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阅兵大典即将举行的前一天,宋简之如往常一般乐呵呵地跑来找伶舟,见韶宁和也在,便将伶舟拉出门外去讲悄悄话。
韶宁和心中十分不痛快,但他牢记着伶舟的劝解,强迫自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进入老僧入定状态,尽可能保持心态平和,不让肚子里的醋缸子晃出汁儿来。
宋简之将伶舟拽到门外,低声问道:“明天的阅兵大典,韶大人会去观看吗?”
“当然会去。”伶舟心里琢磨着,自己一介小厮的身份,是不是也能跟着去开开眼界。他在官场里混了这么多年,却不曾见过像样的阅兵式,说起来真是有点丢脸。
“那就好。”宋简之一脸放心了的表情。
伶舟反倒狐疑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简之挠了挠后脑勺:“最近……总觉得韶大人对我似乎有些冷淡,我觉得他是不是觉得我每天游手好闲的,不太靠谱。所以我希望能让他看到我在武场上英武威猛的一面,以改善他对我的看法。”
伶舟皱了皱眉,虽说韶宁和的确因为醋意而对宋简之日渐冷淡,但为官之道该有的礼数却也不曾落下,大家都是官场里混出来的,表里不一什么的应该心知肚明且早就习以为常了才对。
就算宋简之是真心想结交韶宁和,也应该是在治军方面多花心思以谋求志同道合携手共进,而不是在武场上靠展示武力自己来赢取对方好感……这宋简之的思维模式实在是有些奇葩,就像是发情期展开华丽尾羽努力求得配偶欢心的公孔雀……
想到此处,伶舟心中突然一个激灵,一把拽住了宋简之的手腕,问道:“宋将军,你该不会是对韶大人他……”
宋简之闻言面色一僵,讪讪笑道:“被……被你看出来了吗?”
伶舟像是被人当头捶了一棒子,身子略晃了一晃,还在努力保持镇定:“可是,如果你真对韶大人有……那方面的想法,为何每次来都是找我,而不是……”
“我……我不太好意思啊……那样的话,会不会做得太明显了?”
伶舟看着他渐渐涨红的脸,嘴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宋简之却仍不自觉,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伶舟手里:“这封信,我犹豫了很久,一直下不了决心。伶舟,看在你我关系这么好的份上,请你代为转交,希望韶大人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太过唐突。”
“……”伶舟盯着手中那封信,心中仿佛被一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宋简之离开之后,伶舟拿着那封信走进韶宁和房中,往他手中一塞,恶声恶气地道:“给你的!”
韶宁和看了看信封,上头的火漆还在,落款是宋简之。他皱了皱眉,一脸不解:“宋简之给我的信?近在咫尺居然还要写信?”
“嗯哼。”伶舟板着脸不说话。
韶宁和于是当着他的面,将信封拆开,取出信笺,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伶舟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是这个反应,心中越发感到不爽:“你笑什么?”
“你没看过?”韶宁和意味深长地看了伶舟一眼。
伶舟直觉有哪里不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给我看看。”
韶宁和却抬起手臂,避开了伶舟伸过来的那只手:“不行,这是简之写给我的,怎么能给你看呢。”
……简之。伶舟忍不住眉梢抽了抽。
韶宁和继续道:“伶舟,能否帮我转告简之,就说……我很感谢他的这份心意。”
伶舟眯了眯眼睛:“感谢?你是怎么个意思,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个嘛……”韶宁和为难地敲了敲额头,“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伶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居然还需要考虑?”
韶宁和不太确定地问:“难道直接答应他?”
伶舟一口气顶在胸口差点下不去,当即愤怒地踢开门便要走,却被韶宁和一把抱住了腰际。
于是此时正在门外忙活的万木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处于暴走边缘的伶舟被韶宁和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地拦腰拖了回去。
“他们这是……?”万木从未见伶舟如此失控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发懵,不知所措地拿眼神询问鸣鹤。
“情趣罢了,干你的活。”鸣鹤眼皮也不抬一下,面无表情地一剑将木柴劈成了两半。
“哎你慢点儿,”万木想起自己还在跟鸣鹤比赛砍木柴,但他用斧子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鸣鹤用剑的速度,但是因为男人的好胜心作祟,他很快便将自家主子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卯起劲来追赶鸣鹤。
屋内,韶宁和好容易将伶舟拽了回来,一把按上房门,压着伶舟贴在门背上,用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低声笑道:“伶舟,你吃醋了?”
伶舟恶狠狠地瞪着他,不吭声。
“伶舟,我记得昨天你还对我说过,要想在军中立足,拉拢宋简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伶舟猛地一噎,只听韶宁和继续道:“既然目标都是同一个,与其让你出卖色相去拉拢他,不如我自己牺牲一下好了。”
伶舟挣扎着道:“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韶宁和反问,“难道你还担心我被那性格迷糊的小白脸占了便宜不成?”
