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和听话地挂断了电话,打开灯,在小卫生间里洗了脸,就躺在床上,照旧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是脑海里还是会上演那些他再也不想记起的场景。
姑与他来说,是他悬在悬崖上无法进退时的救命人,他所缺失的关心,很大一部分是她给自己填补起来的,他当初曾经受的惧怕、无助和不甘,希望不要让他所在乎的人承受。
一个人孤单久了,好不容易生命里有了温暖,不管是谁想要半路出来破坏,他都会狠狠地咬死。他和朱家那些人的账还没完,如果这一辈子他都要和这些人打仗,那他就拼上这一辈子,至始至终他都要站在最高处。
看来也是时候去见见东子了……
第89章
一晚上睡得都不大太平, 翻来覆去,梦中人影憧憧,以至于第二天醒过来浑身发酸,眼睛还有点肿。揉了一阵,稍有些缓解,这才起身到卫生间里洗漱。
在镜子里看到这副样子,自己都觉得窘迫不已, 幸亏昨天他将与那位负责人见面的时间定到了星期日,中间的时间宽裕很多, 他也能多去医院陪着,毕竟只有姑父一人实在太吃力。还有青丫, 这件事情她迟早是会知道的, 学校双休放假,瞒不过去。
他还记得阮穆说早上十点让他等电话, 所以也没敢离开, 在自己的办公桌里捞出他定下的人生规划。这是他上大一那年定下的目标, 一笔一划都分外认真,那时他明明一无所有,却对未来怀有无比坚定的信心, 谁能想到,在他将要毕业的时候,竟然能真的拥有人生中独一份的大惊喜。
前世他死去的那年,正赶上煤炭生意跌入谷底,就算进行过煤矿资源兼并重组, 只是减少了环境污染,并没有挽救不断下滑的经济,像他们这里几乎大半城市都靠煤吃饭,煤矿关停,一大半人几乎失业,最显而易见的是,往日繁华的大街上满是人,之后不过是三三两两,再加上网络购物的兴起,更显得冷清。有此记忆,他的目光滑到第二项,第三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的平静,一切都在按着自己当初的希望往前走。
十点他准时接到了阮穆的电话,话筒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强打着精神的口气,让朱清和心跟着紧了一下,忍不住说:“也别太累了,适当的休息休息,免得将来老了攒下一身的毛病。”
阮穆笑得心花怒放:“你当我是你,事事都要自己过问吗?不过小加了个班。我已经联系过省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了,与我家有些交情,有他全程照顾,你也不必把神经绷得那么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知道了吗?我会想办法尽快回去的。”
朱清和淡淡地应下来,有时候细细地想一想,他和阮穆之间的关系就像细水无声,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这人侵入到内心最深处,听他说话会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阵蜜意,除了高兴和安心再没有别的了。
阮穆好像很忙,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听到有好几个人进来和他汇报工作,朱清和握紧了话筒,还是出声道:“就先这样吧,我等空下来再给你打电话,姑父一人在医院,我得去接替他的班。等明年开春,真的得多招人进来,光靠我们几个还真开不了套。”
阮穆虽然很惋惜通话时间过短,但是想到只要尽早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就能回去了,浑身都有劲。他已经尽可能的将要紧的事情挪到这两天来处理,不眠不休,也只是想把时间再缩短一些。他忙得厉害,偏巧阮林不长眼色地进来找他闲聊,就算是亲哥,他也不客气地说:“没看到正忙着?是要紧事,就赶紧说,没事,转身出去,不送。”
阮林手里端着茶杯,懒懒的靠着办公桌,啧啧道:“我很早以前就给你打过电话,如果那个时候回来,现在怎么会积攒这么多事情?说真的,你是认真的?你爸妈能同意吗?你想气死你爷爷奶奶?”
