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叙谈,李家这边,朱氏是长辈,周氏只是侍妾,而柴邵夫妇以妻为贵,最终三位妇人在正堂,李善,柴邵和李道玄出了门。
“还真去了太医署?”柴邵啧啧道:“前隋太医署一时极盛,但本朝……”
李善叹息道:“但那日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
李善略略解释了几句,只是想通过太医署这个机构培育出一批人手。
“若是能调教出一批人手,此事大有可为。”李道玄是亲眼所见伤病营对军中士卒的影响力的。
柴邵听了一阵后,登时大为感兴趣,虽然天下一统,但外患不绝,就在半个月前,吐谷浑侵扰芳州,芳洲总管弃城而逃,若不是平阳公主大病初愈,朝中有意使柴邵领兵西援。
事实上,这是柴邵一生中少有的独当一面的大战,这正是这一战让其得享名将之誉。
柴邵不禁起了心思,想借人……李善有些意外,但也正中下怀。
李善入太医署,又不惜花费精力培育人手,无非是想将伤兵营在军中推广,这是刻意为之的方向。
总的来说,李善更希望将自己前世所学的在这个时代多多少少留下些烙印……或许这是他无意识的举动。
原因也很简单,开国功勋首论战功,活人命远不如杀人命,李善选择的方向其实在理论上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三人在书房坐定,柴邵影影绰绰的提起,自己有可能领兵西进援河州,李道玄大为羡慕……他回长安后常得李渊召见,颇得恩宠,但始终遭闲置。
李善琢磨了下,柴邵后来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榜,理应该不会大败……最终决定从随自己从山东回来的亲卫中挑选人手,以赵大为首,借给柴邵一用。
不过能起到多少作用真的难说……毕竟赵大这帮人只懂得护理,手术方面基本没入门。
而护理这方面……虽然更多是需要细心的照料,李善在护理方面可以进行紧急的加强培训,但关键是,护理是需要一定的后勤支撑的。
而后勤支撑是需要执行人有一定的地位的。李善当初在馆陶的地位相当独特,得到了魏洲总管田留安几乎毫无保留的支持。
而赵大在军中,即使有柴邵的力挺,也未必能有所作为。
不过只是一次试探而已,李善笑着将赵大叫来,嘱咐几句,柴邵许诺如能立功,当提拔入军职。
诧异的是,赵大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柴邵有点尴尬,他这才想起来,这个庄子已经在李善名下,既然他敢提出这个庄子,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犹豫了会儿后,柴邵还是开口问起了苏定方,李善打了个哈哈,心想这位驸马都尉长的不够帅,想的倒挺美的啊。
借了人不算,还想着借将呢。
李道玄在一旁帮腔,“苏兄无论是勇力、骑射还是兵法都是上上之选,最宜为大军开道……”
李道玄倒是诚心诚意的,他亲眼目睹山东战事中苏定方的能力。
李善对柴邵的试探倒是没有想多,也不禁有些意动,自己也不怕苏定方就此离去,就算平阳公主即将掌控北衙禁军,苏定方只要不在平阳公主的麾下,大抵是无碍的。
而且正好有苏定方在,赵大这批人也能在军中立得住脚跟,对李善日后的推广很有帮助和模范作用。
李道玄已经主动出门去隔壁叫人了,苏定方听闻不是入公主府也不是在平阳公主的麾下,也是意动……对他来说,在庄子立熬日子,实在太过无聊。
只不过苏定方有点放心不下李善……他曾经私下听凌敬点评过,这个少年郎不是个安分的,平地也能卷起三层浪!
万一自己随柴邵出征,而李善碰到什么棘手事,那就……苏定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河东裴氏和李德武。
李善刻意的往外走了走,李道玄和柴邵视若无睹,苏定方跟了上去。
“不碍事,随军出城吧。”李善温和笑道:“伯母这边放心就是……那边不会以阴私手段行刺,放心。”
苏定方虽然性情稳重,但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李善也不希望长期绑在身边,这对两人长远来看未必是什么好事。
苏定方迟疑了下,轻声问:“不碍怀仁谋划?”
李善微微摇头,其实在他的谋划中,是没有对平阳公主的计划的。
一方面是李善没考虑好,历史上的平阳公主应该没挺过去,李渊痛失爱女,同时也失去了维系自身的护身符,从而使李世民从容发动政变。
这一世的李世民还能不能顺利兵变上位,那真是鬼都不知道。
另一方面在于,李善潜意识中有将平阳公主作为最后退路的企图。
李善郑重拜托柴邵,后者拍着胸脯保证……此时此刻李善在心中琢磨,也不知道平阳公主到底会不会如自己预料的一般执掌北衙禁军。
而柴邵在欣喜得苏定方这员大将相助之余,不禁佩服妻子目光敏锐。
平阳公主一言断定,苏定方绝不肯相投,但却是可能被说动随丈夫出征的。
这意味的是李善的政治立场。
苏定方和柴邵、李道玄聊的高兴,苏定方之言频频得另两人的赞誉。
一旁听得煞是无聊的李善不由的浮想联翩,吐谷浑这个国家印象不太深,也不知道实力怎样,说不定苏定方这一世灭国的功绩更高呢。
最终确定,若是柴邵领兵出征,从日月潭借调苏定方并十名亲卫,亲卫实际上是医护兵,苏定方实际上是孤身前往。
柴邵处事精细,一一问过坐骑、铠甲、武器等等,李善突然拉着李道玄的袖子,“道玄兄,那杆槊……”
李道玄愣了下后,摆出理直气壮的气势,“难道不是增于为兄的?!”
李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厮……当日以此激励士气,也是看你被突厥俘虏以至于无马槊可用!
