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清和领了工钱,站在阴凉处,他靠着墙坐下来,本想休息一阵再走,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朱玉良和罗有望谈完事情从办公室出来,一眼看到靠在墙边样子不怎么好看的朱清和,转头和罗有望说:“你这个砖窑厂可给咱们村长脸了,不说乡里的领导重视,就县里的领导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这次领导来视察,你可上点心,把工作汇报好了,领导高兴了,有什么政策上的资源肯定会多往你这里倾斜。”
罗有望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笑着说:“村长说的对,您放心,我会好好准备,肯定不给咱们朱家村丢人。”
这么热的天,说两句话走几步路就满头大汗,连衫子都打湿了,罗有望负手走到朱清和身边,推了推他:“小子,醒醒。”等人睁开眼,笑着说:“在这地方睡也不怕生病,是不是受不住了?我想了想,出力气的话太难为你了,以后少搬点,我私下里还是按着和他们一样的钱结给你。”
朱清和抹了把脸站起来,听罗有望这么说,赶紧摇头拒绝:“让我进厂子干活,您已经很为难了,要是在这么来……罗叔,我不想给您惹麻烦。凭力气吃饭,我这几天不是把那些人的嘴给堵严实了?”
罗有望对着那双盛满夕阳金光的清澈眸子,笑着说:“真是个硬骨头,由你,现在厂子里没人了,要不是我叫你,你还打算在这里睡一晚上?我去收拾东西,一块走。”
朱清和抬手捶了捶发酸的肩膀,睡了一阵,精神好了很多,这阵子他攒了有一百多块钱了,就算开学不找活干也够花一阵子,先去铺子一趟买块油布,他总不能一直睡箱子,还有被褥枕头也得买,正在心里盘算得花多少钱,罗有望锁了办公室出来,腋下夹着一个鼓鼓的公文包。
罗有望问他:“小小年纪锁着眉头琢磨什么?”
朱清和也没瞒着,认真地扳指头算:“要买油布,再做个枕头被褥,油盐酱醋,要买的东西太多了。”
罗有望听得直发笑:“现在知道不容易了?没人帮衬,一个人过日子很苦,后悔吗?”
“不后悔,虽然累了点儿,但是好坏都是自己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就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罗有望沉默地往前走,好一阵才继续说:“国家有规定,不许招用童工,要是被有关部门给抓住,我会有大麻烦,你明白吗?”
朱清和的心抽了抽,他舍不得丢了这份工,咬牙说:“罗叔要撵我走吗?要是查起来,我躲的快点,不让他们抓到。我出来单过,什么都得自己张罗,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我……”
罗有望示意他打住,笑着说:“别紧张,我没有要撵你的意思,你是个实在的孩子,平时话不多,干活认真,我挺中意你的。我这么说是想你心里有个底,过几天县里的领导会来考察工作,到时候机灵点,别往前面凑,要是真躲不过了……算了,那天你干脆别来了,我给你放天假,钱照算。”
朱清和心里有话想说,可不知道罗叔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提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有望摸了摸他的头:“有什么话直说,别藏着掖着,多累。你当初找我那股劲儿去哪儿了?”
朱清和生怕自己的想法太过突兀,让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生出别的想法,可他不想白得那一天的工钱落人情,还是直接说了:“罗叔不如和学校打个招呼,那天让老师组织学生们来参观体验生活,到时候县里的领导肯定更高兴。”
罗有望也是脑子转得快的,听朱清和一说眼前一亮,欣喜不已地说:“真是看不出来,好小子,你还能想出这个点子来。我听人说咱们这个县长十分重视学校教育,尾这事操了不少心,我照你说的办了,那可真是大露脸,一举两得呀。我得了领导的夸赞,孩子们看到大人们辛苦,以后就知道该听话懂事了,我也算做了件好事。”
罗有望伸手搭在朱清和的肩头,感慨地说:“你和叔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点子?”
朱清和眯着眼笑:“课文里就有啊,五年级语文课本第三十页,讲的是参观养鸡场,上面还配了图,换个地方不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书上说要写感受,罗叔,你能不能和老师说不写啊?”
