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和端过桌子上滚烫的水,他不觉得烫,反而觉得自己冰凉的心稍微回暖了些,低着头笑道:“叔,只怕我要被全村的人指着脊梁骨骂了。”
罗有望赶忙坐直身子,往前倾了倾,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村里人怎么能把矛头指着你?”
“我大伯说,他和那占地的企业谈好条件了,每年给村里每户人家发两斤猪肉,那边答应了,现在紧要的就是把我住的老窑给拆了。至于安置办法……让我重新回朱家住去,我爹说他做的了我的主。”
罗有望猛地一拍大腿,怒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咱们村里向来是分家了和本家就没关系了,他们这是寻摸着好处了,怕你添乱,太过分了。亏得还是大人,居然能拿全村的人来逼你,好个朱玉良,狠起来可真是连人样子都没了。你放心,要是真闹起来,叔挡在你前面,我就不信村里还真没个讲理的了,只要他们能心安理得的吃下去。”
朱清和真希望这次‘大地震’能‘震’的时间长些,一直到十二月最好不过,这样朱玉良为了保住自己肯定不敢有小动作,就算他防着自己,也得顾及对他虎视眈眈的罗叔,朱玉良颇有几分小聪明,才不会轻举妄动将自己的大好前程给赔进去。
朱清和也没瞒着罗叔,低垂着头,声音沙哑又刻意压低:“我觉得他肯定要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到时候让村里人逼我,要是我脸皮薄点,恐怕还真受不住。不过现在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顾及,他要闹,我就陪着他闹。但是他只要碰到我的底线,我可不会顾念他是不是我的大伯,把一切戳破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罗叔,你应该听说上头来人的事吧?”
罗有望惊讶与从朱清和的脸上看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所有的阴冷和狠厉,尤其是那双向来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更是凝聚了滔天海浪,像是要将人卷入海底,他叹了口气:“你有证据吗?人家怎么会信你?而且说句难听的,你连人家的面都未必能见得到,别到时候反倒惹了一身腥。我不赞同你这么做,重新想别的法子,大不了我挨家挨户做工作去,这两斤猪肉,我自掏腰包给了就是了,动你的窑就是不行。”
朱清和倒是真不怕,因为当中有一个铁面包公一样的人物,多年之后,他靠着一双铁拳头走遍全国各地,不知拿下多少蛀虫败类,让那些暗怀鬼胎之人闻名便自乱阵脚。他有个规矩,不管到哪儿,门都是大敞,只要是合法合情合理的诉求一定会加以落实,对那些损害群众利益之徒更是严惩不贷,所以当某天那个人身居高位时,自是众望所归。
正因为心里有底,所以朱清和脸上并没有那么沉重,笑着说:“别呀,叔也趁着机会看看热闹,我怕真到了选的那天,少不了有人要出来挑事。您也能提前留意下,看谁是刺头,也好想法子解决。不过到了那天,有人来找您的麻烦,您别理会,要是沉不住气,只能吃亏。”
这时候的作假、贿选虽不像往后闹得这么厉害,但也少不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竞选的人会发动家人挨家挨户的串门子,哪怕就是明知道这家人的心不是向着自家的,也会将表面的戏给做足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走进那个门肯定没希望,所以能拉一个是一个。
罗有望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我还想着等你上完学来我厂子里帮我,可我现在瞧着倒是埋没了你了,你有头脑,又勤奋上进,好好学,将来考大学,哪里繁华考哪里,别担心学费的事,叔供你,到时候留在外面别回咱这穷山沟来,本来这里也没什么可挂怀的。以后罗勇也能拿你当榜样,你们要是都出去了,我这脸上可是更有光。”
朱清和很感激罗叔这么掏心窝子的对他,但是他重生回来就是为了报自己当初凄惨而死的怨气,他不光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更要给那些人看,到底谁才是丧门星,谁才是朱家能挑起大梁的人。
“叔,还早呢,我没想往远地方考,您骂我没出息也成,我舍不得你们。”
罗有望感慨地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你这小子,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事你也别装在心里放不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冲着这个我也得和他朱玉良争一争,做人得凭良心,我咽不下这口气。”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朱清和站起身笑着说:“跟您说说话,我心里也松快多了,院里的豆子还没收拾。叔,我这就先回了啊。”
朱清和冲着罗有望摆摆手便跑走了,秋风凉的很,他搓了搓胳膊,这才稍微见暖。
而在那座繁华城市的阮穆却让人有些头疼,他每一个月就要提一次的跳级申请,着实惊呆了众人。
第35章
