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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其野虽不知祝雍为何不愿意过多参与春闱之事,但既然老人家说受不得累, 狄其野当然不会为难,狄其野自己也乐意从旁围观,将事情多交给顾昭去做,因此也配合着老爷子装傻。
  要让狄其野来决定,他根本都不会派自己给顾昭做副手,不会就学,错了就改,何必强求一开始就面面俱到?人都是从错误中学习的。
  但狄其野也明白,在这个时代,皇家颜面是不容有失。
  故而,狄其野先听了流程,按照顾烈的意思定了大方向,才把事情推给顾昭去安排。真安排下去前,狄其野也还是要过一眼,以防万一。
  到目前为止,顾昭都在众位大臣的群策群力下完成得不错,狄其野冷眼瞧着,顾昭办事,确实有两分顾烈的影子听得进意见,但也不是软耳朵,时而一针见血,叫人不敢小觑。
  狄其野放下心来,和祝老爷子对起成语来也是渐入佳境,主要是祝老爷子不仅会对成语,还善于展开讲小故事,绘声绘色,偶尔两次都把狄其野迷得忘了吃饭。
  狄其野忘了吃饭,那顾烈当然更记不住了,加上顾烈近来阴云密布的模样,把众位大臣闹得战战兢兢,和礼部和谐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何顾烈的脸一日比一日难看?
  顾烈在等两件事。
  一是肃政台和锦衣近卫将案子彻底查清。
  二是祝北河主动坦白。
  顾烈隐忍不发,等到案子查清,祝北河还是一动不动,顾烈就点了头,将案子爆了出来。
  这日早朝,右御史牧廉出列,参功臣杜轲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并残害接任的凉淄道道台胡堂,阻止胡堂揭发其贪赃枉法之罪情。甚至在案后,杜轲将胡堂灭门一案伪造为流民所为,欺君罔上,竟敢上折请求官复原职!
  牧廉还要参大理寺卿祝北河,祝北河身为大理寺卿,竟然听信族亲一面之词,压了胡堂的折子,变相为杜轲争取了残害胡堂的时间,有违臣职,罪同帮凶!
  牧廉面无表情地说一句,百官心中就惊得一跳,等牧廉说完,朝堂上下看着陛下那双怒火正炙的眼睛,连呼气都怕太大声。
  祝北河惭愧跪地,不争不辩,只道:臣有罪。
  顾烈不仅失望,甚至有些心寒。
  大理寺卿是什么职位?他掌天下刑狱,复审大楚朝上下刑案,主审案情特别复杂或重大的要案。
  所谓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推情定法刑必当罪,务必使狱以无冤。大理寺与刑部、御史台合称三法司,构成大楚朝的司法监察体系。
  能担任大理寺卿的人,不仅要能干,还要严守律法,以身作则。
  所以前世今生,顾烈都选择了祝北河来挑这个担子。
  前世,祝北河任大理寺卿二十年,后来因顽疾辞官养老,虽然为了祝家和姻亲裙带利益也有过不严重的问题,但任期中从未出这种程度的过错。
  偏偏重来一世就出了差池。
  而且胡堂还是以自己的能力安稳平息了平川城一带旱灾的能干官员,怎么不让顾烈痛惜!
  更重要的是,出了此等灭门大案,祝北河竟然不赶紧来坦白认错,非要等到朝堂上揭露才来认罪。
  堂堂大理寺卿,就这么当朝去了乌纱帽,进了肃政台的官狱。
  清明还未至,雨却是下得叫人心凉。
  *
  此案说到底,还是姻亲裙_带关系,而祝北河被狭裹其间,虽然确实失职,却并不是明知杜轲罪行还大胆包庇,而也是被蒙骗了。
  还是要说到雍州平川城一带的旱灾。
  此地属于凉淄道,出任道台的,本是信州降将、立楚功臣杜轲。
  杜轲此人有几分本事,看顾烈念念不忘平川旱灾,此生及时换上胡堂,就可以看出来了。
  直白点说,杜轲是个武夫,根本没有理政的本事。
  所以,他就因为理政不勤,被御史台的地方监察,雍州监察御史,给参了。这一参,御史台一复核,自然就给罚了。
  这个罚,不止是罚了让他肉痛的银两,还在雍州监察御史的注目下,被结结实实打了廷棍。
  杜轲哪里受得了这个文官鸟气?听说可以辞官,风风火火就把官给辞了。
  顶上这个缺的,是胡堂。
  胡堂一上任,恰逢平川城大旱,杜轲不当官老爷之后感到了身份落差,此时已经心生悔意,他想抓胡堂的错处把柄,没想到胡堂这么能干,不仅将旱灾解决得很好,账目清楚,赈灾及时,还得了顾烈的特旨嘉奖。
  就连胡堂那个死掉的北燕将领亲哥,都被陛下追赠了英名。
  这就够让杜轲眼热了,他更没想到,胡堂还是个较真认死理的,旱灾处理完了,胡堂居然把杜轲任期内的账目也拿出来核算一遍。
  平心而论,胡堂此举,不过是分内之责,毕竟每年年底,作为道台,是要向上级知州报账的,如果收支账目不清,就没办法进京向户部核算。户部要是过不去,就得去御史台的官狱报道了。
  凉淄道道台府里的耳目找来和杜轲一说,杜轲就慌了。
  为什么慌?因为杜轲贪了多少钱,他自己心里明白,那可是巨款。
  杜轲先是求天求地求菩萨,暗暗祈祷胡堂不要查出亏空来。然而临时抱佛脚是没有半点用,胡堂不仅查出来,还被这笔巨额贪_污吓了一跳,连夜写了折子,送去京城大理寺。
  杜轲明白,这折子一进京,他的人头离落地就不远了。
  折子收发是由布政司负责,根本不可能掉包,那就只能从大理寺卿下手。
  大理寺卿是祝北河,出了名的老实人,不可能收受贿赂。可祝北河也是出了名的孝子,他家中高慈姓左,看姓就知道是家臣五大姓中的左家人。
  杜轲他儿子,取的可是左家长房的嫡女。
  于是一弯二绕,祝家老夫人听说姻亲犯了糊涂,拿了官中一箱银子,现在已经知错了,可折子送到了她儿子手上,怕是要了性命。
  老夫人自以为精明,自家儿子可是堂堂正三品大员,最早和陛下一起打天下的立楚功臣,不过是一箱银子的事情,拿掉一本折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她娘家,这儿子她生来有什么用?
