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君无戏言,帝王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讲究,他只说为大齐出力,却没有说“将功折罪”,其实这个意思就是无论裴取立了多大的功,他企图杀乔广澜这件事都抹不过去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一位老将还是忍不住了,他姓霍名渭,并不是裴氏派系的人,反倒是过去乔栋奇的旧部,乔栋奇获罪的时候,他因为上谏力保,而被放逐一辈子镇守边地,对于乔广澜也有一些感情,现在看他办事实在荒唐,不由提醒道:“乔将军,那么多将士的性命,事关重大,你如果不能像承诺的那样安全将他们带出食人谷,一定会……”
他本来想说一定会获罪,结果看了君浵一眼,觉得在皇上面前说这样的话很可笑,于是转而道:“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霍渭知道这小子的性格桀骜不驯,又独得盛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怼回来的准备,但不管受到怎么样的对待,也算是他替乔栋奇的后人进了一份心。没想到乔广澜听完之后站起身来,冲着他长揖到地,郑重道:“多谢霍叔叔提醒,但广澜敢说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他直起身来,头一次正视面前的几个人:“乔家人做出的承诺,从来没有虚言。”
好几个人听到“乔家人”三个字的时候,都是心里一动,觉得乔广澜这时话里有话,却又不敢询问。君浵走上来,握住乔广澜的手,柔声道:“好了,走吧。”
乔广澜对他点了点头,两个人肩并肩地离开了。
两人走到马前,君浵要扶乔广澜上马,被顺手拍开了。
乔广澜自己一按马鞍,翻身而上,一边向君浵道:“你一口气把那么多大军都派给我,就不怕我让你全军覆没吗?”
“你们乔家人不是说到的事情都能做到吗?我怎会害怕。”
君浵站在旁边看着他,等到乔广澜上马上到一半的时候,才又慢悠悠补充道:“更何况要拆穿裴峰就是吃人狂魔的真相,总得人多一点才足够热闹。”
乔广澜正好飞身而起,没想到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话,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去看君浵,手就没扶住马鞍,向后一仰,从马上栽了下来。
君浵连忙闪身上前,恰到好处地一接,将乔广澜接到怀里,搂住他的腰笑着说:“你看,不让我扶,自己摔着了不是?”
乔广澜:“……”
王八蛋!
他顾不上骂君浵,在他怀里转过身来:“谁告诉你裴峰就是吃人妖怪的?”
君浵微微笑了,用手指戳了一下乔广澜的鼻尖。
乔广澜自己也反应极快,自己说完那句话,立刻反应过来被君浵套路了,见他笑,直接一拳砸向他的脸。
君浵没躲,笑吟吟任他打,乔广澜的拳头半路上稍稍一低,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砰”地一声。
君浵笑道:“你要是不解气,再来几拳也行。不过我怕你打完了之后自己更心疼。”
本来想对他好点,可惜这货太气人,乔广澜毫不留情地重重又给了他一下,拍开君浵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没好气道:“说吧,你拿裴峰这事套我话,总得自己先有个猜测吧?你怎么猜出来裴峰就是食人谷的始作俑者的?”
君浵敲了敲掌心,沉吟道:“最早刚刚入宫的时候,你说无聊想去御书房看书,我让你随便看。你走之后,我就让管事太监整理一下,看看你喜欢什么书,多拿来一些,结果发现你看的都是历年来朝廷跟赫赫的作战记录。我一时好奇,就拿来看看里面都记了什么。”
乔广澜撇了撇嘴,君浵看见了,唇边浮起一抹笑意,继续道:“结果我无意中发现,自从食人谷这个名称出现以来,每一次作战时,都有裴峰的名字,他一直从小队长升迁到了大将军,可以说是神速了。先帝对他非常信任钟爱。”
乔广澜发现的也是这个,他哼笑一声,道:“所以你后来在看见裴峰身上竟然有那么多和常人不同的特质,就开始怀疑他其实早就成了一个吃人的妖怪了?”
君浵微笑道摇了摇头:“不全对,我一直隐约觉得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找不到那个联系的点在哪里。是刚才你在营帐里说话的时候,裴峰自请出战,你轻轻地扬了一下唇角,然后我突然就想通了——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裴峰所为,那就说得通了。”
乔广澜惊讶道:“我笑了?完了,我笑很明显吗?”
君浵凝视着他:“不,不明显。只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你看。”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同时笑了出来。
乔广澜一边笑一边掐了一下君浵的脸颊:“少来这套,这招对我没用!你倒是挺会甜言蜜语!”
他这一次利索地翻上了马就走,君浵也上马跟在他的后面追上,乔广澜感慨道:“兄弟,不是我说,你真是被那个毒耽误了,如果不是你有这么一丢丢的缺陷,肯定妻妾大把,后宫成群。你放心,我这回一定要给你报仇!”