罗有望摇摇头:“这个必须写,这年头皮的孩子太多了,连我家那个都是,他们压根不想他老子在外面多难。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要是有什么缺的,跟叔说,对了被褥你就不用买了,我家里有你婶子新做的,到时候让我家那个小崽子给你送过来,把钱省着花到正经地方去。”
朱清和没有拒绝:“多谢罗叔了。”
“你小子要是还有什么好点子就跟叔说,叔不会亏待你的。”
要说点子倒是没有,但是对于以后的大形势,朱清和还是知道的,当机械化撑起社会发展一片天的时候,像他们这些只会卖力气的人日子并不怎么好过,辗转于各个工地,这辈子从选择弯腰的那刻起就注定再也没办法直起来,就算能出人头地那也毕竟是少数。现在机器设备已经开始推广了,只是没有人肯花钱去安装,他暂时不打算和罗叔说这个。
有句话说越有钱的越抠门,都是穷过来的人,谁赚了钱不是想捂在口袋里揣,哪舍得拿出来去买机器?就算机器能节省人力,提高效益,可关键还在人观念的转变,当中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他就不知道了。但是他知道竞争从来都存在,在往后的十几年里有些砖窑厂因为效益不好关了转让,但也有一部分存活了下来,当中的原因值得人好好的深思。
朱清和腼腆的笑了笑,小卖铺就在前面,他和罗有望说了句先走了就跑进去了,那些事情暂时还不必放在心上愁。掀起帘子进去,刚要开口碰上买了两块豆腐乳的朱妈,他喊不出声。在他身处绝望之境的时候,她生生断了他的活路,他到死都忘不了,那天整个人像是被丢在冰山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尘封,除了恨再无其他。
朱妈看着他神情一僵,别扭又难堪,张开嘴也没说出一句话,就那么离开了,骨血相连的人,此刻竟然像是陌生人一般。
朱清和说出自己要的东西,铺子老板不高兴地拿给他:“怎么着那也是你妈,是长辈,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和你低头?亲人之间多大的仇是化不开的?回去陪着说两句好话,谁没糊涂的时候不是?”
朱清和脸上的笑淡而又含着嘲讽:“您说的是,不过谁家没点不能给向外人道的事,您说不是?”
朱清和路过杀猪家的门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称了半斤肉,打算回去沾着面炸了丸子吃,要是今天阮穆还来,算他有口福。
一直到天黑,他对着月亮坐在院子里,听草丛里传来的虫鸣声,发了一阵呆,低头收拾两个碗,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现在才知道高估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对一个对自己和气的人生出了依赖,更可笑的是对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朱玉良攒着眉头坐在屋檐下抽烟,自家媳妇洗了碗刚要进屋,看他那一脸凝重的神情,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磕了磕烟灰:“我今天看到朱清和在砖窑厂里睡大觉,不知怎的,我这心里跳的厉害,连停都停不下来。碰见他,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不成,明天我还得找趟有望去,让他尽早将人给撵走。”
“瞧你那点出息,一个屁大点的小子值当你们这么一板一眼的吗?要是给你妹子回来见她的侄子不见了,到时候都等着听数落吧。再说人家罗有望那么有钱的大老板都不怕,你瞎操什么心?好好当你的村长,别哪天让人给顶了再后悔。我那天回我娘家去听说了,有了钱的老板闲着没事做,也想弄个官当当,正经单位进不去,这村里好歹也管着这么多人,也能过过瘾。罗有望要是动了心思,只怕你这位子还真保不住。”
朱玉良被媳妇的话狠狠地噎了一把,眉头皱得更深,忍不住又抽了一根点着,要是真被罗有望给顶了,自己这辈子还能干什么?他可是村里最有头脸的人,真有那一天哪能拉的下脸来去找活干?
他本来打算撵走朱清和的心思就这么放了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罗有望真有这个心思,那个扫把星能给坏了事也好。
三天之后县里领导坐着车来了砖窑厂,秘书见门口没人迎接,疑惑地看向跟在后面的朱玉良:“朱村长,你没有通知到吗?县长来了,怎么也没个人来迎接?”