  为了娘家的面子,也为了拿捏儿子,祝家老夫人拼着不肯吃饭,也要祝北河对姻亲手下留情。
  祝北河答应是渎职,不答应是不孝,苦闷了两日,实在被母亲闹得不行了,还去找姜扬诉过苦,可姜扬劝了半天,回家老娘还是不肯吃饭,眼见着都要生病了,那可怎么办?就答应了吧。
  或许在决定渎职的那一刻,祝北河就该清楚这事没完,可祝北河万万没想到,在顾烈摆明了认理不认人的统治下,杜轲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来。
  杜轲当然不止贪了一箱银子,得了左家的准信,他就对着胡堂下手了。
  于是,一伙人在内鬼接应下进了道台府,灭了胡堂满门,还将整个府衙付之一炬。杜轲带着人呼天抢地地赶到现场,立刻开始满城搜捕犯案的流民,把流民杀官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要说杜轲没有理政才能,从他栽赃流民就可以看出来。
  什么叫流民?流离失所之民,就叫做流民。
  若这案件发在去年刚刚立朝的时候,说不定御史台不会起疑心,毕竟那时楚朝初立,确实有许多流民还未收服。
  但楚朝一开朝,顾烈就确立了以重农安民为先的理政重心,鼓励流民开垦归田,给予了非常优惠务实的政策,同时户部废寝忘食地同地方落实户籍制度,登记造册,以田养民,以田管民。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可以说,大楚基本上消除了大波流民的存在。就算有,这些人也只敢躲在深山老林里,因为他们没有户籍文书,基本不可能入城。更不用说纠集成帮,潜伏城中杀害朝廷命官。
  连时势都不清楚,被肃政台查个底儿掉是理所当然。
  案情可以说虽然残忍但并不复杂,杜轲全族已经被缉拿,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
  摆在顾烈面前的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处置祝北河。
  *
  牧廉每月进宫三次,这是御医张老的安排,为了给他针灸调养,尽力让他活得更久。
  有时牧廉自己记不住,姜延记得牢牢的,甚至只要不忙,一定给他领到太医院门口才走。
  牧廉每回针灸完,总想偷偷跑去看师父,但未央宫哪里是随便能去的,每次都叫锦衣近卫给好声好气地拦了。
  谁想今日一打听,师父和小小师弟在礼部待着,牧廉立刻就窜去了,为了讨师父欢心,迅速加入成语接龙这种幼稚游戏,和狄其野、祝老爷子一起,在礼部大堂成为扎眼的快乐三人组。
  定国侯一来就以清晰的思路震住了场子,祝老爷子本身就是个和蔼随和的长者,而且他们俩已经这么玩了两三天了,不习惯的也都习惯了。
  但这可是又疯又狠,敢把大理寺卿告上奉天殿的右御史啊!
  不少人偷偷瞄着牧廉,直到顾昭随手轻轻敲了敲镇纸,才都低了头。
  牧廉一点都不在意,照常问师父:您什么时候回家?