阮林抿了口茶,正色道:“说真的,我不赞成你喜欢他。阮穆,你和我不一样,你知道大爷爷对你抱着怎样的厚望,他一心想让你去按照他定的规划走,而你偏偏反着来。他对你不是没脾气,只是因为疼你,所以才纵容你。如果你要是太过分,当心他会出手干预。朱清和不过是个寻常不过的人,他承受不住,趁着现在还没开始,不要冒这个险。如果你守得住,而他……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别说你不在意,这种骗鬼的话,你一开口我就知道很假。”
阮穆做批示的手顿住,抬起头来,眉梢上扬,一脸的自信:“别给我泼冷水,这块冰疙瘩终于要解冻了,我心里高兴着呢。阮林,我不是为了家里长辈的目的而活着的,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不愿意做的,也别想用手段让我屈服。至于朱清和,只要他答应踏进这扇门,我就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逃走,如果有这个心思,我会亲手敲断他的腿,我的人,只能在我身边。”
阮林被眼前这个从眸子里散发出狂傲光彩的人给闪到了眼,随即抿嘴一笑,阮家的人都是这个德行,一旦认准了一个人,这辈子都会死死咬着不放松。阮穆将来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是他从出生开始就是整个家里的宠儿,聪明懂事,但是在家人看不到的地方使着独属于他的心机。他从高美丽踏进阮家开始就算计了,当初自己不是没嫌弃过他不干脆,还被人欺负,不过后来的那些事情,以他一个屁大的孩子来说,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阮林安静了一阵,问了个让阮穆十分不高兴的问题:“要是人家压根不喜欢男人,你这样逼着有什么意思?就算再怎么喜欢,也得尊重下别人,强扭的瓜不甜,别逼得太厉害了。这世上只知道敷衍的人真的太多了,骗人无师自通。”
阮穆随手抄起一本书冲着阮林砸了过去,痛骂道:“要是闲得没事,去把你堆在那里的事情给解决了,别什么都想往我身上推。阮林,我后天会回去,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阮林顿时面若菜色,当初明明说好待近半个月,怎么这么急?得了,谁让自己嘴贱,说些人家不爱听的话,如果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将家里那位忙着研究菜谱的给抓过来帮忙了。
朱清和会不会不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他很早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了,所以他才会在自己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告白,为的不过是他能提前消化,喜欢男人这件事情,虽然不被大众所宽容,但是同样是怀着最真的心来对待的。他已经做好面对朱清和大反应的准备了,不过好在,朱清和对彼此的关系并不排斥,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很多了,而这两天他明显软下来的态度,更让阮穆欢喜不已。
时间与此时的他来说是一场漫长的煎熬,他的耐心终于在心里交战中败下阵来,渴望见到那个人,想在他最为难过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因为自己无时不刻地希望朱清和能够放心,彻底地依靠自己,他迫切地想要感受到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而朱清和挂断电话后,就匆匆下楼,他提前叮嘱过食堂准备好饭菜,带着去医院了。这段时间姑父不方便联系他,所以也不知道姑有没有醒过来,这阵子只能靠输液来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给姑父准备的饭菜里面多是菜和肉,在这个关头,姑父更要养好自己的身体。虽然他和姑的关系很亲近,但是在这种事情面前,最亲密家人之间的那道墙是他费劲全部力气都闯不进去的。
朱清和提着保温桶刚走到门口,病房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爷子坐在病床边一个劲地抹眼泪,奶奶没来,朱玉良在一旁劝着,在后面干站着的是大伯母,还有他的爹妈。
姑父一脸不快,像是忍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先回去吧,等玉苗身体好些了再来吧。你们在这里也没有一点帮助,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别因为我们而耽搁了。”
朱玉田昨儿被朱清和打的下不了地,今儿不想来,却被朱老爹给敲打了一顿,这会儿更是雪上加霜,也没个坐的地方,所以他就近坐下来,眼神呆滞地看着一边,转眼间看到病房外的朱清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头看向别处。