阮宁刚从外面办事回来, 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同办公室的小孙腾开手,站起身来说:“刚才实验小学的魏校长打电话来,说是要和您谈谈小穆的事情。”
阮宁快一个月没回家了,这阵子忙着训练,实在抽不开身。一阵子没问,这滑头连校长都惊动了, 又不知道惹什么事了。他抓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 转身去领导办公室请假。
“这两天事情多,你走了, 下头这些人做事不漂亮, 我看着难受。”
阮宁摸着头笑笑说:“领导,您就多担待点吧。我家那祖宗都惊动校长给我打电话了, 你说这得多大的面子?八成是闯祸了, 我还得回去料理烂摊子去。没办法, 我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不敢掉以轻心,要给他妈知道他学坏了, 非得扒我皮。先走了。”
阮宁连家都没回,直接奔去学校,在门口正巧碰上阮穆和班主任,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一起去校长室。父子两走在后面, 他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小声问:“你不好好上课,做什么乱?干什么坏事了,还让人校长找我。”
阮穆对他这不问青红皂白就批自己的臭脾气早已经习惯了,就是个大老粗,工作上永远绷着神经,谁都夸他心思缜密,生活里反倒成了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不看不理,随他们乱蹦跶。
当年阮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爸和那个高美丽什么事都没有,却偏要咬着牙闹离婚,等长大之后看到陆后妈追在自家老爸身后问东问西,不时开战才想明白,女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这种态度。
阮穆张开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算了,反正一会儿他就能知道了。
果然阮宁再知道自家儿子要连跳三级读初三时,他的表情宛如吞了苍蝇一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错愕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看向校长:“我还以为他犯什么错误了。”
“他今天找到班主任老师说要跳级,还是直接跳到初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聪明是好事,但是我希望他能走的更平稳点,所以不同意。他执意要跳,磨了好久,他还是咬着不松口,我想也只有家长能劝动他了。”
阮穆活过一辈子了,看着眼前一群屁大点的幼稚孩子拌嘴吵闹,真是脑袋都大,连自己最的好哥们洪城都不愿意搭理,二三十岁还蠢的不行,更何况小时候。
阮宁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倒是不担心儿子的学习,阮穆这点随了他和王咏梅,转头看向阮穆:“你真想跳?确定能适应?可别到时候哭鼻子。”
阮穆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点头说:“能行。”
阮宁点了点头:“那行,路是你自己选的,不好走也没人能帮得了你。”
校长倒是没想到这家长也是个不靠谱的,就这么放任儿子,到时候要是跟不上高年级的课程,又得回去重新念,这得多尴尬。但是这会儿父子两都是一脸坚定的表情,他也没什么好说,只得让人去准备相关的测试卷,如果通不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他回去原班级好好的念。
阮穆从校长室出来斜眼看阮宁:“不回家吗?”
阮宁摸了摸儿子的头,叹口气说:“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还有工作等着我。你妈担心我照顾不好你,现在看样子确实够呛,你自己懂事点,等爸有时间带你去玩。本来还打算请个假,去陪陪你妈,任务这么重看来是不可能了。”
阮穆觉得他一直弄不明白自己这个爸爸到底在想什么,服个软,长点心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非得这么折腾,点头说:“你以后要是接到我妈的电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发脾气。洪城说了,张叔叔这两天会回北京……”
剩下的话不必说,阮宁也应该明白,张志明应该是听到消息了,所以才会回来。阮宁的脸色刷的变了,脱下军帽,咬着唇,示意阮穆回去上课去,待儿子走开了,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怒骂道:“妈的!”
阮穆回到教室里,洪城赶紧凑过来,骂他没义气:“咱们几个一直在一块玩,你跳了级还有什么意思?书呆子有什么好?”
阮穆嫌弃地推开他:“瞧你那点出息,你爷爷骂你你还不服气,脑子不往正经地方使,以后还考倒数,别往我跟前站。”
洪城撇撇嘴,讨好地说:“我就是学不会,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我爷爷就差拿手里的棍子敲我了,你当好学生,咱照样跟在你身后,大不了以后不吵你还不行?”