  说好过个十天半个月出去住,但顾烈近来的模样让狄其野不放心,于是只道:再过一阵。
  牧廉不大高兴,嘴巴能吊油瓶,陪了师父又接了几圈,觉得还不如回家和姜延玩,跑了。
  祝老爷子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乐乐呵呵地对狄其野说起了小故事。
  *
  几日过去,春闱临开,杜轲也押到了。
  顾烈早起时,把狄其野也给拉了起来:陪寡人上朝。
  虽然人没去上朝,狄其野消息也不是不灵通,姜扬也求情求到他这里,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要不是知道,狄其野昨晚就要发脾气了。
  翻来覆去的吃,就是真神仙也受不住。狄其野前些日子挤兑顾烈是牲口,单就某方面而言,一点都没说错。
  狄其野看看镜子里的顾烈,反手握住顾烈给自己梳头的手,什么都没说。
  顾烈心里安慰,一低头恰好从衣领间看到尚是樱色的重重罪证,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脸倒也没那么绷着了。
  第97章 姻亲裙带(下)
  百官上朝来, 见到扛着重枷痛哭流涕的杜轲, 和解了官帽没上枷锁跪在一边的祝北河, 一个个都不敢耽搁寒暄,站好等待陛下来上朝。
  陛下与定国侯联袂而来。
  众臣等定国侯走到丞相对面站好,才山呼万岁请安。
  狄其野和姜扬眼神匆匆一对, 没来得及有什么交流,上头顾烈就砸了本折子下来,百官登时噤声, 连抽抽噎噎的杜轲都霎时止住了。
  顾烈冷冷地看他一眼, 命道:念。
  当值的锦衣近卫乖觉上前,将折子在杜轲面前地上摊开。
  这是杜轲在残害了胡堂满门、推罪给流民之后, 上给顾烈的折子,里面大大表了一番对胡堂惨死的痛惜之情, 然后更大地表了一番忠心,请求顾烈给一次官复原职的机会。
  写到这, 就已经够不要脸了,但显然这并不是杜轲不要脸的巅峰折子末尾,杜轲还信誓旦旦地保证, 一定抓住胡堂惨死的罪魁祸首, 将这些流民千刀万剐,以告慰胡道台的在天之灵。
  杜轲抖似筛糠,这念一句就是打自己一个巴掌,陛下听着也定是火上浇油,这怎么敢念?
  杜轲只能哭嚎道:陛下, 罪臣知错,罪臣知错啊!
  顾烈眉毛都没动,平静地问:你是要当朝抗旨?
  杜轲顿时面无血色,抖得跟秋日寒风里的树梢枯叶也似,心惊胆战地对着自己的折子念起来。
  杜轲颤颤巍巍地念着,顾烈的视线悬在他与祝北河之间,祝北河已是羞愧得无地自容,百官之间的轻声议论也忍不住起来了,顾烈越听心里头的火气就越旺。
  啧,定国侯像是与百官一样忍不住似的,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寻常感叹了一句,好不要脸。
  狄其野一开口,自然打断了杜轲,杜轲本就不敢继续念下去,此时整个趴在了地上请罪,又是几声罪臣知错。
  顾烈心里头的火气,也没再继续往上涨。
  顾烈知道狄其野是有意打断的杜轲,想必是不想见他过于发怒,因此缓缓顺了口气,问祝北河:你可有话要说?
  祝北河深深一礼:臣身负陛下深恩,不堪重任,徇私枉法,铸下大错,臣当与杜轲同罪。
  谁都看得出祝北河已是满怀愧疚,他不为自己辩解,顾烈也预料得到,但祝北河当真不坦白详述,顾烈心里那把火又噌噌噌地往上冒。
  倒不是说祝北河坦白详述了,顾烈就会放他一马。但祝北河毕竟是顾烈从荆信起兵时就交托信任的重臣,祝北河若是在犯错前、甚至是犯错后立刻醒悟来找顾烈交个底,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换句话说,祝北河为什么不及早来和顾烈坦白?是不信任,还是不敢?
  顾烈苦思了几日,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不再看祝北河,顾烈对着底下的众位大臣,冷声问:此案罪人罪证俱全,来龙去脉皆清。众位爱卿以为,该如何结案?
  顾烈这话,就像是水滴进了油锅,朝堂上顿时热闹起来了。
  杜轲是外来武将功臣,又和家臣集团结了几门姻亲,他们不敢明着劝顾烈高抬贵手,大义凛然地说两句念在立楚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却还是敢的。
  至于祝北河,他是大功臣,又是祝家出息的旁系,与姜扬、颜法古等重臣关系好是众臣皆知,也是陛下近臣之一,那说情的就更多了。
  热热闹闹地说着情,但重臣渐渐发觉,定国侯闭着眼睛没说话,丞相姜扬也没说话他们一个个心道不妙,奉天殿渐渐又归于了死沉沉的寂静。
  怎么不说了?顾烈平静地问。
  无人敢答。
  顾烈看向牧廉:右御史,你说说。
  牧廉一板一眼地举出了大楚律中的条款,并结合案情,给二人初步拟定了罪罚:杜轲残害同僚,欺君罔上,当抄家问斩,以儆效尤。
  祝北河乃是渎职之罪,渎职一罪,重则贬谪,轻则罚俸。此案中,祝北河是受人蒙骗,且是为母所挟,正是忠孝两难全,依照律例,该从轻判罚。
  就在众臣以为牧廉这疯子也学会讲人情的时候,牧廉却话锋一转:然而,祝北河身为大理寺卿,却是知法犯法,若继续执掌刑狱,如何服众?祝北河身为功臣元老,却纵容姻亲裙带,受小蔽酿大祸,若不严加惩处,我大楚如何令万民信服?
  众臣听了这番打脸说情的话,心里是如何愤恨牧廉且不说,姜扬心里是急得火烧蚂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