君浵:“……呵,谢谢。”
乔广澜安慰道:“放心,这些都是假设。你既然已经跟了我,我不会嫌弃你的。”
君浵意味深长地说:“有你这句话就好。”
君浵相信乔广澜,是因为他已经足够了解乔广澜的为人,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这样有信心的,大多数的将士很担心第二天跟着乔广澜经过食人谷的时候会连具尸骨都找不回来,当晚,裴峰的营帐里就挤满了担忧又愤慨的人们。
众人这个态度早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裴峰隐去脸上的笑意,郑重道:“各位,咱们既然是大齐的臣子,那么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明天不去走一趟是不行了,但你们放心,我会跟着你们一同前往,手里提灯,众位看着灯光跟在我后面就好,只要裴峰还有一口气在,肯定不会让你们迷失。”
裴取感动的几乎流下眼泪,跪在地上道:“大哥!你的脸色非常苍白,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能再勉强自己为我们指路呢?请你好好休息吧,不如把那盏灯笼交给我来提。”
裴峰最近也能感觉到,自从受到了被扣积分的处罚,再加上般若的灭亡,他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如果不能抓紧这次机会,他就真的活不到任务完成的时候了!
明天的机会必须抓住,杀了乔广澜,得到灯油,这两件事都要成功,不能失败!
裴取无意中的话触动了他的痛处,裴峰的脸色稍稍一沉,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着把他扶起来:“咱们这些人里面我对食人谷最熟,当然应该由我带路,你要把大家都带到沟里去吗?”
裴取道:“可是……”
裴峰温和地说:“不要可是了,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众将士被他的大公无私感动,心悦诚服,一起向着裴峰行礼,更有人激动道:“将军,我们永远不后悔跟着您!我们对待帝王的忠心是碍于礼法,对待您的忠心才是出于本意。”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裴峰却已经习以为常,微笑颔首。
裴取又说:“至于姓乔那小子的高台……不如让我找人去弄松几根木头,明天干脆摔死他算了!也给大哥出气。”
旁边一个人苦笑:“根本就不可能。那木台子是我督功搭建的,从一开始身边就有陛下的人监事,建好之后,陛下刚刚又亲自登台检查了是否坚固,今夜亦派人看守……咱们这位皇上一向多疑,又聪明善谋,他一向把姓乔的捧在心尖里,你的方法就算侥幸成功,他也不可能放过咱们……你想想,如果他真的震怒……”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里的人一下子噤若寒蝉,没人再敢说话了。
过了半晌,裴峰摇了摇头,凛然道:“他如何卑鄙无耻是他的事情,我们不能跟他一样做那种奸佞小人,这事我自有计较,你们莫要管了。”
他已经事先看过了乔广澜让人搭起的那座高台,知道他是想祭天,反而放下心来。现在国师泰大丰已经死了,知道他依靠灯油维持战神之名的只有裴峰自己,乔广澜就算会什么邪门歪道的法术,也绝对找不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吃人妖怪”,所以这一次,他终于要翻身了!
第二天丑时三刻,大军在食人谷之外集结,谷口处就是那座乔广澜事先让人搭好的高台,巍巍高耸,似乎已入云霄。
乔广澜没穿盔甲,换了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外以银色丝线滚边,看上去飘逸华美,把他偏于精致艳丽的容貌衬的比平时多了几分出尘之态。
他跳下马来,站在高台之前,仰头看去,只见台子的最上方摆着一个供桌,供桌上除了一把线香和一个香炉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看上去稍微有些简陋。
没有人知道乔广澜浪费人力物力搭建这个台子能起到什么用处,也几乎没有人觉得他会成功,大多数的裴家军甚至希望他败的越惨越好,或者干脆从上面摔下来,也算出了心头这一口恶气。
他们对于裴峰的崇拜已经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了。
在这一刻,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乔广澜,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带着嘲讽和冷漠,就像在看一个小丑表演那样,等待着他的行动。
第68章 第三世界 百变小乔逆袭系统携带者
乔广澜不紧不慢地踏上了木阶, 他的脸色肃穆,没有了平时那种懒洋洋的、不以为意的笑容, 天地间的第一抹晨曦抚上面颊, 山风淡荡,白衣轻扬,两侧落叶缤纷。
他走到了台子的最高处, 眼神向下方掠过诸人神色各异的脸庞,目光过处,天地间忽然静了一静。
乔广澜向着东方一拜,朗声道:“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衍我先祖。”
随着他的话语, 桌上的香自动立了起来,插入到香炉之中。
台下有的人没有注意, 可也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 一时间目瞪口呆,连忙拉扯同伴的衣袖,示意一起看。
乔广澜踏上坎位,再一侧身跨到离位, 转身再拜,周围的风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大了一些,他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第二次祝筹:“天宫绥我, 眉寿且平。受饷有苾,邦家之光。”
这一次, 一道炫目的火花划过天际,只听见嘶啦一声,明光暴起,这一次每个人都看的真切,天降神火,把香给点燃了!