洪城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兄弟,家里条件也不差,却甘愿在他手下当副手,当年他全国飞的时候,公司里的事情都是这个兄弟帮忙打理,所以他虽然说狠话,心里哪舍得,趴在桌子上:“填过卷子才能决定,你还能傻两天,我要考过,那就够呛了。”
朱清和和阮穆一样,最忙的还是上课,又赶着天气好着急晒豆子,一天忙的跟脱落一样,别的事情都顾不上想。这几天他最怕的就是有人上门来偷粮食,每天回家都要细细查一遍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所幸他运气还好,没人来过。到了周六日还得进城干活,时间紧,不过罗勇这小子倒是帮上大忙了,一人挑豆杆,一人拿着笤帚将下面的豆子扫出来,装进簸箕里顺着风的方向,将脏土渣子全弄出去,剩了干净的豆子放在干净的空地上。
看这样子再晒两天最好,不过还有事忙,他只能先提前装袋,放进屋里去,等回来了,一袋一袋摊开的晒,太阳要是争气,一天功夫就行了。
两人进城的那天,罗勇摸着鼻子说:“我还以为哥忙着收拾豆子就不去了。”
清和将胳膊搭在腿上,头枕着补眠,闻言笑了笑:“答应人家的事怎么能不算话?而且又不是光我忙,人家一家子人要养活,不照样什么事情都得做?这世上没什么特殊人,除非祖上庇佑,生出来就是大少爷,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小,坐在旁边的人没空搭理他们,而是兴冲冲地说着这两天听来的消息:“朱玉良那只铁公鸡居然舍得拔毛了,说是要把村里的一块地给承包出去,给每户人家两斤猪肉,但是好像被什么事情给牵绊着了,没法动,要是这事谈不成猪肉也就跟着吃不成了。”
“我也听说了,要说这朱玉良可真会做人,拿着集体的钱来装好人,本来就应该是咱们得的,他做出一副帮了咱们多大忙的样子给谁看?他不觉得假,我还看着恶心。”
先开口的那人笑着说:“你这么看不惯他,到时候发猪肉,你可别去领。”
“先见到猪再说,从朱玉良手里拿点东西可比要他的命还难,他还真把朱家村当成他家的了。”
朱清和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泛起一阵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就是朱玉良的手段,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然后让所有人去揣测,早晚有一天众人的矛头会指向那个不退让的人,也就是他。
朱玉良真当他是傻子?算盘未免打的太精了,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他当然不会退,抬起头来,冲着说话的两人小声说:“叔,是我不好,害你们吃不上猪肉。”
不满朱玉良的人一脸莫名其妙:“刚没看到,是你啊,怎么就成你害我们吃不上猪肉了?跟你个小娃能有什么关系?”
罗勇是急性子,可没朱清和会酝酿感情,机关枪一样连停顿都没,一口气全倒出去了:“玉良大伯要让人拆清和哥的窑,那厂子要占,请和哥没地方住,所以就不同意拆,他就把村里人领不到猪肉就算到清和哥头上了。”
这事一人一种看法,没人不为着自己想,一直沉默显然知情的人开口劝道:“你这孩子也是犟,你大伯不是让你回去住?这多好?难不成还真打算和自己家人结仇?太不懂事了。”
坐在清和旁边的人却是挑眉嗤笑道:“他把人当夜壶?说拎哪儿就拎哪儿?当初把人撵出来了,现在又想让人回去?清和,你要是有骨气就别答应,不是这么欺负人的。”
有人忍不住抱怨说:“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害了大家伙啊,摸着良心说,咱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舍不得吃两斤猪肉,现在人家是免费给咱的,不要白不要。清和,我也觉得你还是回去和你爹妈住吧,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一时半会儿还能撑着,时间一长怎么能行?以后的事情多了去,没个爹妈给你撑腰,能成什么事?”
罗勇听的皱了眉,不高兴地说:“叔这话说的,事情不在你头上,你可会说风凉话了,他们欺负我哥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劝劝?让他们别那么对我哥呀?”
那人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因为是罗有望的儿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将来少不了要求到人家,为了个朱清和坏了事就不好了,所以也不再开口了。
朱清和更是一句话都没说,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反正他不会让出去,他手里还捏着大伯亲自给他办好的土地使用证,想来大伯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吧?唯一从城里办回来的本本,上面还盖着大红戳,他倒要看看大伯怎么吞得下好处,他就要把这口肉卡在大伯的喉咙里,就算吃到嘴里又怎么样,咽下咽不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进了城各奔东西,这天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摊子上忙活,看到朱清和他们简直跟见了救星一样,笑着说:“我还怕你们帮着家里收拾庄稼不来了,愁死我了,这两天你叔他在家里晒豆子,就不出来了。你们两个得多吃点苦,我每人给你们涨五毛的工钱,明天结清,行吗?”