……还好意思叫别人小白脸,明明你自己也是个小白脸好么。伶舟心里狠狠吐着槽。
韶宁和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于是宠溺地点了点他的鼻子:“不过,你吃醋抓狂的样子好可爱,比平日里故作老成稳重的模样可爱多了。”
伶舟:“……”
第二天的阅兵大典,伶舟原本只是好奇想看,如今也变成不得不看了。只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阅兵上了,而是全神贯注紧盯韶宁和……与宋简之。
虽说是阅兵,但其实重头戏还是在之后的大练兵上,除了水兵部之外,各个兵种都被安排了练兵项目,几位将军为了激励士兵,甚至还在全军设了彩头——能在大练兵中夺魁者,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彩头最后竟被新上任的护军都尉宋简之轻松摘了去。大家在失望之余,又不免有些好奇,宋将军拔得头筹的用意何在,仅仅是因为好玩,还是别有所图……
于是,当上官远途询问宋简之想要什么的时候,在场所有将士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宋简之身上,屏住了呼吸,等他开口。
只见宋简之的视线在看台上逡巡了片刻,最后才落在最右边的列席位上,笑着朝韶宁和挥了挥手臂,大声道:“韶大人,你说过,只要我拔得头筹,你就会答应我的。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全场瞬间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韶宁和,并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望,目光中有迷惘、困惑、狐疑、暧昧、惊愕,各种情绪不一而同。
片刻之后,他们看见韶宁和神色平和地微微一笑,然后张了张嘴,口齿清晰地答了一声:“好。”
全场顿时爆发了,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什么情况,护军都尉和监军御史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韶大人究竟答应了宋将军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如此令人想入非非?
此时,韶宁和缓缓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对宋简之说了一句:“我等你来。”然后施施然离去。
万木刚干完活,便见伶舟和韶宁和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咦,这么快就回来了?”万木主动上去打招呼,他其实很羡慕伶舟,能跟着少爷去看阅兵,所以一见两人回来,他就好奇得上去打听,“阅兵大典结束了?好玩吗?
“无聊透了。”伶舟脸色臭臭地回了一句,便进屋反锁了房门。
韶宁和跟上去敲了敲门,无奈地央求:“伶舟,开一下门。”
但是里面毫无反应。
万木在一旁默默看着,从昨天开始,两个人之间就总是有闹不完的别扭,今天早上伶舟虽然脸色不佳,但还是跟着韶宁和去参观阅兵大典,他还以为两人已经和好如初了,不想看完回来,两人又闹起了别扭。
韶宁和在门外敲了半晌,依然没能说动伶舟,却见万木贼头贼脑地蹭了过来。
“少爷。”万木一本正经地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您不能这样放任下去了。”
“什么?”韶宁和一时没反应过来。
“虽然……虽然您和伶舟是那个关系,但您毕竟是少爷,是主子,伶舟就算以后有可能成为少夫……那什么的,他也必须以夫为天,不能爬到您头上来。”
韶宁和见他说得颠三倒四的,耐着性子问道:“所以呢?”
“所以,少爷您一定要在伶舟面前树立您的威信,不能事事迁就伶舟,纵容他的脾气。”
韶宁和听罢,忍着笑意点头道:“嗯,有道理。”然后他又虚心求教,“可眼下这情况,我该怎么办呢?”
“晾着他。”万木斩钉截铁地道,“如果他以为闹一闹脾气就能让少爷对他千依百顺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您必须让他知道,无理取闹是没有用的,等他闹完了,自己乖乖出来给您认错。”
韶宁和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是是,万木你这主意不错,我是得树立一下自己身为夫君的威信了。”
然后他对着门板道:“那什么,伶舟,你如果想在里边呆着,那就呆着吧,什么时候气消了,就出来给我道歉。”
“啪!”伶舟额角青筋爆裂。
而门外万木则一脸嘉许地冲韶宁和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天晚上,伶舟跟韶宁和冷战了一夜;而万木则被鸣鹤以勤加习武为由,强逼着扎了一夜的马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二日一早,宋简之便又出现在韶宁和的营房前,两人相视而笑,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韶宁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前一后进了门,落了锁。
伶舟站在一旁目视整个过程,面若寒霜却沉默不语。
即便是再后知后觉的万木,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来,看了看两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伶舟,茫然问道:“怎么回事,难道少爷这是另觅新欢了?”
鸣鹤给了他一个“你才知道么白痴”的眼神。
万木却又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对,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鸣鹤冷嗤:“你倒是很相信他。”
“我当然相信他,少爷从来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情。”万木一脸自豪地为韶宁和争辩。
伶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知道韶宁和有苦衷,但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他现在为了这个“苦衷”,居然可以耐下性子与自己冷战一晚上,这苦衷究竟有多“苦”,其中又参杂了多少别的成分,就值得仔细掂量了。
“主子,”鸣鹤寻了个万木不在的空档,来到伶舟身边,低声道,“您不能再这样和韶大人冷战下去了,这样只会对您不利。”
伶舟挑了挑眉:“难道你也同意万木的那套以夫为天的理论?”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觉得,在第三者主动投怀送抱的关键时刻,主子您只有牢牢抓住韶大人的心,才能更好地维系两人的关系,帮助韶大人抵御外界的诱惑;倘若您选择在这个时候与韶大人冷战,等于是将韶大人越推越远,而让第三者有可趁之机。”
伶舟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但现在冷战也战了,要他再去赔着笑脸主动示好,他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鸣鹤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于是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献了一计。
伶舟听罢,意味深长地看了鸣鹤一眼,笑斥:“鸣鹤,你学坏了。”
“哪里,”鸣鹤低头谦逊地道,“跟在主子身边耳濡目染日积月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