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照不知道,徐行之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背上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周边,有一片片不均匀的破损揭口,一看就是血肉与衣服粘连严重,不得已只能强行撕下。
徐行之撑着脸盆架,练习可怜巴巴的表情。
广府君再如何说也是他的长辈,既是醒了,他也该去找广府君承认错误,免得他觉得自己无礼,把剩下的二十七鞭再给他补齐全了。
徐行之正在练习,突然听得背后传来孟重光的声音:“师兄在做什么?”
徐行之回头笑道:“照照镜子。不过我真是越看越英俊,都挪不开眼了。”
孟重光却难得没有被徐行之逗笑,端着铜盘进了门来:“重光给师兄上药。”
“嗬,这么多药。”徐行之光着上身走上前,取了一瓶,放在手里细细端详,“……这瓶子好认,是清凉谷的。这瓶是丹阳峰的,看这花纹就知道。他们都有心了。”
孟重光咬牙:“打了师兄,还来充好人,这算什么?”
他看着徐行之那道延伸到肩膀的伤疤,轻声道:“我真恨不得杀了他们。”
徐行之愕然,抬眼与孟重光视线相碰时,陡然心惊了一瞬。
但很快,那叫徐行之心脏抽紧的目光便被一层盈盈的眼泪软化下来。
孟重光咬着唇,细声道:“师兄……”
徐行之立即心软不已,把刚才孟重光眼中一掠而过的狠厉杀意抛之脑后:“哭什么,我都没哭。”
孟重光躲开徐行之的手,带着软绵绵的哭腔赌气道:“……没哭。”
徐行之伸手抱住孟重光的后颈,哄小猫似的捏了捏:“师兄那时候吼你,生师兄的气了?”
“我是生师兄的气。”孟重光脸色煞白,“师兄明明只要说上一句非道之人的不是,广府君何至于气恼至此?你分明就是不忍心九枝灯被师叔责骂,你……”
“叫师兄。”徐行之略略皱眉,“九枝灯是你师兄。你这样连名带姓叫他,太不像话。”
孟重光心里本就对九枝灯介怀不已,又听徐行之这么说,顿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师兄,你为了他说我不像话?”
徐行之语塞:“我……”
孟重光把药盘往徐行之怀里一推,撒腿就跑。
徐行之拔腿追出几步,才到门口才觉出后背疼痛,扶住门框摇摇欲坠时,恰好靠入一人的怀抱中。
孟重光本来就把步子放得很慢,下了门口台阶就不动了,只等徐行之出来,谁料想九枝灯会从半路杀出,将差点摔倒的徐行之揽进了怀里。
九枝灯脸色也不好看:“师兄,你身上伤得严重,我扶你进去。”
徐行之冷汗盈额,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被九枝灯环住腰身,送回了房间。
徐行之身上的肌肉练得极漂亮,又薄又结实,腰却精瘦精瘦,一臂便能环抱过来。
见九枝灯和徐行之搂搂抱抱,动作那般亲密,孟重光立时后悔了,往回冲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合上。
他气恼地拍了几下门,却发现门上被九枝灯施加了灵力,若非同样动用灵力是绝打不开的。
而按照常理,孟重光与九枝灯灵力相距甚远,根本无法破门。
孟重光在门口盘桓几圈,脸色难看至极。
九枝灯把徐行之抱至床上,安置好后,揭开药瓶,将药油倒在手心,又把手往复搓热,细致地为他上药。
徐行之把虚汗遍布的脸颊压在床上,皱眉忍疼,一言不发。
徐行之既不说话,寡言的九枝灯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但他显然是有话想要讲,多次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徐行之都觉得有些好笑了。
他虚软着声音道:“小灯,想说什么尽管说。”
九枝灯忍了又忍,问:“师兄,疼吗?”
徐行之:“……这不是你想问的。我疼着呢,你再不问出来,待会儿我再睡过去,你可就又问不成了。”
九枝灯得了允许,方才道:“师兄,你这次出去,有几个知情的?”
徐行之答:“我谁也没告诉。”
他跟卅四会面,向来是卅四偷跑来找他,他再跟着出去,他瞒都来不及,怎么会随便跟人言说。
“就在一个时辰前,广府君突然召集我们,并问及你的去向。但我看广府君的模样,分明是知道你已经去会了卅四。”九枝灯停顿了片刻,才问道,“……师兄可曾想过,是不是有人告了密?”
作者有话要说: 光妹:嘤嘤嘤嘤嘤嘤。
第42章 冤家路窄
徐行之久久地沉默着。
当九枝灯几乎以为他已经睡过去时,他轻松地开了口:“嗨,什么事儿,怎么可能。”
九枝灯微微皱眉:“师兄……”
“谁敢告我的密?也不怕我把他脑花子打出来。”徐行之轻松道,“我就是倒霉催的,别想那么多。”
九枝灯轻声说:“既然师兄不想提,我便不提。”
徐行之沉默。
“但师兄心里要清楚。”九枝灯又道,“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师兄这般真心相待。”
徐行之乐了:“知道知道。你小子倒能训起我……哎!”