朱清和和罗勇自然没意义,罗勇更想能多赚点钱,再过两天清和哥就要过生日了,他在家里和爸妈商量过了,他能变成今天全是因为认识了朱清和,所以他打算买点实用的东西当礼物,清和哥现在孤家寡人,看到肯定会高兴。
摊子上跑来跑去的就他和罗勇两个人,半天都快跑断腿了,好不容易闲下来,就连朱清和都觉得有点累,其实现在很没胃口,饿过头了,可想到还有半天得跑,硬咬着牙给吃完了。
收拾完跑到食品加工厂差点晚了,马主任在厂门外站着,看见他赶忙招招手,等人走近了才说道:“眼看离八月十五不远了,厂长让我给你准备了几盒月饼,都是厂里走俏的口味,说你好歹是投资人是公司股东,不能只让你出力气砸钱,晚点回去的时候记得去门房那里拿。”
厂里没人知道朱清和跟廖厂长之间的事情,只当马主任在交代什么,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朱清和却只觉得不管在哪里都难堵悠悠众口,没人会问缘由,脑子里只知道,为什么有他的没我的?
在城里的这两天就跟躲债一样,那些事情终归还是躲不过去的,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所以没人留意到他手里拿着什么。
送罗勇到门口,他把一盒月饼递给罗勇说:“拿着回去吧,别多说啊,要是罗叔问起来就说人家食品厂给福利,看着咱俩在不好意思才给了的。”
罗勇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朱清和,他隐隐觉得这人有什么事情瞒着,可是又看不出什么不对,也不好开口问,站了一阵,听到传来开门的声音这才匆匆的进了院子,将手里的月饼递给罗有望,说道:“清和哥帮忙的食品厂给的,睡觉,瞌睡死了。”
罗有望看了眼包装,这么精美,肯定不便宜,什么老板能这么大方?总感觉怪怪的。他往上提了下披在肩上的衣服,转身回去了。
第36章
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伴着这阵深秋的风传遍了朱家村每个角落, 千人千种心思,所以在路上看到朱清和提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往刘富满家走的时候,原本说笑正热闹的人全都用别样的眼神看着他。
下午在大槐树底下聊天的人多,朱清和打从跟前过,心上一紧,只得佯装不知快步往刘家院子走。这会儿家里只有富满婶在忙着做晚饭,听到清和的声音, 把菜盆扔到一边,赶紧跑出来问:“清和啊, 怎么了?有事吗?”
朱清和咧嘴笑了笑说:“我来给你们送月饼了。食品加工厂的老板看我干活卖力,就给了我几盒月饼, 我就给你们送来了。婶子你忙啊, 我也先回了。”
富满婶提着包装盒上的红绳子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光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快速走远了。这两天她也听说了, 村里人的嘴是关不住的窗子, 有什么都能露出来, 想来这孩子也应该听到了吧?
这会儿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别人说一句难听的话跟拿刀子往心上扎一样,朱玉良真不是个东西, 让全村的人去对付个孩子,人能做出这种事来?刚准备回去,听到身后传来自家男人的问话:“提着个盒子杵在门口干啥呢?呦呵,这是昌源食品厂出的月饼,不便宜啊, 从哪儿来的?”
富满婶将盒子提进屋里,脸上不见高兴:“清和那孩子送来的,说是人家领导看他干活实在,就给了他几盒,这不是给咱们家也送了一盒来。你说,这全村人的毛矛头都对着个孩子,我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刘富满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咱们家我和大龙都能赚钱,也不在乎那二斤猪肉钱,可有的人家一年到头都闻不上肉味儿,这回难得有这个机会,谁能放过?都难,可这么对个孩子,真是说不过去。朱玉良这事做的确实缺德,说的好听点也是为公家办事的,不管和朱清和有怎么样的过节,也不能这么算计个孩子。他不是说要听大家伙的意思?我要是不在家,你就说咱们不要这二斤猪肉,咱家没把良心喂了狗,去这么逼个孩子。”
富满婶听了点头,这才去进屋里去了,然后想起什么冲着外面喊了声:“等秋分种冬麦了,你帮清和张罗下,他还要上学,三天两头的请假不好,可别耽误了学习。”
刘富满笑着应了,别人都说他怕老婆,没眼光才娶了这么个母老虎回家,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婆娘虽然嘴上不好,但这颗心是大善,比那些满嘴说好听话却烂了心肝的人强多了。
村里宛如罩了层阴云,朱清和所到之处,村里人都用别样的目光的看着窃窃私语,刚开始他确实在意,睡了一晚上反倒觉得没什么了,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好似没发生这件事一样。
但是这种情绪经过发酵膨胀后终会有人忍不住发作,所以朱清和被人拦住劝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反而觉得有些可悲,眼前这个人分明手脚健全,一家人的日子却是最难过,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困难户。但是老话就把一切说清楚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事实确实如此。
“清和,你就当大伯求求你了,我家里那么多口人,年年连吃饱饭都成问题,这猪肉连想都不敢想,你不能只顾着你,硬生生的把我们这点念想给断了啊。你就和你大伯说一声,说你答应拆不成吗?不就是个破窑洞吗?你还惦念什么,难不成下面还有金子不成?”
