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表的妻子李氏二十日前产子,这是李善特地挑选好的贺礼。
“若无孝卿兄,小弟此时理应在回岭南途中。”李善情真意切的说:“只望当日之交能一始而终,通家之好。”
这句话意有所指,李楷轻声相劝,王仁表声称愧收,李昭德却脸色微变。
王仁表收起玉牌,笑道:“父亲已然来信,取名方翼。”
“只怕那王仁祐气急败坏。”李昭德嗤笑两声。
李楷虽未附和,也不禁点头赞同。
王仁表有子,直接断绝了王仁祐可能的企图。
“王方翼,王方翼……”李善低低呢喃了两声,他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名气。
的确如此,历史上的王方翼堪称名将,大名鼎鼎的碎叶城就是他修筑的,后来被王仁祐牵连得罪了武则天……王仁祐的女儿王皇后是武则天的死对头。
闲聊了一阵后,李昭德突然笑着说:“听说李兄精于算术?”
李善眯着眼端起茶盏放到嘴边,嘴唇只蘸了蘸,“小道而已,不敢言精通。”
“七兄不知,前几日父亲去了朱家沟,千余难民,被李兄管的条理分明,丝毫不乱。”
“通医术,晓佛学,熟知典故,通经史子集,居然还精通算术?”王仁表啧啧道:“李兄还学了什么,一并说了吧。”
李善说不敢言精通……这话外面说说也就罢了,这三位是决然不信的。
几个月前,李善自称不通拳脚,结果长孙冲、程处默等十多人鼻青脸肿。
之后李善自称粗通拳脚,结果……尉迟宝琳更惨!
李昭德笑着说:“这些日子京兆难民作乱,父亲几位幕僚均不擅算术,敢请李兄襄助。”
屋内安静下来,王仁表低下头不吭声,李昭德满怀希望的看着李善。
李善还在用茶盏挡着脸,而李楷阴着脸盯着李昭德。
“李兄不是想明年科举入仕吗?”李昭德劝道:“参加科考,必州县相荐,若是……”
“住口!”李楷一拍桌案,厉声道:“以此相迫,这是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做派?!”
“七兄,小弟如何相迫?”李昭德委屈道:“两厢合宜之事……”
怪不得李楷如此愤怒,自从长乐坡初遇后,李善因秦王赞誉有加而名声鹊起,再经历了第二次长乐坡事后,李善和秦王府子弟相交已深。
虽然至今李善还没投入李世民麾下,但李善身上带着很多秦王府的印记……而李昭德是替其父李乾佑招揽吗?
李楷觉得,是替齐王招揽。
“一始而终,一始而终……”王仁表幽幽道:“昭德此举何意?”
李昭德也挺委屈的,“父亲说了,此事与齐王无关。”
“与齐王无关?”李楷盯着李昭德,喝道:“明日为兄亲询五叔!”
“真的。”李昭德用力点头,“若是小弟扯谎,任由七兄发落。”
李楷、王仁表都闭上嘴,视线集中在还在用茶盏挡着脸的李善。
东山寺拆撤一事,自己已经差点被卷进去,好不容易和秦王府搭上了门路,现在好了……又掉进这个漩涡了。
李善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丢人现眼啊,这个坑居然还是自己挖的,李乾佑出任长安令的背后,自己也是推了把力的。
但今日刚刚入城,李楷特地前来相迎,告知李德武出任长安县尉。
这么说来,自己其实是没有其他选择的。
对此,李善并没有什么沮丧,任由摆布、随波逐流的心理活动,类似的事上辈子经历的多了,尽可能的加重自己的分量,是唯一需要做的。
长时间的沉默后,李善放下了茶盏,实在是手酸啊,毕竟一口都没喝。
“昭德,若他日寻衅,只怕连累令尊……”
“谁?”李昭德自以为是的看了眼李楷,“七兄,秦王府子弟不至于如此无量吧?”
李楷面无表情的看过去,看得李昭德偏头,才看向李善,微微摇头,“李兄与人为善,广有人缘,只是怕他人嫉妒生恨……”
这是在说,李乾佑并不知道你李善的身份,更不知道你和李德武、河东裴氏之间的那些事。
“德谋兄?”
李楷点头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李善松了口气,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一件事。
如果李乾佑知晓自己的身份,在李德武已然出任县尉的情况下,却招揽李善为其所用,更为齐王所用,只能说明李乾佑绝无善意。
静下心想了想,五日前李乾佑在朱家沟颇为友善,今日李昭德又一再强调此事与齐王无关……如此推断,李乾佑理应是不知晓自己的身份的。
“与齐王无关?”