乡里的领导也一脸怨怪的看着朱玉良,朱玉良额头上当即沁出汗来,心里把罗有望给骂了一遍,赶紧说:“我前阵子就通知到了,他还是亲口答应的,各位领导,实在对不住,咱们这就进去吧,见了罗有望让他好好的解释。”
县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跟在身后走进了厂门,再看到前面的场景时眼前一亮,饶有兴趣的走过去站在一边看。
只见罗有望正站在一帮孩子们前面,脖子上还带着红领巾,正在解说砖窑厂相关的知识,晦涩难懂的东西被他说的简单有趣,最后他说:“你们还是孩子,玩闹的年纪这不是你们的错,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自己的爹妈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在这里受多少累流多少汗,你们可得知道感恩,明白了吗?回家之后要帮大人分忧,这才是好孩子好同学。”
县长听完率先鼓掌,对着身后的秘书说:“这个罗有望真是难得,大多数大人都是口上给孩子说自己多不容易,孩子们不看到实际就没办法感同身受,这个活动半的好,你回去和教育局通个气,让全县学校多组织这种有意义的活动,别光顾着学知识,也得学学怎么做人。”
朱玉良在一边他听得脸色大变,心里越发不痛快,听着身后领导小声地夸赞声,他强扯出笑,冲着罗有望招招手。
罗有望点了点头,对着带队老师说:“我已经和工人们打好招呼了,你们可以随便参观,但是一定要注意孩子们的安全。”这才快步跑过来,对着县长尴尬地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没有迎接领导,我真是……和学校约好的,趁着放暑假,不影响孩子们上课,没想到撞在一天,不好让孩子们失望,县长,您快进办公室吧。”
县长和颜悦色地跟着往前走,罗有望抽空冲着不远处的人点了点头,朱玉良眼尖抓住了,可是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县长这会儿心情好,他也不敢去给人泼冷水,只能干站着看罗有望侃侃而谈。
朱清和这颗心倒是放松下来了,罗叔说了不会带人往这里来,他也能安心赚他的钱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离开学的时间越近,他的心里就越发的紧张,果然还是因为没钱,心里发虚。
罗有望今天可算是出了大风头,他更在县长面前放下话说,现在他有点能力能为村里办事了,打算将村里的学校给翻修一遍,不让学生再上课的时候不得不停下来去拿盆接屋顶漏下来的雨,冬天走风漏气的遭罪。
朱玉良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被抢了风头不说,他还挨了县长的严厉指责:“身为一村之长,摆在眼前这样的严重的事情居然不放在心上。农村孩子上学条件本来就艰苦,你们作为村干部更应该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干坐着等,等什么,等天上下饺子吗?”
朱玉良一张脸可真是丢尽了,只得缩着脖子听数落,更表态说会配合罗有望一起将学校给修好。好不容易送走县长,他出了一身的汗,看着心情轻快地罗有望,干笑着说:“老弟今天可真是风光,连县长都夸你做的好,没忘本,老哥心里也敬佩,只是你有这心思,怎么不和我说呢?咱们也能好好合计合计,把这事干漂亮。”
罗有望摆摆手说:“村长,我只是动了这个念头,今天一时激动,没忍住就说出口了,这事咱们是应该好好合计。找村里懂这门道的老师傅,要砖还是要人,我都包了,既然下决心做了,咱就把这事给做好。”
朱玉良跟着寒暄了一阵,这才回了家,自然是生了一天的闷气,自家婆娘的话在心里越发的响,他也越发的不安。
而罗有望一直等到收工,叫住了朱清和,说什么都让他和自己回家一趟,朱清和没办法只得跟着去。众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真是奇了怪了,罗有望堂堂一个大老板怎么跟个屁大点的孩子有说有笑的,那样子可不是对小辈,竟是带着客气,难不成朱清和有什么能耐处?
朱清和坐在罗有望宽敞又气派的院子里细细打量,眼中不无羡慕,总有一天他也会有这样的家,甚至比这还要阔气,是那种好几层的高楼,只住他一人,要是心情好,再找个人和自己一块住。
罗婶端了菜上桌,有肉还有鱼,张罗着清和赶紧吃,之后又笑话罗有望:“老罗,我看你今天是中邪了,再好的事,你也不能乐个没完不是?也不怕人家孩子笑话。”
罗有望喜滋滋地呷了一口酒,叹口气说:“咱儿子要是有人家清和一半的脑瓜子,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说真的,要不是清和跟我说了这么个点子,我真就傻不愣登地在那里干等着了。我想翻新学校,这事我想了好几天了,说来也是造福后人的大好事,到时候我去了地下,阎王也得夸我是个好人,我没有因为赚钱而黑了心,是吧,清和?”