朱清和认真打量眼前的人,虽然清瘦但是看起来很精神,一身邋里邋遢的打扮,好言好语的话下面满是暴戾,像是只要他说一句不,就会冲破这道线来收拾他。大抵什么时候都会有好吃懒做的人,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同情帮助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人们的可怜和馈赠。
朱清和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而是淡淡的说了句:“大伯应该去洗洗身子了,身上都有味了。”
那人当即面红耳赤,脸色十分不好看,怒道:“你个小崽子说什么?亏得村里人还夸你书念的好,我看你全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只有你自己在这世上活着,我们全都该死了?你是独活草吗?怪不得你家里人都把你给撵出来,这种不是人的东西要是搁我家,我也不要,还不如生下来就给摔死,也省得天天给自己找罪受。”
朱清和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真是他的好大伯,玩的一手好心计。对于这些天天盼着天上掉馅饼的人来说,哪天天上真的掉馅饼了,他们才不会把怎么做人放在心上,眼里只能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所以也很容易被人利用。就算这人骂的再难听,对朱清和来说也无关痛痒,既然别人不曾为他考虑过半分,他又不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弟子,没普度众生,救济世间的义务。
那人见他不接话,以为他是怕了,骂的更狠,唾沫星子乱飞:“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害得我们家领不上猪肉,我提着刀去你家找你,我砍不死你。”
朱清和的面皮终于松动,眼看着围起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嗤笑一声道:“哦?也是,进了号子里好歹有牢饭吃,天上掉饭,多好的事。你最好再能耐点,找两个人伺候你,把饭送到嘴边不是更好?”
“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太没教养了。我今天就代你老子好好教训你。”说着还真撸起袖子,作势要打清和。
朱清和脸上的表情全数敛去,刹那间风云变幻,散发出一阵陌生又吓人的凶恶,声音低沉又寒意遍布:“都张大眼睛看清楚了,是谁先动手的,克别到时候把账全算在我头上。大伯,你的身子骨结实点,我要是一不小心打断了你的骨头,可别来找我要钱,毕竟我都不敢吃猪肉,怕饿死呀。你可以去找我亲大伯,他不是嫌我不回家?我回呢,只要他把我惹出来的这个烂摊子给解决了。你到时候要是真爬不起来,找他要钱去,他柜子里多的是花不完的票子。”
那人经不住被朱清和这么激,真往朱清和脸上甩巴掌,朱清和轻松地接住枯瘦如干柴的手腕,用力一握,利索地错开身子绕到身后,朝着屁股上就是一脚,那人尚没缓过劲儿来已经趴在地上,扑了一脸土。
朱清和嫌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这人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过,一股黏腻感,真让人受不了。
“你是长辈,我不想和你动手,谁给你许诺你去找谁。再说句难听的,全村人吃猪肉,要我一人睡大街,倒是好法子,凭什么?我不怕你们拿刀来找我,大不了,咱们去警察局说说理去,谁鼓动闹事,谁把村里的票子装进自己的口袋,占这么多亩地,两斤猪肉就打发了,别把钱塞进了哪个人的口袋里了吧?”
这个时候朱清和一身戾气,一点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在众人看来他就像只胡乱咬人的疯狗,可是这些话却不知怎么的他们就全听进去了。细细一品还真有些道理,土地什么时候都是香饽饽,凭什么两斤猪肉就给人占了?这地是集体的,是整个朱家村的,他们选了可靠的人来管事,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不知道?总是朱玉良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暗地里是不是也收了好处?村里人选他是给村里人做好事的,现在怎么反倒像是选了个祖宗出来供着?解放这么多年了,封建老一套都成了旧历史了,谁知道在这么个破村子里又闹出来了?
多年之后那里都嚷着政务公开透明,而朱家村这个时候潜藏在当中的不稳就爆发出来了,如果不能很好的压下去,朱玉良这村长会很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