朱清和自然看到朱玉田狼狈的举动了,冷哼一声,大步走进去,对着姑父轻声说:“醒了吗?熬了一晚上累坏了吧?我给你带来饭了,你吃完了先去休息一阵,有我在呢。把你自己的身子给养好了,才能有力气照顾姑啊,没胃口也吃点。”
姑父接过来,打开饭盒,丰富的菜色,菜香充满整个屋子,看着在座的人都怪馋的。朱玉田更是羡慕不已,伸长脖子看着妹夫往嘴里塞肉和菜,光看那颜色就知道有多好吃。没受伤的都有这种待遇,他这个受了伤的只能在一边看着,心里越发不痛快,在那里一个劲地咳嗽。
朱清和冷了脸:“有病的出去,别在这里祸害人。”
朱玉田被一旁的朱妈嫌弃地拍了下,正好碰到他有伤的地方,当即睁大眼睛想要吼,可是想到朱清和的那句话只得咽下去。
姑父是真的有些饿了,只要媳妇的身体好些了,他的心就放下来了,吃了几口,说道:“昨天大半夜的,从省城来了位很有名的专家帮着检查了一遍,又加了点药,我看着她怪辛苦的,她本来就受伤了,我怕她身体受不住,心里有些抵触,但是听主治医生说,那位大夫是全省医术最好的大夫了,没什么病是他治不了的。还说要在咱们这里一直待到玉苗好转,清和,你从哪儿认识这么厉害的人?我真是……玉苗早点好起来就能少受点罪了。对了,六点快七点那会儿,她醒过来说是渴,我就用棉棒给她润了润口,我真是高兴。”
朱清和也跟着稍稍放心了些,说道:“这位大夫是阮穆拜托来的,等姑好起来,我们可得好好的谢谢人家。”
姑父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应该的,你姑的身体有好转,我这颗心就放心了。清和,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我这里没事,累了还有护工帮忙。”
朱清和摇摇头:“我想在这里陪她一会儿。”
朱妈站在那里挣扎了好一会儿了,她抓着裤子,最后还是走上前来,紧张地说道:“妹夫,这事是你二哥不对,爹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现在他自己身体不好,等他身体好些了,让他来伺候妹子赎罪。遇到这事,开销很大吧?那肇事司机呢?怎么也没见他?把人撞了,躲着就能不管了?他要是真敢躲着不出来,我们就去告他,妹子所有的花销,他都应该承担。”
朱玉良白了她一眼:“你们两口子全是只会吃不动脑子的猪,事情因为谁起的你们一句对不起,过来伺候就没事了?老朱家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么没良心的一家子?这花销的钱,你们就应该出一半,朱玉田应该负担主要责任。当初口无遮拦,谁给你的底气?当说话放屁是吧?嘴上痛快了就没事了?”
姑父端着保温桶,沉默了一阵,说道:“我看在爹的份上没撵你们,我也不稀罕你们的赔礼道歉,道歉要是管用,我的媳妇就能好起来吗?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这几年,玉苗为你们家操了多少心,现在得到了什么?别说了,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朱妈心里也不痛快,这些年她对谁都低声下气的,活着都不像个人了,口快道:“你怎么能说没用呢?清和是我儿子,妹子住院花的还是我儿子的钱,这怎么着也抵上了吧?你这说话得讲道理啊。”
朱清和站起身提着两人出去了,将两人丢在门口,冷声说道:“别把你们跟我拉扯在一块,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以后别让我看到你们出现在这里,假模假样,欠了债就要还,看看你们两的样子,怎么还?滚。”
朱清和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屋子里的人全都听到了,本来还伤心难过的朱老爹这会儿也不敢抽抽噎噎地发出声音了,朱玉良则是眯着眼打量这个侄子。那个神婆子说的果然没错,这小子还真是个出息的,以前最寒酸的人,谁知道有一天他能西装革履,打扮的人模人样的?朱清和过的越好,他的心里就越恨,自己的好日子说到底还是被老二一家子给害得,要不是有他们拖累,自己那阵子怎么会四处得罪人?自己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人给搞臭的。
越想越不痛快,冷声说了句:“一家子都没个好的,全是晦气的,爹,我看当初你就该把老二送人,也不至于污了咱们家的门风。他打出生就没干过一件像样的事情,除了吃惹事还有哪点能拿的出手的?以前有你和我给收拾烂摊子,还能当是个人,现在你瞅瞅,比个街头的叫花子都不如。回去了,还是把他们撵出院子吧,免得把咱们家的根都给毁了。你又不是只有老二家的孙子。”
姑父的筷子重重碰了下碗沿,口气不咸不淡地说:“爹,大哥,大嫂,你们回去吧。医生说了,玉苗需要静养,你们在这里七嘴八舌的,她也不好养身体。我还是那句话,等她身体好了,我会通知你们,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的热闹。”
是人都能看出他强扯出来的欢笑,都不好再多待,朱老爹恋恋不舍地离开,嘱咐女婿:“你平日里多上点心,别指望那些外人,不管用的,他们那儿能给你操到心?要是缺什么,就和你大哥说,钱不够了,我那儿还有些,先把人看好了再说。你二哥……你就当没他这个人,我不会再让他来。”
