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的内心是懵逼的,他绞尽脑汁想了一圈,迟疑道,“王上指的,可是制作冠带衣履之绢?至于似雪之绢应为白色,臣虽未躬身养蚕,倒也在《诗》中见过:凡为织锦者,先染其丝而...”
嬴政挥挥手,若有所思打量着他,“行了,寡人已想起来了。对了,寡人未记错的话,你今年已有十九了吧?眼看就要行冠礼了,男大当婚,蒙武可有寻人为你伐柯?若喜爱稚子,早些生两个也好。”
蒙恬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惊住了,急忙强装镇定道,“多谢王上关心,家父近日已为臣寻了伐柯人,臣一定不负王上期待!”
嬴政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善。”
原来,他方才无意间瞥见蒙恬痴痴盯着明赫,便有几分怀疑蒙恬也能看到神画,不过此时倒确定蒙恬确实一无所知。
但心头到底升起一丝不悦,小仙童虽惹人怜爱,但蒙恬一直盯着他看做甚?既这般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去。
他重新凝神静气回想着脑海中的画面,他对纸的兴趣极其浓厚,奈何明赫认为当务之急是先改善桌椅,画面便久久停留在各式各样的四腿物什上。
嬴政其实对称之为“椅子”的器具并无甚兴趣,因为“垂足而坐”在这个时代,被视为是极其不雅的粗鄙姿势。
自周礼规定“五席”制度以来,上至天子诸侯,下至商贾庶人,皆遵循席地而坐的礼制,按身份与地位来使用“莞、藻、次、蒲、熊”等五种材质的坐席。
譬如在《礼记》中规定,只有天子与诸侯的身份,才可以使用五层厚的黑白相间斧形纹饰坐席。
而席地而坐的坐姿,也是有规定和讲究的。
最正式高级的坐姿叫跽,即曲腿而坐,臀部力量压在后脚跟之上,以宽大的外袍遮盖下半身,是上流社交场所最常见的正坐姿势。
更生活化、更放松一些的坐姿叫趺,也就是盘腿而坐,双腿好歹不用承载着上半身的力量。
而以臀部直接触地、双膝微曲、两条腿向前伸直分开的坐姿,被称为箕踞,是时人眼中极为失礼不雅的低俗坐姿。
春秋战国时期,虽然已有用土垒制的床和榻出现,但“足不下垂,股不离席”的礼仪,已根深蒂固融于上层社会的血液里,所以席依然广泛流行于各诸侯国间。
他作为接受过王族正统礼仪教育的秦王,自然不能接受那等胡乱的坐姿。
...
待明赫再次醒来,已经被扶苏抱在怀里,走在前往六英宫参加晚宴的路上。
眼下秦国国力虽强大,但实际上低下的农作物产量、连年的战争投入、接连的天灾,整个社会依然处于“七十者方能食肉”的贫困水平,纵然是各国王宫,也远未达到后世经济繁荣王朝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的奢靡地步。
这时节,宫中操办一场丰盛的宴会请群臣喝酒吃肉,是值得史官郑重记录在案的,这样的宴会被称为“燕礼”。
而秦国的公子们,也走在了随父辈参加饭局的时尚前沿——嬴政煞费苦心,为让公子们观察学习大臣待人接物,每每会准许他们为自己的陪侍食者参加宴会并赐食。
眼下亦步亦趋跟在扶苏身后的,便有公子高,公子将闾及其同母昆弟公子壮。
比扶苏略矮但更壮实的将闾见明赫醒来,便情不自禁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惊叹道,“咦,他醒来竟然不哭的?这性子可比有的人好多了,咱们以后管他叫小九吧!”
说着,他就握住明赫的小手手,“小九你好呀,阿兄扶苏你已经认识了吧?我是你的二兄将闾哦,以后想不想跟二兄学武呀?”
公子高忙道,“小九,我是你的三兄子高,我可以教你识字哦...”
扶苏见他们也喜欢明赫,心里很高兴,但他到底惦记着正事,便劝道,“等明日好么?明日我把阿弟抱去给你们仔细看,现在快些走吧,父王今日宴请韩非子,迟到太过失礼了。”
孩子们这才慢吞吞围在扶苏身旁往前走,将闾嘟嚷道,“反正,韩国本来就打不过大秦,失不失礼有甚关系..”
扶苏边走正色道,“将闾,不可学那等势力之言。无论韩国实力如何,今日父王是主人,韩非是客人,天下岂有主人慢待客人的道理?快些走罢。”
明赫眨巴着眼睛趴在扶苏的小肩膀上,这辈子,始皇大大和他的孩子们就交给我来守护吧!
...
六英宫中,琴筑师弹奏着悠扬的郑卫之乐,群臣依次分案席地而坐。
在古代不同时期,对“左右”的尊卑秩序也不一样。在春秋时期,主人请客时,大多“虚左以待”,客人坐在左边的尊位。
而到了战国时期,又开始以右为长,譬如当年赵国蔺相如便因“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而惹来廉颇的不满。
秦国以军功立国,士兵作战时多以右手持枪矛杀敌,更崇尚以右为尊。
譬如秦军之中刚入伍的小兵,只能梳朝左的发髻,随着杀敌立功职位升迁,发髻开始梳到头部中上位置,接着梳到右上,最后到达头部正中央...
韩非作为被宴请的客人,此刻端坐于嬴政下首、昌平君的对面,酒尊摆放在左边。
在周礼对不同阶层制定的车马舆服规范中,大多数时候是以大为贵,但在饮食方面则反了过来,“天子一食,诸侯再”、“君子食不求饱”,所以贵族的酒器餐具讲究以小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