清和知道罗有望的心思后,就想着把他往这事上引,罗叔就是个有脑子的,自己一说教室下雨天总是下小雨,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此时,他顺着罗叔的话说:“您本来就是个好人,愿意收我给我饭吃,还照顾我们的难处,这财就应该是您发。”
罗有望又痛饮一杯:“我也是希望我家罗勇能争气点,我那时候想念书没念完,也就会写几个字,现在条件好了,家里也没有牵挂,我们家也该出个文化人,我这脸上也才有光。这次是你小子的功劳,你说吧,想叔怎么谢你?”
朱清和贪吃了两块肉,憨憨一笑:“我哪儿来的功,我就想叔不撵我走,能让我背砖赚钱就行。”
罗有望更喜欢他,指着他笑:“真是个实在的孩子,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叔,再难的事,叔也给你办。”
罗婶下了白面条,盛了两海碗,将烧红艳艳的西红柿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浇在面上吃。对了,再过阵子就要选村长,书记了,这么多年都是朱玉良扛着,你要不要也试试?清和,婶儿没别的意思,就是公平竞争不是?咱们村里这几年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人家别的村一年还能见点猪肉,咱们村有什么?要不你试试?我不是糊涂人,你想给村里做好事积福,我也赞成,老天爷就照顾好人。”
朱清和把面拌好,他撒了一大勺子辣椒,看着就有胃口,刚要动筷子,听罗婶这么说,心里漾出笑,面上却是一片憨傻:“叔,咱们年底要是也发猪肉,你就去吧,我想吃肉。”
罗有望敲了下他的头:“傻小子,就知道吃,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暂时我还不想得罪朱玉良,对了,清和,你记得把你住的房子土地使用证上的名字换成你的,留一手总归没坏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拆到你那里去了。”
朱清和点点头,也觉得有道理,他爹妈很有可能会反口。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王老师家,气氛僵持不下,隐隐有种剑拔弩张之势,阮穆的爸爸正坐在屋里,脸色难看。
第8章
屋子里因为多了一个高大壮硕穿军装的男人显得逼仄,气氛微冷,阮穆沉默地坐在妈妈身边垂头看向地面。
王老师率先打破沉默,拉起儿子地手说:“和你爸回去吧,别胡闹,耽误了学业。”
阮穆迟疑一下还是将手抽出来,声音平静:“不想回去。”纤长的眼睫将他眼底的波涛汹涌挡住,做出一副眼前人与他无关的样子。
抽完一根烟的男人,抬起头,粗犷眉目间尽是怒气:“王咏梅,这几年你生气不想见我,不想跟我待在同一个地方,我认。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吧?如果你眼里还有这个儿子就一起回北京,工作上的事情我会找人去打点。”
王老师冷笑一声:“如果我眼里没有小穆,我就不会劝他回去。阮宁,咱们之间的那点破事就不要提了,我没功夫和你吵架。现在学校的事情全压在肩上,我实在走不开。话说回来,小穆向来懂事,肯定是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才会不想回去。”
阮宁身上泛着一股冷厉之气,阮穆眉眼轮廓像极了他,脾气却随了王咏梅,固执又决绝。
阮宁登时怒目圆睁道:“王咏梅,咱俩离婚几年了?我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娶个媳妇难道不应该?他倒能耐,和我耍脾气,他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王老师眼眶蓦地发酸,她将阮穆抱在怀里,哽咽道:“儿子,你怎么这么傻,我和你爸没那个缘分了,所以才分开过。有了新妈妈,只要她待你好,你也该对人家和气些。是妈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阮宁逮着机会就刺她:“你也知道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当初执意要和我离婚,我以为你能活的多好,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让爸妈知道你在这种地方待着,他们心里得多难受。王咏梅,我最后和你说一次,你要是不听我的安排,我有办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阮穆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说:“你不要逼我妈,我不会和你回北京。爸,你应该多回家看看。”
阮宁被他说的莫名其妙,粗声问:“我每个月都从部队上请假陪你,你还想怎么着?”
