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非老夫所愿,但,的确是老夫一力促成了今天的乱局。”
“亚米德森集团也开始对立,老夫不再理解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他们也认为老夫过于保守、过于胆小。谢泓在时,他们还会畏惧谢泓的强大,偶尔安分一点;谢泓离开集团之后,那群人再也不掩野心,虎视眈眈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东西。”
谢思渊再次眺向窗外,出神望着,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林逾终于从他的面庞里看出些许老态。以星元160年为界限,此前,他是战场上呼风唤雨的常胜将军;此后,他被迫辗转在无数势力纠葛之间,竭尽所能只想维持昔日的稳定。
与其他成员不同,谢思渊是同时代表皇室、军方、集团和sta的存在,看似拥有至高的权威,却在实际里受到所有人的敌视和臆测。
他是混乱之际被推出来的将军,一生军功堆砌,都是为了暮年沦为一颗壮烈的弃子。
“……所有人,都会恨老夫吧。”谢思渊缓缓开口,“东部原住民指责老夫助纣为虐,皇室派指责老夫纵容反叛势力,集团的对立派指责老夫昏聩无用,老夫原本的手下也因为谢泓之事有了隔阂。至于sta……老夫早就无法理解了。”
谢思渊转头看向他们,问:“如果是诺亚,他会怎样力挽狂澜?”
这大概就是烈士暮年。
年轻时最骄傲最张扬的将军,年迈后竟然能自贬自怜到这种程度。
他明明拥有如此强势的异能,拥有说一不二的气势。在外人看来,他还是多年以前驰骋沙场、功高震主的第一指挥,谁都不会料想谢思渊光鲜强悍的外表之下,竟有如此难以启齿的自卑。
如果是诺亚?
如果是诺亚就会做得更好吗?
万物伊始、乱象初定,诺亚诞生于当时,故而成为英雄;
大厦将倾、危如累卵,谢思渊带着前半生血汗堆砌的战功,接下这只烫手山芋。
因为他钦佩诺亚;
因为他忠于皇室;
因为在那样的混乱下,除了谢思渊,没有第二个人愿意牺牲自己功成名就的过去,甘愿做诺亚光芒下晦暗的对照。
林逾答:“即使是诺亚,也做不到更好了。”
亚米德森集团也好、sta也好,到了现如今的时候,早不是温和的改革就能根除弊病了。
说不定慈爱温柔的诺亚还不如谢思渊,仅靠个人光环怎么可能改变所有?除非诺亚的“意念具象化”强大到了指谁谁死,实现他一个人的绝对独/裁。
谢思渊沉默摇头:“他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但您也是。”林逾道,“这几十年的稳定都是您一手创造的,这也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奇迹。”
谢思渊失笑:“你在安慰老夫?”
“您故意支走夏少校,不就是想听我们的真心话吗?”克洛维斯小声嘟囔,“虽然我还是没听太懂,但这么复杂的东西您能理顺了掰开来讲给我们听,我是真心觉得已经很厉害了。”
谢思渊笑笑,将空空的茶杯信手放到一边,他走下数级台阶,身形不见佝偻,依然伟岸挺拔如壮年。
林逾和克洛维斯也随他的动作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等候他的下言。
“……这是有多高了?”谢思渊微微眯眼,下巴略抬,打量着林逾清瘦高挑的身材,“一米八有吗?”
林逾老老实实回答:“一八二了。”
其实他们站起来都比谢思渊略高,但面对谢思渊,还是会不由自主低下脑袋。
谢思渊又看克洛维斯,克洛维斯答:“我一八零。”
“撒谎,”林逾说,“他只有一七九。”
克洛维斯:“……”
克洛维斯:“要你管!”
谢思渊的胸腔一起一伏,沉闷的笑声响起,一直板正的面容竟然现出笑意。
他弯起眼眸,细细的皱纹生在眼尾,眸光柔和亲切,先前的冷漠严厉都荡然无存。
“……谢泓和你说过老夫吗?”
林逾微愣,坦白答:“很少。但他说过您是最好的指挥,爸爸一直都很敬重您。”
“谢泓是星元160年出生的,结果那一年老夫就被外派到了东部星域。
“老夫不是一个好父亲,在他15岁来到东部星域协助老夫之前,我们只在视频通话时才看到对方的脸。”
谢思渊闭上双眼,静静回忆:“15岁时,他就已经一米八了吧。谢泓总是问老夫什么时候能回家,可是东部星域的封锁何其严格,老夫既然决心改变东部星域的生态,当然也不想成为特权。”
“谢泓他……即使来到老夫身边,也从来没叫过‘爸爸’。总是谢上将、谢上将,越泽和越安还会偶尔叫声老师,如果不是老夫的儿子,谢泓既不会有这么差劲的爸爸,也不会被裹进这么麻烦的事里,更不会……杳无音讯。
“如果不是因为老夫,他本来可以选择去普通高校,学他喜欢的烹饪。那样的话,一切都不同了吧。”
窗外天幕深蓝,暮色温柔。
云和月牙都不见身影,只有轻风穿过无言的世界,捎带人的叹息、人的祝福、人的忏悔、人的一切的一切。
而后夜风悠然怡然,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说。
万物静好,岁月无波。
“爸爸每天都花很多时间陪我,教我养花、教我烹饪、教我怎样用最简短的话去气人。”林逾道,“即使他起初是想杀我、即使他瞒我这么多、即使他现在不告而别……我还是认为他是最好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