药油流进伤口,开始起作用了,疼得徐行之又是一片冷汗落下来:“要死!温白毛个王八蛋……嗯——”
他曲起身体来,后背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起一伏,挛缩不止,在九枝灯的掌心里来回蹭动。
要不是九枝灯在身边,他必然要张口骂到温雪尘祖宗十八代去。
九枝灯心疼得一头大汗,向来稳重的声调也动摇了不少:“师兄……”
他不自觉一遍遍抚摸着徐行之的身体,他腰腹处的肌肉一下下收缩着,本来是男子气息丰沛、张力韧性极强的画面,但却看得九枝灯渐渐面红耳热起来。
他的指尖沿着徐行之后背缓缓下滑,落在了那枚银环蛇印的烙痕上。
过了那么多年,这个烙痕还是清晰得吓人,就像是昨日才烙上去似的。
此伤看似平淡无奇,然而九枝灯知道,它要比徐行之身上现在交错着的几道血淋淋的创口更严重。
可以说,他浑身上下受的最重的伤,莫过于这一个圆形的火红蛇印。
自从受了这伤,徐行之的功力进益速度便慢了许多。尽管他从不言说,日日过得乐呵呵的,但这处旧伤对他的影响着实不可小觑。
他再不跟要好的几个师弟一道凫水玩闹,也不肯当众解衣,其实就是不想叫别人发现他这处伤。
九枝灯心中明了,当年徐行之若是禀明师父师叔自己身上有伤,定不至于被寒毒侵体,落下病根。
但是,他要是选择禀告上去,那么按照清静君对徐行之的疼宠,就必然会追责下来。
自己本是魔道,身份不干不净,又平白给师兄惹来了这样的麻烦,必会严惩不贷,说不定还会被遣返回魔道,继续过那不人不鬼的日子。
九枝灯是当今魔道之主廿载之子。
他在廿载诸子之中年纪最小,且出生至七岁,魔道血脉仍未能觉醒。
在魔道之人眼中,九枝灯就是一个不顶大用的废物。在魔道生活数年,唯一给九枝灯温暖的,是他的生身母亲石屏风。
石屏风既非廿载发妻,也非他挚爱之人,不过是一名可有可无的小妾罢了。她无用、迟钝、不懂邀买人心,但好在足够温柔。
二十年前,廿载率部属反攻正道,挑衅四门。当年乃征狩元年,史称“征狩之乱”。
在此番战乱征伐中,风陵新任山君清静君以元婴大圆满之体,锐不可当,一骑当先,仗剑除灭廿载狂虐无道的弟弟卅罗,重创廿载。
一柄剑锋荡涤过后,魔惧鬼哭,天下长安。
那时的九枝灯未曾亲眼得见清静君当年盛势,只知父亲重伤归山后的某日,破天荒地将他唤去了大殿里。
他甚至没能见到母亲一面,便被父亲座下首徒六云鹤送来四门之首风陵山,拜清静君为师。
然而年幼的九枝灯何尝不知,他名为学徒,实乃魔道向仙门求和的质子。
没能见到清静君前,九枝灯曾构想过无数次那一人一剑、负尽狂名的清静君会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谁想他在风陵山主殿内等待了一刻钟,匆匆赶进殿来的却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
白衣少年一道风似的刮进主殿里来,携裹进一身淡淡的酒香气:“师叔,师父在后殿,叫你去呢。”
原本盛服以待的广府君淡然起身,来到少年身前,少年方附耳对广府君道:“……师叔快些去吧,师父吃醉了,在后殿老君像上涂鸦呢。”
广府君脸色一忽儿青一忽儿白,劈头问道:“你就不知道拦着?”
少年嘀咕:“……师叔你这话说的,我还能拦得住师父?”
广府君正欲离去,嗅到异味,狠狠一拧眉:“……你也饮酒了?”
少年颇自豪道:“师父没喝过我。”
广府君用眼神在少年脸上狠狠剜了一刀:“不成体统!一个时辰后,去戒律殿领罚!”
送走广府君,少年也没把什么领罚不领罚的事情放在心上,手持一把崭新的折扇,迎光走进来,
等候在殿中央的九枝灯呆呆地望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徐行之。
“你就是魔道送来的小学徒?叫什么名字?”徐行之蹲在他面前,用扇子刮了刮他的鼻尖。
他往后一缩,半字不语。
徐行之熟练地一卷袖子,把他抱了起来:“叫师兄。”
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叫九枝灯惶恐不已。就算是娘亲以前也未曾这样在人前抱过他,唯恐被人传言说是宠坏幼子,叫九枝灯更不受父亲待见。
徐行之抱着浑身僵硬的九枝灯,从怀里摸了只仙果出来:“这果子好吃得很,是应天川里结的仙灵脆果。……想吃吗?”
九枝灯小小的身体僵得像块棺材板。
徐行之哄他:“叫师兄。叫师兄就给你吃。”
九枝灯认真想了想,才缓缓吐出两字来:“娘亲。”
徐行之:“……”
九枝灯鼓起勇气,有条不紊道:“我娘亲不知道我被送来这里。她要着急的。”
徐行之喜色稍退,把小孩儿放下,盯着他的眼睛:“他们是径直将你送来的?你高不高兴留在这里?”