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惹恼了我,那我不如弃了这身子,再去找一个新的。”
夏翼冷笑:“你会甘愿放弃?笑话。早八百年你就盯上他了,怎么舍得放弃?”
对方不怒不恼,仍带着一抹神捻花蕊般的笑意:“那就不妨赌上一赌,看是你先出手,还是我先自毁。”
夏翼冷冷地盯着他。
三秒过后,“江月鹿”才满意笑道:“你若早一些配合,我也能早一些完成夙愿,脱离这具身体。岂不美事一桩?”
夏翼的表情明晃晃挂着一行字:多说无益,少来放屁。
“如今的人和鬼还真是不礼貌呀。”
对方轻声叹气,“我都有些怀念那个时代了……你们这些在太平盛世里长大的孩子,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先祖们经历着多么困苦艰险的环境?”
“他们为了一年的收成,为了一夜的平安,可是会将最好的食物和衣服奉献给我们……无私地爱着神,神自然也无私地爱着他们。”
“可是如今……”
回声轻轻响在巫界之门内,冷问寒三人眼部的最后一缕纹路消失。
在他们的眼神变得清明之前,“江月鹿”再次挥手,涟漪般的气息落在三人身上,很快就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用担心。只是想让你们安安静静听我说一些话。很有必要不是吗?你们都太无礼了。如果是那个时代的巫师,原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啊。”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人和神的故事实在太漫长了。”
他在广阔无垠的白色巫之门内信步闲游,如同一位到此造访的仙者,一丝丝淡白色的雾气缭绕在他腰身和指尖,仿佛前来迎客。
在这里,他是绝对的支配者。
他用力量胁迫着三个凡人巫师,又用情感胁迫着一位堕神鬼王。
从很早以前开始,这就是祂们最擅长的事了。
“你们身为学院的学生,应当从很早之前就学习过巫师的历史。知道自建木不在之后,最后一位神就彻底陷入了沉睡,而侍候在其身侧的四位神使成为了巫师一族的传话者,唔,你们凡人似乎对其有另外的称呼。”
“……祭祀。长老。是这么说的吧?”
虽然在笑着,却并没有询问冷问寒三人的意思。他自顾自地走开了。
“古老的部族中,能够联通神明的人类被奉为尊贵之人,他们受到的礼遇与尊重堪称地上行走的神明。那时的人类还相信着鬼神之力,相信自己与星辰有着独一无二的链接,相信因果循环与报应一说。”
“作为唯一能接触神的人类,他们的地位不言而喻,很快便成为了巫师一族的统领。其中,巫医一族,百毒不侵,似乎为神农氏之后。”
他笑着走到童眠面前。
“但是巫医并不是完全救死扶伤之人,他们也并非心慈手软的菩萨心肠。在巫师中,医者极擅制毒,你的先祖都是纵蛊的行家。因为对毒药千种格外了解,才有了起死回生的本事,算不算你们人类的一种讽刺呢?”
说着,他又幽幽叹了口气。
“倘若他们知道,自己的晚辈后生会成为非伤及残的家族,大多数都活不过十七八岁,当初应该会留有几分余地吧?”
“可惜他们并不是掌管数法的家族。”他朝远处走去,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越过这道虚白色的幻境之顶,看向鬼蜮。
“数理推演之术,触及占星秘法,可看到过去与未来,既是时,又是数。”
“二百年前极为鼎盛的家族,却因为出了叛徒逐渐没落,这些事谁又能想得到?恐怕连早先最擅占星的乌家孩子,都无法预料到自己的后人会背离巫师之道,前往鬼蜮与他们最深恶痛绝的鬼物为伍。”
“你知道,在我沉睡之际,对乌家的族长说了什么话吗?”
一片死寂。
童眠等人愣愣听着这些对他们来说从未听闻的先祖事迹。
那一缕神思不甚在意,继续轻声道:“身为凡人,即便触及到神明之地,也不要妄想推演生死轮回,那不是你们能碰的天道。”
夏翼冷嗤一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极为刺耳。
听到他的声音,“江月鹿”的脸色暗了下去,勉强将不悦压制。他们二者,一方为神,一方为鬼,难免彼此厌恶。
在夺取身体的控制权时,他作为一缕深思,不免也看到了二人问候的一幕,当时就很诧异。
年轻的鬼王应当早就领受了鬼之道的力量,如今又早已识破自己作为神祇一缕游魂,沉睡在江月鹿的体内。
神与鬼,恰比阴与阳,太阳和月亮,正极与负极,彼此排斥,两两相对才是正确的解法,为何他却能靠近他,接触他,眼神干干净净,并无一丝厌恶?
他只能深思一秒,再深想下去难免会被鬼道影响。
于是又隐隐笑着看向沉默的莫知弦。
“你的先祖,从前总会在我疲惫时送上悦耳的曲子。后来建木不在了,他也没有忘记,将这份手艺传给了后人,以“巫乐”命名,行的是悦神之责。”
“你们在地上一年一度弹奏乐曲,惶恐曲调无法传达至天上,你的先辈正是因此哭瞎了双眼,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