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不在意地抚摸自己的脸,“我不在意付出这点代价。”
“看到天上那两杯酒了吗?”他仰头看着天上,浓郁的红黑二色割裂出绝美的风景,像一抹晨霞正在和黑夜交接。
“就像酒的度数在累加,所有的痛苦和幸福最终会来到一个确定的数值。是幸福高于痛苦,还是痛苦高于幸福……”
“你总会看到的。”他挑衅老爹道。
老爹不动声色:“是的,我会看到的。如果你说的是我们的胜利。我毫不怀疑绝望地会胜过你们。”
婴儿的脸上现出讽意。
“你们的幸福,是真的吗?”
“在这条船上,欢乐到底是什么啊?”
“是你们雇来的演员,演出来的父慈子孝、恩爱夫妻?是你们用虚伪的演绎获得的五好幸福家庭?还是你们虚与委蛇时难以掩饰的一肚子坏水?”
“或者,幸福是你们作为强者收割弱者,压榨而来的快乐?是搏击场?还是永远沉浸在虚幻快乐中的坟墓?”
“无上的、真诚的欢乐啊,它让整个幸福里变成一座名义上的戏剧之都——多伟大的戏剧,每一个鬼都在假装快乐,假装幸福。多么牛逼的演员!我不光敬佩你们,我还充分的、完全地谅解你们!”
他同情的目光极其清澈,扫过了幸福里一声不吭的鬼魂们。
“因为你们多害怕啊。”
“你们害怕丢失了脸上这块标记,像保护命根子一样护着它,你们害怕被扫出幸福里,被赶到绝望地去!你们太知道绝望的后果了——因为这船上恶心的规则、发酵的恶意、成群的狂潮……都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居然恐惧因自己而生的东西——不觉得实在太过可悲吗?”
婴儿正视着船主:“我不认为虚假能够战胜真实。你们所谓的幸福,像是泡沫一般,走两步就散了。”
船主眯起双眼。
“很好,很好。那就让我们来亲眼见证……”
所有鬼魂都抬起头望着天上,热烈的目光集中在了秤杆的两端。两只巨大的缸身顶破了天花板,带着满身的碎渣继续膨胀。
好像……怪物。
这些痛苦、快乐凝结出的东西,像是怪物一样可怕。它在不断发出哭泣和尖利的笑声,吐露出人一般呢喃的语言和心声。
他们的心中悚然升起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满船鬼魂的安乐苦楚吗?
如此巨大,如此贪婪,如此不受控制……就像两只陌生的巨兽。奇异的是,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陌生之物,竟然取自他们的心灵?是他们的一部分?
终于,两只怪物减缓了膨胀的速度。
它们吸纳了所有的笑脸与哭脸,来到了最后的数值。
船主深吸一口气,“好的,现在就让我们看看……先说好,这里不存在作弊。”
老爹不耐烦道:“我知道。我对绝望的了解正如你对幸福的领悟,我们彼此都别想在这件事上蒙骗对方。”
他们抬起身,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凝固在半空的红黑二色,却同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嗯?”
“少了……”船主皱起眉来。
德雷克悄声道:“他又在演戏?”
古里安摇头,他看到老爹同样凝神不语。尽管一个小婴儿的脸上根本不会出现更多表情,但他还是分辨出来了,有变故发生。
老爹说:“是少了。”
“一个。”
“嗯,一个。”
两个见面就吵的领头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同时意识到这件事十分棘手。
船主紧锁眉毛:“现在要去找一只笑脸……无疑是大海捞针。”
老爹:“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会是笑脸呢?”
船主冷哼了一声,“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就是翻遍整条船也要找出这只标记来,否则你根本不会承认自己输了。”
德雷克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老实说,他觉得就是船主在作弊。但他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想要和古里安和金吐槽一番,奈何这两个家伙板着脸死气沉沉。他不由得内心叹气,好吧,还是和言一起共事最舒服……
这么想着,他抬头望向空中。
在灰蒙蒙的雾气鬼影中找到了言的身影,丝丝缕缕的雾气被拨开后,他的脸显露了出来,锋利的额角线下,有什么隐隐存在着。
德雷克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血进了眼睛里,看错了。
但是这一回,他还是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他的脸上还有标记?!”
“什么?”古里安不耐烦道:“你不要躺在那说胡话,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信你自己看啊。”
顺着德雷克的手看去,古里安诧异极了。他拍了拍老爹的摇椅,都忘了这是多么没礼貌的举动,“老爹,你看——”
“说起来……我也搞不明白,这一群鬼影子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突然就带着他们飞到天上去了。”船主自言自语。
朦胧的雾气仿佛带有热度,蒸腾起来,让高空的青年出现了微微的重影。他的两位朋友站在不远处,同样被一团鬼雾笼罩。而他本人,正在仔细观察痛苦与幸福,是离两只异色怪物最近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