阮穆对这个粗枝大条的爸爸实在没办法,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你自己回去看就知道了,我房间枕头底下全是你想不到的好东西。爸,不如等你看过了再来接我吧。”
阮宁和王咏梅都好奇阮穆说的东西是什么,可这种事哪比得上学习重要?两人看了彼此一眼,依旧不死心地给阮穆做工作,只想把他脑子里那根莫名的筋给拧过来。
阮穆趁着两人没防备,站起身跑出去了,任身后两人怎么叫都不理。他一口气跑到朱清和家门口,这么晚了门还上着锁,没地方可去,他坐在院子里那块石桌上干等着。过了半个小时,才见朱清和摇摇晃晃的回来了,双眼朦胧,脸颊泛红,分明是喝醉了。
朱清和被罗叔逼着喝了两杯白酒,他抵不住,有点晕,不过脑子还比较清醒,看见阮穆,惊讶道:“你还没吃饭?我开门给你做去。王老师不在家?”
阮穆跟在他身后,走到门框前站住,歪着身子靠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回:“在家,等着抓我回北京。”
朱清和利落地生活火,火苗窜起来,他架上锅,添了水,等烧开的功夫,洗了手和面:“那不是挺好的?什么时候动身,离开学没几天了,可别误了。”
阮穆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不快:“我不想回去,我爸要结婚了,想给我当后妈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我妈,回去做什么。”
朱清和倒是头一回听这事,话在喉咙里转了转还是咽下去,人家的家事,他也不能随便掺和。只是想到自己的亲人还这么欺负自己,更何况是外人,犹豫一阵,说道:“要是回去了,她敢动手,你可别忍着,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你给别人想,别人可不把你当好人,一辈子说长不长的,别把自己交代在人家手里。”
阮穆愣了愣,跟着笑了,得意洋洋地说:“想欺负我,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说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还信巫蛊害人那套,往我床底下塞小人,写信吓唬我,十八流的人还好意思缠着我爸。”
朱清和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丧门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有什么稀奇,我们村里一大半的人都信,我要不是什么灾星,八成现在好好的,也不会惹人嫌。你说那是封建迷信?他们压根理都不搭理你。你也别做的过分了,拿自己的学业胡闹,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
阮穆心里一阵热流传来,嘴角翘起,一点都不见外:“我爸很喜欢我妈,他不想离婚,被我妈逼着去民政局办离婚证的前一天晚上坐在客厅里哭。我不想让我爸后悔,他就是脾气不好,死要面子活受罪。”
朱清和给他做掐疙瘩,闻言笑了笑,其实更多的是羡慕,好歹还是关系亲近的一家人,就算有什么矛盾也能解开,不像他看那些人是看仇人。
王咏梅急得追出去,眼看着人跑远了,气急败坏地瞪阮宁:“你不是天天在部队上训练,怎么不去追孩子?这么晚跑出去,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阮宁不动,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低沉:“咏梅,咱们好好说说话成吗?这几年,你回北京也是一眨眼的功夫,每次我都在部队执行任务,脱不开身,关系也越来越淡了。我想了很多,我总觉得咱们应该坐在一起好好的聊一聊,那年那事……”
王咏梅一听脸色大变:“我对你的那些事没兴趣,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带孩子回北京,让他好好上学。如果你想给递请帖,我会托人送礼金。”
阮宁刚消下去的火又腾地窜上来:“你少他妈放屁,儿子不同意,我爸妈不答应,我结屁的婚?王咏梅,我就问你,你要不要和我回北京,咱们重来,你要是不答应,我真就和那个女人结婚,你别后悔。”
王咏梅怒道:“关我什么事?我和你离婚的那天,就不打算和你有瓜葛了,你想怎么对我没关系,但是不能误了儿子,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带他回去,就是打晕扛也得扛回去。你回屋里去,我出去找找。”
阮宁看了眼黑下来的天,拉着她回去:“虎父无犬子,我阮宁的儿子可不是吃素的,别瞎操心,等到了点自己就回来了。你跟我进去,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其实阮宁是个笨的,前头放狠话,后面又没出息地求着前妻一起回北京,就像当初他看上她时,一点浪漫不懂,傻愣愣地将人给堵了,跟打仗似的追了五年才追到人。脾气一上来说狠话,说完就后悔,偏就王咏梅是个较真的性子,两人就这么闹上了。
朱清和要送阮穆回去,谁知阮穆的屁股像是粘在凳子上了,老半天才说了句:“我不走,今天我在你这将就一晚,说不定明天他们就不逼我了。”
朱清和也不好真板下脸撵他走,在院子里洗漱完,回到屋里,他把罗叔给的崭新被褥分开铺了,把枕头让给他,自己就这么平躺着,轻声说:“早点睡吧,明天赶紧回去,别让王老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