简直匪夷所思,这、难道是天神显灵了?
忽然有人小声道:“听,什么声音?”
随着乔广澜的两次祝筹,云层之后似乎隐隐有鼓点和乐曲之声传来,乔广澜俯身三拜,合着乐曲的节奏,足踏九宫八卦。他的动作逐渐加快,举手投足之间却不见忙乱,反倒有一种奇特的韵律,就如同翩然起舞一样。
他本来就长得秀致俊美,穿上白衣之后更显潇洒,长袖蹁跹,和乐而舞,庄严中带着一种美到极致的清艳,明明身后霞彩万丈,却不及他半分容光。
好像所有的人都被带入了一个华丽的梦境当中,好似误入华胥之国,流连忘返。
他的语音晴朗,回荡在山谷之中稍显单薄,但逐渐的,吟诵歌谣的声音仿佛渐渐浑厚了起来,仿佛山川日月都心有所感,跟着他一同唱和,声音响彻天地,直入云霄!
依稀间,身影似乎由一个变成了多个,在乔广澜的身后涌出两队手持玄色幡旗舞者,正在纷纷回袖转身,持杆而舞。
“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臧,万舞洋洋,天锡大荒……”
台子下方的将士一个个为这歌声所感,畏于鬼神无穷之力,纷纷不由自主地跪地俯首,唯有君浵一个人还站在众军的最前方,负手看着台子上的乔广澜,眼睛一眨不眨,心中慢慢涌上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有点骄傲,又有点无奈,骄傲的是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他那么好。无奈的也是,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他那么好。
乔广澜敬东南西北四方,敬天地人鬼神五才,九拜之后,香已将尽,舞者和乐声都消失了,台子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身穿白衣的背影,仿佛刚才的热闹都是虚幻。
裴峰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微微的笑意,把头仰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乔广澜看。
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看不到这个人了。
乔广澜将香灰拨开,直起身体,刚要转身,突然听见底下一阵惊呼。
那么多人的呼喊声夹在一起,他只听见了君浵的一句“阿澜”!
乔广澜转向食人谷的方向,发现半空的云层上面竟然冒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龙头,龙角发黑,眼中滴血,正在向他扑来。
祭天居然祭出了一条腐烂的巨龙,这岂非代表着祭祀的人肯定做过什么坏事,触怒上苍?
乔广澜倒是不慌不忙,好奇地看着那条半空中的龙,冲它勾了勾手指。
正在咆哮的巨龙:“……”
正在打算向上冲的君浵:“……”
巨龙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威风八面的出场,就得到了一个狗的待遇,心里的愤怒无以言表,又张大嘴咆哮了一声,龙吟之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震的人几乎站不住脚。
乔广澜把手点在它的鼻尖上,轻轻说:“嘘!”
他站在庞大的龙身的旁边,整个人显得即为单薄,好像根本不够那条龙塞牙缝的,君浵吓得出了一后背冷汗,死死盯着乔广澜,但巨龙竟似乎真的被他那一根手指头给抵住了,乖乖地定住了。
乔广澜道:“它应该是这座山的山脉所化,刚才被人给故意激怒引了出来,这里枉死的人太多,阴煞之气重,看看都给人家腐蚀成什么样了。啧啧,真可怜。有药吗?”
和人们心中猜想的不一样,他刚才在这里拜祭的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妖怪——那种东西还不值得乔广澜折腰,他拜祭的是这么多年来,被裴峰炼成灯油的冤魂厉鬼。这些东西死的太惨太冤,戾气深重,不能先平复好他们的怨怒,奉献给他们足够的香火,等到打坏了裴峰的灯笼之后,那些没有压制的戾气只能酿成更大的灾祸。
乔广澜刚说完,手里已经凭空多出来一个小瓷瓶,璆鸣淡淡的声音从胸口的玉简中传出:“枫叶露,除邪煞气,明目清心,内含天地正气,枫叶精华……”
乔广澜顺口道:“只要998,一瓶带回家?”
璆鸣:“……”
他没再说话了。
乔广澜头疼道:“噢,又生气了。感觉像在玩一个养成游戏……你什么时候长大啊璆鸣鸣?”
玉简微微抬起,然后落下来,“pia”地砸在他胸口。
乔广澜:“……”这是小拳拳捶我?
毕竟万众瞩目之下,他没有再和璆鸣瞎扯,把那瓶枫叶露倒进了龙嘴里。
老中医璆鸣虽然傲娇了一点,但给的倒真是好东西,枫叶露刚刚灌下去,那条废龙就如获新生一般,鳞片长出,血泪褪去,全身重新变成金灿灿的颜色,在刚刚跃升的朝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乔广澜喃喃道:“你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有钱,我如果把你的龙鳞都给扒下来,是不是就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