坐在台阶上:“他们说什么?利亚姆·海恩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