很快屋子里清净下来,姑父将手里的饭菜给放在床头柜上,又没了吃饭的欲望,对着朱清和说道:“我心里就是气,你姑这么多年跑前跑后的,为的是什么?你也别怪她,她的心向着你,但是总和我说,孩子还是和自己的亲爹妈亲近好,不管是好还是坏,总归是最亲的,别等到没了之后才遗憾,你还太年轻,所以没什么感觉。她也是怕你将来后悔。”
朱清和抿着嘴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她是为了我好。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让她好起来,别的事情先放在后面。姑父,你先吃饭吧,然后去睡会儿。”
朱清和在医院附近定了个房间,走两步就能到,谁知姑父将靠在墙边的笨重折叠床给展开放在门后面,笑着说:“不想来回跑,要是有个什么事情,也来不及赶回来。昨天在门口正好看到有人卖,我就买下了,这样方便点。要是我睡得太死了,你掐我一下,你姑老这么干。”
朱清和扯了扯嘴角,姑父睡得很快,刚倒下就睡着了,昨儿一天神经绷的太紧了,就算医生告诉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却还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他在床边坐下来,安静地陪着。
期间有大夫和护士进来检查情况,他看到了阮穆口中说的那位专家,没想到会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那么晚还打扰人家,心里一阵愧疚,他刚想开口,老先生像是猜到了,摆摆手说道:“病人身体各处一切正常,接下来需要的是好好休养,一步一步来,会好的。好好照顾病人吧,让阮穆那小子有空了陪我来下两盘棋就成了。”
朱清和将人送出去,对阮穆的做法,怎么能不感动?他是不是昨天等到很晚,听到结果才放心?定在十点,是不是怕打扰他睡觉当初从不留意这些事情,现在一点一点的发现,心里越来越热。
姑父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醒过来见朱清和还在那里坐着,一看时间,赶紧坐起来,抹着脸说:“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本来打算睡两个小时的,耽误了不少事吧?快回去,我要是受不住会自己想办法的。”
朱清和笑着说没事,而且他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忙工作,现在这个时候,东子应该在家里。
他照旧在那条巷子口下车,东子家的烟囱里已经冒烟了,他走进去,那个现在看起来不像好人的东子正围着围裙在案板上切菜,竟然还有模有样的。
“你居然会做饭,我还以为你平日里靠坑蒙拐骗蹭饭。”
东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嘴里也不客气地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别以为你是我未来的老板,我就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还不是我的老板。想吃什么,今儿我多买了几样菜。”
朱清和双手负在身后,正色道:“你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不如先做正事,说完,再说吃饭的事情也不迟。”
东子将菜装到盘子里,自说自话道:“前天我刚买了一袋子山药蛋,要不做丸子吃吧。再炒个西红柿酱,拌个咸菜,这样最配。”
朱清和皱眉看着他忙碌,没耐心地说:“别吊胃口,别拿你心里的那套来衡量我做事的对错。”
东子从袋子里拿了几个土豆出来,放在盆里一边清洗一边说道:“他今天晚上会逃课到酒吧去玩,那里有我当初认识的几个兄弟,他们帮着呢。他自己找死,接触的人都是些地痞流氓,那些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老板,这次不用我动手,那些人就会让他沾上赌毒,到时候真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真不帮他一把?好歹也是从正经学校出来的,就这么毁了……”
朱清和看他熟练的洗去土豆里的泥土,难得的展颜笑道:“就如你所说,他自己找死,拉着做什么?今天晚上我和你一块去。”他上辈子在繁华的城市里走了一圈也没有去过酒吧,他确实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去的,他对朱清亮一脚踩入泥潭时的场景,特别的好奇。
他对这个弟弟更加的厌恶和痛恨,当年所发生的许多事情,很大一部分都是朱清亮在中间推波助澜,行凶的人固然可恶,帮凶在一旁出谋划策,却不必承担一点责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东子没拒绝,站起来要擦成丝的时候,朱清和笑道:“外面还有一个人,你做少了不够吃。”
东子瞥了他一眼,蹲下又洗了几个。
朱清和看着他熟练的将面和土豆和在一起,捏成很袖珍的丸子,然后放到蒸笼上蒸,之后是炒菜,一看就是有很多年做饭经验的人了,忍不住问出口:“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做饭的?”