两人掰扯了好一会儿,李道玄诚恳道:“此槊之功,此生不忘,为兄另选好槊……”
李善咂着嘴,问题是那长槊也不是自己的,东山寺的朱四叔已经问了好些次了。
正想着东山寺呢,里面的朱氏和平阳公主并肩而出。
“母亲,三姐,饭菜已准备好。”
“摆饭吧。”朱氏点头道:“稍后去一趟东山寺。”
李善大为愕然,去东山寺做甚?
一旁的柴邵瞄了眼同样茫然的李道玄,轻声笑道:“听闻前隋南阳公主在东山寺修行佛法?”
“什么。!”
最为惊诧的居然是李道玄,他拉着脸哼了声,“难怪仁人早识怀仁!”
李善听得一头雾水,看看李道玄的神色也没有追问。
一顿算不上丰盛但也颇有新意的饭菜后,李道玄起身告辞,先行回城,只约定过些时日,太医署的伤科落成亲往恭贺。
数人缓步登山,如今不比两年前,从山脚下通往东山寺的道路已经铺上了红砖,刻意砌成蜿蜒道路。
山间清风,头顶岩岩古松,不远处的引水渠阵阵声动,柴邵心神大畅,随口解释起适才李善的疑惑。
“武德三年,宇文仁人奔赴关中开投,陛下已宗室女许之,即寿光县主。”
“寿光县主,即道玄嫡亲妹妹。”
第二百八十五章 相见
东山寺立寺百多年,无名无望,只是孤山野寺,后朱家由洛阳、河北迁居入关中,再到朱家沟青壮被募骁果后为逃兵入东山寺,终渐有人气,但也不过是勉强度日。
直到两年前,一对母子由岭南而来落脚此处,短短数月,东山寺便名声鹊起……只不过画风稍微有点不太对头。
刚开始,还是因为传闻有老僧携天竺真经落脚东山寺……呃,这方面,被誉为佛门千里驹的玄奘还不得不为其背书。
但接下来,东山寺的琼瑶浆大发利市,以寺命名的东山酒楼更是高歌猛进,风头一时无二。
好吧,天下寺庙,均以论佛分高下道长短,只有东山寺是以食而扬名立万……不过,与此同时,李善这个名字也和东山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这位面貌秀丽的中年妇人略一愣神,脸现喜色,“你便是东山李怀仁?”
李善行了一礼,守礼侧立,并未直视。
禅院内,端坐在主位的南阳公主看着这一幕,脸上神色复杂难言,手中摩挲着佛珠,微微垂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中年妇人叹道:“数月前那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遍传长安……可惜那时身子不适,难以动身,未见东山脚下杏花雨。”
李善略略谦虚几句,视线转向了南阳公主,他是少有能不经传报便入这座禅院的人,所以代为通传……毕竟南阳公主乃隋炀帝杨广之女,不想见李唐宗室也是说得过去的。
南阳公主长叹一声,“贵人登门,何敢不应。”
面对这句感慨,李善也实在没什么话说。
南阳公主对平阳公主的感触极为复杂,说起来还是亲戚,算是表姐妹,早年也曾有来往,但终究有夺国之恨,更别说后者是攻占长安的主要功臣。
但相比起宇文化及杀其父,南阳公主对李唐宗室倒是没有太多的反感……至于李唐夺其夫,南阳公主倒是搞得清楚,问题关键不在李唐而在宇文士及。
柴绍毕竟是外男,并未入内,只平阳公主和朱氏进去了,李善快手快脚的煮上茶水就退了出来,隐隐听见里面传来南阳公主看似轻柔的话语。
“只恨当年惯于舞文弄墨,若能如你一番,跃马挥鞭,沙场显威,方能于国有益……”
李善咧咧嘴快步走开,他听宇文士及提起过,南阳公主少读书,写的好字,做的好诗……可惜这些在乱世无用武之地。
不过南阳公主也不过嘴头说说罢了,如平阳公主这般的人物,纵观历史长河,也找不到第二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便是在这儿让杜克明无功而返?”
“国公说笑了……”
“何以称国公?”
“嗣昌兄?”李善咳嗽两声,“姐夫。”
柴绍指了指李善,笑骂道:“听闻东山李怀仁,心思深,有手段,听闻太子、秦王均赞你之能……”
“姐夫还是饶了小弟吧。”李善求饶道:“此等大事,实在不敢掺和,只盼平安度日……”
“算了吧。”柴绍嗤笑道:“上次道玄还言……你李怀仁就是个能惹事的,还想着平安度日?”
李善心底暗骂……难道我能招惹是非的名声已经这么响亮了?
那边柴绍又问:“倒是这次,你许苏定方随某出征,倒是出乎预料……”
“苏兄其人,勇力绝伦又腹藏良谋,心细如发又能当机立断,实是大将之才。”李善叹道:“小弟何敢为己,让如此良才藏于囊中?”
柴绍有些意外,“尚未定论某出兵,就算出兵也未必能得胜归来……”
李善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知道柴绍还没说完……即使是得胜归来,苏定方也未必有什么大功。
但李善对苏定方很有信心,这样的名将,若能得到主将的信任,必定能绽放万丈光芒。
唯一的问题是,若是苏定方绽放的光芒太过耀眼……李善已经打定主意将来一段时日会养晦韬光了,真怕苏定方将自己照出来。
很多关注过山东战事的人都知道一件事,苏定方和李善是一体的。
李善在心里估算了下,应该不打紧,毕竟主将是柴绍,苏定方顶多是个亲卫头目身份而已,都没有个正式的军职。
而且苏定方为柴绍麾下,并不是在平阳公主麾下……李善浮想联翩,也不知道平阳公主会不会真的统领左右监门卫,护卫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