“绝无干系。”
李善露出个苦笑,“多谢叔父赏识。”
第七十章 齐王
太极宫后院,除了圣人嫔妃、未成年皇子,只有李世民、李元吉两位成年皇子有资格居住。
李世民住在承乾殿,李元吉住在武德殿,东宫在太极宫侧面,在李建成、李世民还没有统军回京的时候,从河北返回的李元吉几乎日夜承欢父亲李渊膝下。
在武德五年这个时间点。
对于长子李建成,李渊更多的是倚重,对于次子李世民,李渊更多的是忌惮,唯独对四子李元吉,李渊宠爱有加。
的确宠爱有加,李元吉成年后不止一两次闹出事,甚至在刘武周南下的时候丢了并州,连太原都丢了,但也不过只被训斥几句。
今年才二十岁的李元吉身量极高,相貌英武,双目狭长,习惯性的眯着眼睛,手中把玩着一条精美的马鞭。
如此天气,在皇宫内院,李元吉依旧身着软甲,腰间携剑,墙上悬挂大弓,长长的桌案上摆着一根硕长的马槊。
“殿下身为皇子,关注此等小事作甚?”李思行有些诧异,“李善其人,与秦王府子弟来往过密,想必……”
“但并未投入二哥麾下。”李元吉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少年郎未脱的特质,“乾佑?”
“秦王对其颇为赏识,但的确未入秦王府。”李乾佑低声道:“虽尚未弱冠,但其人颇有心机,亦有手段。”
“如何?”
“此人尚不知来历,据说身世坎坷。”李乾佑轻声道:“殿下不宜亲自出面,待某先试探一二。”
“不知来历?”李元吉想了想,“二哥颇为赏识,却未收入麾下?”
“天下皆闻,二哥最喜纳豪杰英才……”
“尉迟恭、程知节、秦叔宝、翟长孙……”
“若无这些英杰,何至于……”
毕竟是个才二十岁的青年,虽然身为皇子,但心思还是太浅,李思行和李乾佑都是人精,都能从这些话里听得出李元吉心里的羡慕、嫉妒,以及隐隐约约的恨意。
在李元吉看来,二哥李世民没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手下有太多谋士豪杰,哪里来的今日军威。
换句话说,李元吉认为,秦王府上下那么多牛人,即使是在主位上栓一只狗,刘武周、宋金刚、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也肯定是纷纷败北。
“已然将其召入县衙,此人善算学。”李乾佑劝道:“再等一段时日,待其投入殿下麾下……”
“再等?”李元吉两眼一翻,“二哥很快就要回京了!”
李思行手捋长须,“半年之久,都未收入麾下。”
“的确如此,殿下勿急。”李乾佑顿了顿,劝道:“秦王赏识,未召入麾下,此事有些诡异……”
“殿下还是留心的好。”李思行也摇头道:“未必要选此人。”
李元吉有些气急,但忍了又忍,挥袖道:“便如此了。”
目送这位年轻而任性的皇子往后院去,李乾佑和李思行对视了眼,都苦笑摇头。
“毕竟是首次招揽豪杰……”
“但也要谨慎而为。”李乾佑叹了口气,“天下豪杰英士,何必非要选李善。”
“难道乾佑不知?”
李乾佑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太子李建成三十多岁了,早就组建班底,秦王李世民早有收纳豪杰之名,麾下多有文武俊才。
而齐王李元吉早年浪荡,直到去年随秦王攻略洛阳才正式组建绑定,而且都是其父李渊指定,李思行、李乾佑都是如此入齐王府的。
李善,是李元吉从朝廷在任官员之外第一个招揽的人选。
为什么选择李善?
李思行、李乾佑都猜得到,无非是因为秦王李世民对李善颇为赏识,李元吉这是故意为之。
这才是李乾佑对李善展示善意,并使其子李昭德招揽李善的原因。
的确,这次招揽和齐王无关。
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不过,那日朱家沟一行之后,李乾佑也的确很赏识李善,他也通过李客师、李楷确认,李善是打算科举入仕,那就绕不过自己这个长安令。
但依旧有疑惑盘旋在李乾佑的脑海中,为什么秦王会公然放话赏识李善,那时候李善和秦王府子弟还是对头。
为什么秦王赏识李善,却没有将其召入麾下?
听说最擅识人的房玄龄曾经在秦王面前一力举荐。
带着这些疑惑,李乾佑出了太极宫,径直回了县衙。
长安令虽名为县令,但权责不小,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多,李乾佑处置完已近黄昏,回了后院正看见李昭德在那兴致勃勃的念着一连串的数字,又听见噼里啪啦的古怪声响。
“长安城西五十里外,难民两千五百人,青壮千人……”
李乾佑定睛看着坐在两张桌边的两人,背着自己的李昭德还在那念着各种数据,似乎是十日内的难民粮米供给。
一个是李善,漫不经心的拨着一个木具,手上利索的很,时而停手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上几笔,还有闲暇抬头看来,拱手略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