东子不紧不慢地说:“从小就会,家里的人都很忙,没空管我,不想饿肚子,自己就琢磨会了。有时候,回来的早一家人的饭都是我做。”说着顿了顿:“这事我那些兄弟都不知道,我不想将他们拖进来,像我们这样的人,下定决心很难,毕竟在别人眼中除了耍狠,什么都不会。这两天,他们都很认真地听培训老师讲课,其实,挺好的。我很感激你,愿意接纳我们。”
朱清和抿嘴笑意更深:“我和你说过,谁没做错事情的时候,再加上我心情好,愿意给你机会。如果表现好,加薪都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就能把房子重新翻修娶媳妇了,你的家人肯定会很高兴。”
朱清和越发发现,东子虽然看起来很粗鲁,但其实是个心细的人,现在蔬菜大棚还没有火起来,照旧一到了冬天就没什么菜好吃了。所以人们都会在夏天的时候从医院买一堆空瓶,到小店里再买相应的橡皮塞子,捡着西红柿便宜买个几筐子,用热水泡过,剥皮之后倒入大锅里,加盐,等熟了,往空瓶子上放漏斗,从锅里舀一勺,有的块太大,只能用筷子慢慢往下送。
炎热的天气和重复单调的活,十分考验人的耐心,妇人们有能说到一起的就会互相帮忙,像东子这样,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肯定事事亲力亲为。
西红柿酱熟了,他往里面放了点香菜提味,献宝似的笑道:“劳烦老板跑跑腿,把你那个同伴叫进来吧,我兄弟都说我做这个最好吃,给你们尝尝。”
朱清和带着宋钊从外面进来,东子已经在碗里开始拌咸菜了,腌到时候的咸菜过水后切成丝,再拌些寻常不过的调料,辣椒要足才好吃。不过做饭这门手艺也十分考验人,同样的作料,做出来的菜一人一个味道。他不信东子做得能有多好吃,特别是拌咸菜,看着简单,要是味道不对,是没人碰的,但是在入口时,还是被惊了一把。这种味道,很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能调出来的完美味道,酸咸辣恰到好处,咬一口脆的很,很让人喜欢。
宋钊更是连连夸赞:“大哥,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比我妈做的还好吃。你肯定做别的菜也好吃,干脆开个饭馆,怎么伺候自己多好。”
东子难得好心情,除了自己那几个兄弟来,他这里很少这么有生气,抿嘴笑道:“我也就会做几个菜,要说好味道,你不如去往前不远处的饭馆子里,以前我经常在她家蹭饭,很多菜都是和她学会的。”
朱清和知道那个人是摆面摊的老板娘,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深的渊源,怪不得相处起来那么随意。
“我家附近的邻居对我都挺好的,家里有个什么麻烦事都会来帮忙,我名声在外面多差,他们都没有嫌弃过我,这几年,他们也都劝过我很多回了。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怕我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毕竟我爸他……这么多人盼我好,我也没想走那条路了。我现在已经和那些过去彻底的切断了。”
朱清和觉得这人挺有趣的,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能相信他的诚意,他笑了笑,可是心里也有些心酸,人都是如此,当初自己意气用事,将自己的那点可信度全都给败光了,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不管怎么保证都没有人相信了,一遍一遍地和人去保证什么。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也会在他的身上发生。
宋钊吃完饭就被朱清和给打发回去了,毕竟是市区,随便找一家旅店就能将就一晚。
天黑之后,市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串成了一串看不到尽头的珠子,比起村里的沉寂,市里却热闹的很。三三两两的男女一起在街头谈笑,不远处有一条小吃街,那里的生意很火爆,而朱清亮要去的酒吧就在那条街的角落里。
劣质彩灯围起来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半天才能看清它叫什么,名字很俗,都不愿记住。进出里面的多是他这种年纪的年轻男女,只是看起来都有点不正经,打扮新潮,言语动作都放浪,像他这种西装革履的看起来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东子提前知道朱清亮会坐在哪里,选了个稍显清净的角落坐下来,所谓的清净,不过是人很少往这里走,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震得人脑仁都疼。
朱清和贴近东子的耳侧,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垂上,在一片嘈杂中,还是让他听清楚这人说的是什么:“你全都安排好了?别半路掉链子。”
东子的脸微微变了变,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才说道:“全都没问题,但是你得给点好处费,这事情总得封口。你放心,这条道上的人,口风还是紧的。”
朱清和慵懒地笑了笑:“无所谓,不过最好不要让他那么快知道的好,那样担惊受怕,不是没意思?”
东子回头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的人,眼里的光浮现又被他压下去,装作随意的样子,往朱清和推了下酒杯,朱清和看着他,摇了摇头。
东子有些心烦意乱,他的酒量是练出来的,更何况不过些啤酒,压根不算什么。
未过多久,有几个大块头脖子上露出刺青的人在那张桌子上坐下来,没多久朱清亮也到了。年轻人明显对这种地方有着很强的好奇心,两只眼睛不够用,欣喜地四处张望,还不住的问东问西。
朱清和收去脸上的所有表情,冷眼看着那个方向。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被好奇心害死的,在学校里会点小招数,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和在社会上浸淫了多年的老手来说,可不是自找死路?这就是爹妈眼里有出息的人,不过外人的几句话就能被骗到此,多讽刺。
这时全部的嘈杂都退去,朱清和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只有爹妈的绝望和朱清亮绝望的控诉,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他也不知道,但是总归看着他们逍遥得好。
东子在一边独自一人喝得欢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多了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嘴上的口红活像是刚吸完血一样,她冲着朱清和眨巴眨巴眼,讨好地说:“小哥,一个人闷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跟我去前面玩啊。”
朱清和一双冷眸望过去,他将就差往自己怀里钻的人推出去,连嘴都懒得开,倒是东子怒气冲冲地瞪着:“滚,也不看看你东爷爷在这里,谁给你的胆子。”
朱清和反倒被他给逗笑了,这人还真是适合当混混,做正经人,实在是不像。不过这话对于敏感的人来说,还是闷在肚子里的好。东子看似洒脱,但是其实还是会介意别人是不是会看不惯他,更怕人会忌惮他。眼睛再度看向那桌,却见有个人往酒里倒了一杯粉状的东西,而后递给朱清亮,朱清亮那个没脑子的居然就一口闷下去了。他能说什么?在这种放纵玩乐的地方,不惯做什么都是默认自愿的,从踏入这里第一步开始,想要回头,只有赶紧出去或者有极强的自制力。
对于朱清和这种只渴望活着和赚钱的人来说,这里喧嚣的热闹对他来说真没有半点吸引力,冷眼旁观看着舞池里放纵扭动的人,目光平静,表情冷淡。
东子却觉得他是个十万分冷静的人,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怕,有绝对的自律性,不下点功夫,怕是很难轻易骗过他。他一早就知道,与这种人打交道,还是不要有所隐瞒的好。
朱清亮和那些人玩的很开,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也不管不顾,像是个头一次接触什么叫快乐的人,这恨不得永远沉溺其中。没过多久,这些人全都起身离开,看样子是要去别的地方继续。朱清亮身板的女孩彻底受不了,崩溃地跑走了。
朱清和要跟着,却被东子给拉了下,摇头道:“他们又不是傻子,是真带他玩,没几次,不放下戒备心,没意思不是?你知道什么时候会让人上瘾?朱老板?”
朱清和微微攒眉道:“毒……”
东子笑着摇头:“那种不过是身体上的折磨,能够彻底摧残人的是赌,勾起你心底的全部欲望,让你陷入里面,什么都不管不顾,眼里只能看得到输赢两字。越输越想堵,只要还做着能扳一局回来美梦的人,永远都别想从里面出来。朱老板,那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很过分吗?”
朱清和凉凉地看着他:“是我邀请他的吗?选择权一直在他手里,最可怕的是自己那道关。对自己太纵容了,那扇门就会砰地一声塌掉,是死是活,关别人什么事?”就像他,当初一直狠不下心来拒绝家人的无理要求,一味的满足满足满足……最后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到最后所有的苦还不是自己全部咽下去?这样能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